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中军杀到
公孙仲看着面目狰狞的郭嘉，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惊骇之情。
在公孙仲得印象里，郭嘉的确称不上一个完美的将主，他时常任性妄为，还总会优柔寡断，但是公孙仲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露出如此可怖的表情。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郭嘉还在为了是否参与这场大战而犹豫，可是现在，竟然冒着暴露行踪，并且同时与东胡和匈奴为敌的危险，也要射出这并不合时机的一箭。
“我刚刚的话，让他联想到什么了吗？”公孙仲想起郭嘉发出命令前自己最后说的一句话，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不对！”
公孙仲猛然意识到，郭嘉的神色产生变化，是从羌瘣说完话开始的，当时不以为意，略一犹豫后郭嘉的脸色直接巨变，可是，那不就是一句草原上的俗语吗？和中原百姓传唱的俚语有何不同？
看着杨熊搭好了弩箭，郭嘉竟然亲自为杨熊观察战场报上数据，公孙仲看到郭嘉那阴狠的神情，不知为何有一种错觉，仿佛在郭嘉命令下拉开弩箭的杨熊，要射杀的不是沙尔汗，而是郭嘉自己。
事实上，公孙仲猜的没有错，郭嘉这一箭，真就是因为羌瘣的话。
“保护自己伙伴的人，不会轻易死亡。”
这话乍一听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可是联想起赵原说过的话，以及自己知道的未来大事，郭嘉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冒顿注定是要称霸草原的，用迷信的说法，那就是说，冒顿是接下来大势上天定的赢家，那么沙尔汗躲过杨熊这必杀一箭，就有点魔幻色彩了。
隐约中，似乎有股力量在抗拒着沙尔汗的死亡，可是，一向以无神论者自居的郭嘉，却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长久以来，郭嘉一直在嘲讽那些笃信鬼神的战士们过分迷信，可是，他自己连重生都经历过了，又哪里会真的完全不迷信？
这次逗留西域，不正是因为一时冲动改变了太多历史，导致自己对于天下大势有了一股陌生感，才借口帮助嬴政立威、接应墨家之人而逃出来的吗？
郭嘉想要看看，这个对于整场决战都有极其重要意义的人，到底会不会死在自己这样的意外手中。
看着上好弦的弩箭，郭嘉有些犹豫了，一方面，他想射杀了沙尔汗，这样可以让西域之地的决战走向变得更加难测，是绝对有利于大秦的。
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沙尔汗死，因为那可以证明，那种被中原阴阳家们称之为气运的东西，可能真的存在，那么，自己改变历史的行为，或许就没有影响嬴政未来光辉的命运。
“射！”
杨熊对于郭嘉的命令自然是无比遵从的，没有任何犹豫，就放出了箭矢，其他人在箭矢离弦的一瞬间，纷纷抽出了武器，既然注定要暴露了，那就死战到底！
沙尔汗正骑在骆驼背上试图找到包围圈的薄弱处，也幸亏这些匈奴战士正全力对付外围的东胡战士，给了沙尔汗以恢复体力的机会。
出路还没找到，沙尔汗先看到了之前自己演戏装作被亲卫射飞的短矛，凭借着精湛的骑术，他直接在骆驼背上一个弯腰，从沙堆里取走了自己的武器。
正起身时，忽然听到不远处沙子被什么东西搅动，一看之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远处的郭嘉一行人震惊了，这次沙尔汗行动之缓慢，被所有人看在眼里，赵原更是已经做好为杨熊喝彩的准备了。
可是，就差那么一点点，沙尔汗鬼使神差地低头去取武器，恰好避开了弩箭，躲过了一死。
这下，连最冷静的公孙仲看向郭嘉的眼神都没法淡定了，他可以肯定，郭嘉一定是猜到了些什么，才会射出这诡异的一箭。
杨熊有些不甘，“公子，还，射吗？”
郭嘉也震惊了，如果说鬼谷子从星象和地震中预测了自己降临的说法可以说是牵强附会，掐算出自己前来西域的理由也可以解释为洞悉人心，那么，眼下的事情，到底是巧合，还是真有鬼神之属？
青天白日之下，郭嘉竟然感觉这炎热的大漠让人心底发寒。
“公子？”
公孙仲推了一把郭嘉，将他从失神中叫了回来，“我没事，不用再射了，就让他被困住吧，可以消耗一下东胡的军力，对于我们也有好处。”
公孙仲听出了郭嘉话里的心不在焉，隐约猜到了郭嘉的心思。
正发愁怎么开口劝告呢，老兵赵原半蹲着走来，拍了拍郭嘉的肩膀，挑了挑眉毛，道:“看到了吗，这就是命。
当年，我们被匈奴人追杀的伤亡过半，即使如此，将主还是以我们自身为诱饵，将单于本尊骗至阵前，想要给李牧一个机会，让他一举解决掉这个大患。
如果李牧成功了，没有了草原的牵扯，大赵的战略纵深就会瞬间拉长，对上你们秦国，至少多两成胜算。
可是，李牧的骑兵都突击到了单于的脸上了，李牧的宝剑都挑中单于的肩膀了，可是，除了一根马鞭，他什么也没留下，单于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跑了。
将主告诉我，即使是蛮夷，那也是一代人主，轻易难以成擒。
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所以，不要太执着了，至少，这场大战，恐怕还要不了他的命。”
公孙仲在一旁听得眼皮直跳，这赵原是不是打仗把脑子打傻了，按照他的说法，李牧要是真心想动手，杀不了单于才是怪事，这分明是李牧即将接任边境守将，要养寇自重。
可是转念一想，当时还年少轻狂的李牧，在边境也是凶名赫赫，怎么就突然在面对单于，即将建立不世功勋时，想到了养寇自重？
