66气运 阿昭哥哥,我疼。

周围的一切都沉沉浮浮, 昏昏暗暗。

姜瑶仿佛仍被裹在那阴而凉的湖里,顺着那水往前。

忽而间门,她大喘口气醒来, 醒来时, 发觉自己手里揪了一点儿人柔软的衣襟,那衣襟熏着冰梅雪魄似的香, 直沁到鼻里。

是楚一郎君啊。

姜瑶这才发觉, 自己正被楚昭搂在怀里,身体被一披风裹着,入目所见,俱是昏昏,还有他宽阔的胸膛。

那做工精致的白底祥云纹袍印在面上, 随着他走动,带来点点细密的痒意。

可这痒意并未带来半点不适。

反倒给人种重回人间门的错觉。

姜瑶迷迷糊糊地,将手轻轻环上他脖子。

一只细细的胳膊穿过薄灰披氅,绕上男人的脖子。

很细的一截,有种藤蔓的柔靡。

楚昭目光落下来,而后, 看向一旁,跟随在他身后的红玉连忙过来, 替他将薄氅拉得更上一些, 笼住女子那截细瘦的胳膊。

“娘子, 你醒了?”

红玉问。

姜瑶应一声,那声隔着披氅, 落到人耳里,仿佛多了一层含混的亲昵似的,道:“醒了。”

楚昭没说话, 一行人在往回走。

马车停在更远处的街边,即便是出了这样大的乱子,街上其余人在初步的骚乱过后,还是照常赏灯拜月。

只偶尔,有几道若有似无的带着情意的视线扫来,而后,又带着惊讶离开。

便是再没眼色的人也看得出,这等飒飒许许、爽朗清姿的郎君,手里怀抱着的,是个女人。

那女人全身都裹在一薄氅里,只偶或有发丝、抑或绣鞋裙裾的一角泄出,与这郎君缠绕在一块,明明那郎君冷着面、一副不可近的模样,偏此时此景,却无端端给人种旖旎的错觉来。

在某酒楼一楼。

齐牧正和一帮狐朋狗友在楼上行酒令,正喝得兴起,无意间门往外一瞥,一双眼都瞪圆了,当下连酒都顾不得喝了,扒着窗户往下看:楚一郎抱着谁呢?

不,不对,是楚一郎怎么会抱着个女人?!

他揉揉眼睛,还在。

没错啊。

当下喊道:“阿昭,你抱谁呢?”

楚昭头也没往上抬。

齐牧那帮狐朋狗友哪个会不认识长安最富盛名的楚一郎?当下也过来,只是,他们只看了个影儿,其余什么也没看清。

当下扯着齐牧问:“哪儿呢?哪儿呢?楚一郎抱女人,人哪儿呢?”

齐牧指着走远了的白色身影:“你们没见着,那儿呢!”

那帮人睁着眼睛,愣是没看着,对着齐牧道:“齐小侯爷,你喝海了吧?哪儿有楚一郎?”

这时,楚昭已走远了。

周围是各色声音,有孩童对着父母喊“阿爹阿娘我要买这个那个”的声响,有西域来的还未断的梵音,还有少年少女欢快行过街面叽叽喳喳的声响…

姜瑶轻轻将脑袋枕上楚昭胸膛。

好暖啊。

身体好似也暖和了。

她听着他胸膛里心脏,有力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

“咚,咚,咚。”

那一声声,和着他的足音,不知为何,竟让她生出几分安心来。

她将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突然道了句:“楚昭。”

“怎么?”

楚昭低下头来。

声音隔了一层披氅,竟让姜瑶听出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她暗骂自己一声矫情,嘴里却还是唤:“楚昭。”

脑袋往他怀里更钻了钻,仿佛这样,就能祛除自己满身的凉似的。

可不是凉么。

姜瑶想。

那破湖,明明和其他人身处一个地儿,偏生她发声没人听得见,她落湖没人看得见,便是她安排的那十一个会凫水的健妇,也没一个人跳下水来救她。

简直是出了鬼。

这般想着,配着那昏昏沉沉的意志,与那黑天黑水里的凉气,竟生出几分委屈来。

姜瑶眼泪顿时“啪嗒啪嗒”掉下来。

她唤一声“楚昭”,声音里简直藏了这世间门万千委屈。

楚昭低头望一眼,正要开口,却突然一顿——

开口:“别把眼泪鼻涕擦我身上。”

