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手上染血之人

陌客感觉一阵阵的发晕,像是尸体一样睁大眼睛躺在地上。

夜空被烈焰所映红,石像鬼发出尖锐的声音、如群聚的蝙蝠般飞过。

并非是他想要装死来逃脱攻击,而是因为他感觉四肢冰凉发麻、使不上力气。

——况且,在他心爱的造物之下,装死本来也是没有用的。

石像鬼的外壳是琥珀工匠的产物,它的本质与地狱犬无异,内部都是使魔的灵魂。只是琥珀工匠所打造的抗魔石像比那生锈的废铁更加坚固且可靠。

无论是基于黄昏道途、亦或是基于超越道途,都格外擅长关于灵魂的操作。石像鬼从最开始的索敌模式就是指向灵魂的,因此无论是隐身、伪装或是假死都没有用。

如今陌客躺在这里,多少是有点自暴自弃的味道。

他现在大脑一片混乱……如果就这么被石像鬼直接扫射至死,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但很奇怪的是,那些石像鬼却并没有袭击他。

它们只是在自己上空盘旋,不断发出如同猴子般的尖锐叫声;炼金炸弹被投掷而下,发出接连不断的爆炸声。

一次爆炸甚至近在咫尺——被炸飞的泥土飞起,落在他的身上。或许是因为爆炸声,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陌客只感觉自己的耳边传来耳鸣声、脑中有着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

迷迷糊糊间,他似乎是昏迷了过去,又像是还保持着清醒。仿佛过了很长的时间,直到他身上所浸的血都凉了下来,变得像是泥浆般紧绷着皮肤,他才终于听到了其他的声音。

那是一队穿着星锑黑色军装的士兵。

为首的那人是一位上尉。他看起来大约三四十岁,目光坚毅、有着络腮胡。他所穿着的军官服比起其他人看起来更宽松一些,胸前还有着一颗银色的星星状金属徽章,以及炼金术师专用的白色手套。

那代表着他的身份——炼金术师。

“……很久不见了,老师。”

上尉低头恭敬的立正站好,看着躺在地上的诺贝尔大师,沉声道。

陌客板着脸,一句话都没有回应。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协会那边特别跟我们提过,如果见到您的话一定要保证安全。”

似乎也知道诺贝尔大师此刻什么都不会说,于是上尉自顾自的说道:“我们接下来就要护送您回国了。

“欢迎回到星锑,老师。”

“……我问你。”

尽管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陌客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澎湃与酸楚。他瞪着这个名义上应是自己的学生,但自己却完全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的军官,开口低声问道:“为什么要袭击平民?

“——女王死了,公主逃亡,阿瓦隆的军队拦不住我们的军队,我们已经胜利了!现在让石像鬼轰炸村庄、杀戮平民,又有什么意义?!”

他下意识的将自己当成了星锑人。

幸好诺贝尔的确有星锑血统,也正因如此,上尉却反而笑了出来:“您果然还是认为自己是星锑人……”

“——回答我的问题,上尉!这是你上级的命令吗?!”

“是的,这是我接到的命令。”

星锑上尉平静的说道:“因为我们要在这里休整,补充能源。”

听到这里,陌客愣住了一瞬。

他大脑一阵眩晕,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自律行动的、铺天盖地的石像鬼……自然不是吃素的。而如果要用法力来供养的话,这又需要大量的施法者作为法力电池来靠近前线。但在星锑,无论炼金术师还是恶魔学者的地位都很高,不可能拿出那么多的施法者来参与战争。

毕竟这场战争的本质,就是因为这些施法者要求更高的待遇无果。因此瓦伦丁七世试图转移国内矛盾,开辟新市场。如果这场战争本身就需要这些老爷们高强度参与,那就舍本逐末了。

既然石像鬼的本质是使魔,它们就和其他的恶魔一样……能够通过食用人类的灵魂与血肉来恢复法力。

使魔本身需要的法力并不多,因此甚至不需要超凡者的灵魂。

仅仅只是杀死一个平民、就能供给至少六只石像鬼连续作战二十多个小时。

……但是。

但是……

“我记得,军队里应该有给石像鬼补魔用的装置……”

