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义女

与国公府就隔了一墙的王相府。

王清玄坐在庭院里, 望着隔壁院墙探出的一根枝条。

这时节,梨花已落。

枝条上唯有绿意盎然,有阳光穿过间隙, 在地上撒下一圈圈光斑。

一穿着紫色罗纹锦长衫的妇人站在一旁,伤神地看着她。

她这女儿啊。

什么都好, 便是这心,太实了些。

范氏无奈地想:女儿家, 还未嫁,如何就能将一颗心巴巴全捧了上去。

这世上的男子,作上两首歪诗悼念亡妻, 便算深情,之后,该再娶还是再娶, 该纳妾还是纳妾, 万万耽误不了事。

而女儿家呢, 往往一身清白性命都给出去, 也不过得一句:轻浮。

范氏不明白, 自己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女儿。

但总归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总要为她绸缪一二。

她叹一口气, 示意婢女将厨房温了许久的血燕盏端上去:“阿玄,吃了吧。”

“那日落水, 你身子还未大好, 还需养着。”

她又亲去婢女拿了披风,替那兀自发呆的王清玄披上披风。

王清玄这才回过神。

那被绿影衬得格外晶莹的肌肤上,落了两滴泪。

她连忙擦了泪,起身,福了福身:“母亲。”

范氏示意她坐下, 与王清玄说起王清鹂已入了府:“…就住在芷兰院,你得空便去看看。”

王清玄听闻,面上便露出几分羞愧来。

再想起那日所为,便如一场梦。

她孤注一掷、以身作网,却未拉得那人入网来。

反倒要用另一人来遮掩。

她道:“是要去瞧瞧的,母亲——”

王清玄突然道:“你确定,她是愿意的?”

“自然,”范氏理所当然道,“琅琊王氏,可不是哪一支日子都好过。”

“我们王氏不会苛待族亲,行催逼之事。”

“那便好,那便好…”

王清玄点头,只到底生了几分歉意。

她自然是看不上那誉王世子的,那样一个人…

“罢了,母亲,我这便去看看妹妹。”

王清玄站起,在婢女的搀扶下起了身,款款往院外去。

范氏看着女儿离去的身影,等目光落到那未吃的血燕盏,忙叫婢女追出去:“阿玄,东西你忘了吃……”

王清玄到底未吃那血燕盏。

她行到芷兰院,在门口踌躇了会,还是进了去。

“姐姐来了。”

王清鹂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一样样试妆奁里的各种珠玉首饰。

妆奁里的首饰,还是王清玄拿来的,琅琊王氏的底蕴,每一支拿出去都足够惊艳。

而王清玄出手大方,竟拿来一匣,样样都好看,样样都精致。

她初初得来,便爱不释手。

每日都要戴上一回才肯罢休。

王清玄在她身边落座,看着这侧脸与她相似的堂妹,心中五味陈杂。

最后,所有的歉意,便化成了一句:“那誉王世子不是个好的。”

“若妹妹不愿…”她顿了顿,道,“我会去劝劝父亲,让他另想办法。”

谁知王清鹂却放下手中簪来,直言道:“姐姐说的哪里话?若非姐姐和伯父给我这个机会,我如何能嫁入誉王府?”

“你…”

王清玄惊疑不定地看着王清鹂。

这便是她不能理解的了。

那誉王世子是何人?

长安谁人不知,那便是个好色之徒,于女色上无所顾忌。

甚至还有小道消息传来,说他有怪癖,手底下是死过人的。

偏这族妹,竟会愿意嫁这样一个人?

王清玄带着这样的疑惑走了,等她一走,王清鹂立马就翻了个白眼,对着自己那贴身婢女道:“就她清高!”

“可既这般清高,怎敢在桥上就给人下套?可惜啊,没套着宝玉…”

王清鹂想起那位贵人……

鼓楼长鸣,城门次第开只为迎一少年郎的场面,她亦是见过的。

那样一位郎君,长安城谁人不仰慕?