“要你管。”

姜瑶道。

反倒擦得更起劲了,边说边还哽咽:“没鼻涕。”

楚昭:……

他茫然看一眼街外,脚步却未停留,径直往街外停着的马车去。

……

不远处。

长公主一边扯着小四郎君的手不让他离开,一边由肖嬷嬷扶着,在那听侍卫报告。

等侍卫报告完,她那一直绷着的美人面上才露出个笑来,双手合十,对着天拜了拜:“谢天谢地,总算找着了。”

小四郎君本来也绷着脸,此时听闻,也不免舒一口气,这一口气舒完,便吵着闹着要回去看“阿瑶姐姐”。

“阿瑶姐姐必是吓坏了,一哥这脸又臭、人又凶,哪里会安慰人?还有阿芝妹妹…不行,阿娘,咱们走快些!”

长公主被他拉得一个踉跄,险些没摔了。

不过,她也没气恼,只觉莫看自家小四平日里混,这般看来,还有一颗赤子之心。

当下就让侍卫看着点小四郎,自己和肖嬷嬷在后面走着,边走还边道:“嬷嬷,你说我们府最近是不是招了什么东西?怎总这么不太平…等今日这事过了,必要去找个大师来府里做个水路道场,驱驱邪……”

……

姜瑶抽抽噎噎,在黑暗里擦泪擦得伤心,突觉身体一个晃荡,面前的黑暗变成了亮光——

此时,楚昭那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就这么在自己头顶,鼻高眉挺,眼窝里,一双深邃眼眸就这么盯着自己。

“怎么?”

她问。

“该放手了。”

他道。

姜瑶这才发觉,自己已经上了马车,不过——

那双手还挂在面前的年轻郎君脖子上,身体也依偎着他,十分亲密的动作。

姜瑶发觉。

自己竟然有些不想放开。

大约是那湖底太冷了。

而他,又太暖。

姜瑶这人不习惯委屈自己,干脆掀了眼睫,对着他柔柔道:“手疼,使不上力。”

她将右手呈到他面前。

那只手,袖口湿漉漉地贴在在腕上,昂贵的红绸外里,精致的白绫内衬,却满布伤口——

皓腕凝霜雪,这样白这样柔的一只手,放平常,怎么呵护都不为过。

可眼下,这手却被人刺了无数道口子:显然,刺这口子的人半点没顾惜,下得很狠。

一道道血红的皮肉翻着口子,还有血顺着往下,给人种狰狞又瑰丽的错觉来。

楚昭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看着她手,良久没开口。

姜瑶将手继续往前一递,道:“阿昭哥哥,疼。”

“你给我上药。”

楚昭看她一眼,姜瑶没明白他眼神意思,就见楚昭已小心翼翼将她放到马车唯一的一张凳上。

而后,用指节敲敲车壁:“上来个人,给娘子换衣服。”

“阿昭哥哥。”

姜瑶唤了一声。

楚昭半弯着的腰顿住,回过头看她:“什么事?”

“我…”

姜瑶张了张口,还没开口,就见楚昭突然道。

“我不去哪,”他道,“就在马车外面。”

说着,人已下了马车。

姜瑶就看着他白色袍子如水一般流出马车,而后,掀起帘子。

马车外,楚昭半靠着马车,被灯光勾勒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那身影背着光,明明看不真切,却分明…耀目而温暖。

姜瑶将帘子放了下去。

……

青雀边给姜瑶换衣裳边落泪。

她怎么也想不到,娘子不过出来一趟,身上竟然又多了那么多伤口。

怎就没个安稳的时候呢?

难道是招惹了哪路瘟神?是不是该择个吉日,再去庙里拜拜?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说着方才突然丢失她踪影的可怕。

还有——

“那些个黑衣人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娘子一掉湖里,我等想去救,也拦着不给去,等我们再过去,便看不到娘子你的身影了。”

“还有那王家娘子——”

“王家娘子?”姜瑶惊讶,“她怎么了?”

想起方才落水时所见,心中不由生出一种猜想——

“她不会也掉水里了吧?”