看着还在那里安慰郭嘉的赵原，公孙仲觉得，真正犯傻的人，可能是自己。
“杨熊，休息休息，恢复体力吧。章邯，你回头看看，任途带着大军还有多久到。蒙恬、蒙毅，你们和羌瘣一起，观察附近地形，决定进攻方向。
公孙仲，你和我一块在这里，等待时机吧。”
郭嘉对着身边的人下达了命令，除了半路被派去嬴政所在之处的赵高，一起出发的所有人都被安排到了。
众人纷纷领命动了起来，公孙仲则盘腿坐在了郭嘉身边，闭目养神。
“总是留守，你会不会怪我没给你机会立功，毕竟，当初我答应王老将军，要让你恢复曾经的荣耀的。”
郭嘉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公孙仲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是郑重回答了问题。
“是仲自己的问题，蒙氏兄弟才加入多久，一样受到重用，公子不会放着仲不用的，只是仲平日里不愿任事，公子怕是也不好开口吧。”
郭嘉没有否认，公孙仲可以说是自己手下能力最强之人，可是因为他是王老将军和司马错送来的人，总有种客将般的游离感，郭嘉其实更多的是将他当做顾问而非手下。
见郭嘉不再说话，公孙仲自己说了起来，“公子突然如此发问，是打算让仲做些什么吗？”
郭嘉忽然懒散地躺在地上，道:“做什么？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别看现在那里打得热闹，可是结局却是注定的。”
“因为沙尔汗？”
“算是吧，因为一个秘密，一个关乎着草原沙漠大战真相的秘密。”
“……”公孙仲没有问是什么秘密，他相信，如果需要他知道，郭嘉自己会说的。
“你觉得，两箭射不死他，是巧合还是所谓天命？”
“公子是想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天命，对吧。”
郭嘉轻轻嗯了一声，“没错，我就是想听听，杀神的儿子，怎么看待所谓天命，杀神他老人家最后身死，算不算得上天命？”
“杀神？”公孙仲用了半天才理解，这是郭嘉对于白起的称呼，不知为何，竟然意外地有些贴切。
“仲学的是兵家战法，所以，在仲看来，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巧合而已。
就比如被公子称呼为杀神的那位，曾经亲临战阵之上，三万人的大战，到最后却没有伤一丝一毫，等抓了敌方俘虏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当时忘了穿战甲，人家以为他是个小卒，看着又不雄壮，故而没有刻意针对。
难道忘了穿甲胄也是天命吗？
战场上，战机百变，瞬息之间就有千万种可能，哪有人会真的有天命护佑，即使阿翁他还在世上，我相信，他也不敢说自己有神灵护佑。”
郭嘉苦笑一声，公孙仲说得道理他不懂吗？他太懂了，只是，见识过太多诡异事情后，让他对于宿命之说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想法。
“罢了，随他去吧，如今杀神之子在我身旁，想来也能遇神杀神，你说是吗？”
公孙仲很想推脱两句，告诉郭嘉自己没有父亲那般本事。可是话到口头却咽了下去，他知道，郭嘉现在可不是听得进去道理的人，他要的，只是别人给一点信心罢了。
“既然如此，那仲就陪公子，遇神杀神遇鬼杀鬼。”
郭嘉看向公孙仲得眼睛，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好，我手中最锋锐的剑，终于愿意出鞘了。”
公孙仲先是一愣，转而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剑在匣中早已自鸣，将军枉顾之，何以责剑？”
我早就准备好跟你打仗了，你却一直把我忘了，到头来还数落我，你不地道啊。
赵原看着这两个都年轻得有些惊人的家伙，忍不住摇了摇头，也许，只有年轻人才能如此大言不惭地将鬼神给当做随意被人屠戮的存在吧。
“公子！”蒙毅忽然急匆匆地跑了回来，“东胡中军提前杀到了！我兄……恬五百主正在观察敌军动向！”
郭嘉猛的从沙地里做起，“来得好快啊。”
赵原不屑地撇撇嘴，道:“应该是有人去报信了，冒顿与沙尔汗并称为东胡双柱，缺一不可，大军加速救援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这些东胡人也太没骨气，遇到些许事就只知道求援，换做匈奴人，非拼杀到最后一兵一卒才肯罢休。
难怪，在别的部落面前这些东胡人可以装作狼群猛兽，在匈奴面前，即使他们占据优势，也不过是一头老虎带领着的绵羊，哦，忘了，现在有点长进了，算是带着犄角的山羊了。”
赵原这样的老兵，一向崇尚武力，匈奴虽然与他为敌，可是他还是很欣赏匈奴人的勇气与武力，对于靠着外力打败匈奴称霸草原的东胡，赵原这样的人是真的看不起。
不过，不论看得起看不起，赵原都必须承认，沙尔汗要得救了。
中军提前杀到，让匈奴人取得的局部优势瞬间没有了意义，他们绝望地发现，即使自己打赢了，还是免不了一死。
可是，即使这样，匈奴人骨子里的坚决也让他们坚持着没有败退。
看着越战越勇的东胡军队，还有局势被一点点反转的匈奴大军，沙尔汗心中冒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中军完成阵型整理，准备发起攻击前，包围圈最内侧的匈奴人，忽然放弃了对敌人的阻挡，将后背完全交托给了同伴，自己则转身，对着孤立无援的沙尔汗，发起了冲锋！
“即使是死，我也要让你给休屠王和王子陪葬！”休屠王幸存的亲卫嘶喊着，冲向了精疲力竭的沙尔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