是的,王清鹂亦是长安人。

只是作为琅琊王氏的旁支,父亲却连个正经的官职都没混上,就在长安县衙做了个典吏。

长安居,大不易,一个典吏能有什么俸禄?她与阿娘自小勉强混个温饱,与王清玄这等才名满长安、镇日里坐着马车来去的高门贵女不同。

她微末得仿佛长安城脚下每日踏着的微尘。

如今,这微尘突然有鲤鱼跳龙门的机遇…谁肯放弃?

王清鹂露出个笑。

这笑不够端雅,如此一来,她这张和王清玄略有几分相似的脸,便半点不似了。

她问另一边始终垂着脑袋的婢女,那原是王清玄身边的,落水后跟了她。“对了,你说那日那位郎君,最后救了谁?”

那婢女摇头:“并未救谁。”

忽而又点点头,带了丝不确定道:“只是后来,确实抱着人走了,听闻,是国公府新来那位姜娘子。”

“一封情书递三人那个?”

王清鹂也听过这件事。

老百姓嘛,平日里就爱听这些贵人之间的事儿,那姜娘子的事儿,虽听着离奇,可对那等门第不高的小娘子而言,却也不啻于一次“鲤鱼跳龙门”的壮举,充满着令人遐想的韵味——

只因听着,总令人忍不住幻想:若哪一日,自己也有这等机会,住到那金雕玉砌一般的屋院,遇一如意郎君……

婢女点头:“便是那人。”

王清鹂眼睛登时亮亮的,问:“依你之见,那郎君可欢喜那姜娘子?”

“还有那姜娘子,当真如传闻中所说,那般绝色?”

“果真令人好奇呢…”

……

姜瑶还不知,自己成了旁人的谈资。

此时,她已经从青雀口中得知了王家那旁支娘子即将嫁给誉王世子做侧妃的消息,并且从中拼凑出了大概的真相——

大约是众目睽睽之下落水,王娘子无从抵赖,王家便干脆来个釜底抽薪:他直接认了,落水的确是我王家娘子,只不过不是我们那雅名满长安的王家阿玄,而是一位身量相似、容貌相似的旁支小娘子。

当日落水是夜晚,纵有花灯照耀,可众人也只是匆匆一瞥。

便有在场的人来指,也很难说清楚当日落水的究竟是谁。

只要救人的鲁莲和魏世子不说,这事就会被压下去。

而鲁莲自不会开口毁心上人美誉。

至于誉王世子…

不论他和王家达成了什么协议,终究还是要纳王家那位旁支作侧妃。

那便是默认了王家这个说法。

…不愧为女主角。

轻轻松松就从丑闻里摘出去了。

不过姜瑶听完,很快也就丢在脑后了。

她虽偶尔会小心眼地嫉妒一下王清玄的女主光环,可到底不如何挂心,只想着接下来最要紧的两件事。

一,确定阿芝被拐走的劫,是否过了。

二,让楚昭做她的武师傅。

该如何行动呢?

姜瑶想着,等明日,她亲自下厨做一盘自己糕点,再去提要求,如何?

毕竟吃人嘴软。

可若他不答应…

姜瑶想起落湖的那个夜晚,当她爬上来时,那白衣郎君望着她的眼神。

忽而生出一种感觉:他应当不至像从前那般铜墙铁壁才是。

……

而在这时,长公主的满春堂内,往外发出了一封急信。

急信走的是驿站,一路发往剑南。

信上写。

【夫君,展信悦。

阿瑶落水,二郎从急,于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搂抱在怀,于京中引起沸腾争议。

为阿瑶清誉着想,国公府不日将举办一场认亲宴,将阿瑶认到夫君名下,作义女之称。

事急从权,望夫君海涵。

芙蕖敬上。

另:

城外杜鹃花已开。

夫君何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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