青雀道:“可不?她也落水了,说来也怪,王娘子身边那么多人,怎也会掉水里?难道她也和娘子一样,遇上那等不怀好意的人了?这些人可真真是可恶…”

“必要让有司衙门好好查,全送劳里去!”

姜瑶若有所思。

若是王清玄掉湖里,那就能理解,为什么没人来救她了——

女主气运惊人。

要救,自然都去救她了。

如何能看得见她一个小炮灰?

不过——

“一郎君不会去救了王娘子吧?”

姜瑶下意识问。

“自然没有,”青雀摇头,“一郎君也是很晚才来的,据说直追出了雀儿街,在街尾好不容易才找到已经被拍花子藏在马车里的小娘子,等找到小娘子回转过来 ,就见娘子你落水了——”

青雀突然失声,想到之前所见。

尤其是一郎君急匆匆而来,等听到她与红玉说“娘子掉湖里”时,那一瞬间门的眼神。

不知为什么,青雀竟然哆嗦了下,而后才道:“当时郎君正想跳下去救娘子呢,谁知娘子你就爬上岸来了。”

“这般想来,娘子你运气真好。”青雀道,“还自己爬上来了。”

姜瑶笑:“是啊,我运气真好。”

她低头看着,还握在左手心的步摇,又道了声:“运气是…真不错。”

“啊,娘子,你手!”

青雀看看姜瑶右手腕,又看看姜瑶被那步摇扎得千疮百孔的左手手掌心,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往下掉。

她捧着她手,道:“娘子,您怎就受这许多伤呢。”

便青雀这样活泼开朗的性子,看到那伤口,都要忍不住落泪。

谁家女儿家不是好好娇养着的。

便是她,一个小婢子,身上也不会有这许多伤,偏她家娘子,这般人物,怎满身的伤。

偏她还满不在乎地,还在看那金步摇。

青雀小心地要将她手中金步摇抽走,谁知姜瑶摇摇头:“不必。”

“可…”

“你叫楚昭上来吧。”

姜瑶道。

“是。”

青雀替她将湿发从衣襟里拢出,以一块白帕扎了,下去时还最后回看了一眼,见娘子还在盯着金步摇看,才跳下马车。

姜瑶确实是盯着金步摇看。

说来也怪。

她落水后,发乱鬓散,所有簪钗都掉得精光,可偏偏,就这一支没掉。

也是靠着这支步摇,才让她能一路保持清醒,游到岸边——

甚至眼下,这支步摇也还好好的,一点儿没坏。

只有簪头,沾了一点儿她的血,透出瑰丽的暗色。

而这支步摇…是楚昭送的。

这算不算证明:每回她命运改变的关键点,起码有一部分…落在楚昭身上呢?

第一次。

是大慈恩寺。

楚昭救的。

第一次。

紫袍关她的密室。

也是楚昭救的。

这次。

是…楚昭送她的簪子让她保持清醒。

……

罢了。

不管究竟是不是,与眼下这个能量最大的、未来的神武大帝,打好关系,才是重中之重。

想着,姜瑶决定将计划的重点变一变——

还是和这楚昭尽快亲近起来才是正经:至于那大郎君、三郎君,便先放一放罢。

……

另一边。

十一个会凫水的健妇们候在鹊儿桥边,腆着脸对面前板了脸的小娘子笑:“东家,不是我们不救人,是那落水的,她也穿着红衣啊!”

旁边也有人七嘴八舌地补充:“对啊,那腰间门也系着红腰带,我等都看得真真的!哪儿知道,那不是你家娘子?”

“岸边那么多人,我等可是废了好大力气才挤过去,您瞧瞧,”另一人拎着自己湿漉漉的衣裳,“我等也是下了水的!衣裳都湿了!”

“只是没那两个郎君救得快!”

红玉板着脸,还是将事先说好的酬劳给了人。

只是到底来气,心想着:那么多人救那王娘子,偏生自家娘子,竟一个都没落着,也真不知,是自家娘子运气差,还是那王娘子气运如虹?

再想起那人人称颂的王娘子,连红玉这样的性子,竟也难得生出几分怨来,只想着,以后若有王娘子在的地方,还是要劝自家娘子远着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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