陌客下意识的说道:“应该不需要……”

这些石像鬼在给出命令之前,就是货真价实的“石像”。它们就停在那些装置上,只要不启动就能一直待下去。

听到这里,星锑上尉却只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您说的那是传统石像鬼,老师。那种石像鬼根本没什么用,只能用来袭扰士兵或是投掷爆炸物。而且一旦进入牧师的圣域就会立刻失去行动能力。

“这种新式石像鬼能够免疫牧师们的驱散,弥补了最大的缺点。那些试图阻止我们的主教,全都被机枪撕碎了。不过因为这种石像鬼需要负担武器与金属盔甲的重量,耗能也会高出许多……如果用‘桩子’来回能的话,恐怕充五六个小时才能驱动不到半個小时,刚飞起来就得回去。

“狮鹫军团编制完整。我们之后可能要与狮鹫军团正面冲突,不事先补满法力可不行。而且我们用过的尸体,也可以用来给后续的仪式师小队提供材料。可以在击杀数尽量少的情况下,达成尽量好的效果。

“——当然,为了护送您,我们这支小队应该就不会去前线参战了。我们接下来就直接前往港口吧。”

……是因为我吗?

他们袭击平民,是因为我发明的石像鬼耗能太高……所以不得不袭击平民吗?

陌客脑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实验室环境的石像鬼,自然不会缺乏能量。他根本没有考虑过使用环境的问题。

听到这里,陌客感觉那种眩晕感越来越强。

“……这种特殊的石像鬼,是谁发明的?”

他勉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保持着最后的理性与侥幸,尝试性的开口问道。

“其实按理来说,这算是军事机密了。但今天过后也就到了解密期,反正也藏不住……告诉您倒也没事。”

上尉露出了相当亲近的笑容:“毕竟协会那边特别说过,一定要对您足够尊重、有任何需求都尽量满足。星锑需要您的头脑与技术。

“开发这‘武装石像鬼’的,是知名的天才‘阿尔伯特·洛雷’。就是洛雷家的那位小少爷……您走的早,可能不知道。他如今才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一位厄难拼接师了,甚至就连均衡道途都到了第三能级,是如今星锑的大名人、青年一代的佼佼者。

“我听说他已经被提名加入王立炼金协会,战争结束后应该就能拿到星锑勋章了。据说他有机会能在三十岁之前就接触第五能级!”

陌客越是听着,就感觉大脑越是眩晕。

从未有一次,他对自己研发死灵技术的爱好感到如此生厌。

他只感觉这是一种艺术、一种技术。

一种将短暂的化为永恒的艺术、将死去的再度焕发生命的技术。

可如今,他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一种罪恶。

当他为了效率而进行研发,并投入量产之时……就算他从未亲手杀过一个人,可手上却已经沾满了鲜血。

……幸好,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他那个世界线中,武装石像鬼还没有投产。

他还在研发之中,正在更迭版本……

他自欺欺人的想道。

可很快,他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就算自己停止研发——这些杀戮平民才能驱动的武装石像鬼,就不会有人接手继续研发了吗?

他已经打开了魔盒。

却无法再关上。

“——老师以后应该也会一同加入进来,与那位天才一同研发更强的石像鬼!”

就在此时,仿佛是要嘲笑他一般。

陌客耳边响起了恰到好处的嘲笑声。

那尖锐的嘲笑声,笑到近乎歇斯底里、笑到喘不过气。明明是有竞争对手退场,可陌客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感觉那笑声是在嘲笑自己。

他突然听到了撕咬与咀嚼的声音。

下意识回过头去,陌客看到了那些石像鬼聚集在一起进食的画面。

——他当然见过石像鬼吃尸体。纯粹的石头没有消化系统,然而恶魔是可以吃人的。

甚至他自己都会将用废的尸体投喂给石像鬼,来销毁实验用品。而石像鬼很乖,来者不拒。他自己的实验室里就养了一只石像鬼,他甚至给那只石像鬼打造了一具红玉躯体、让它看起来更漂亮一些。

可不知为何,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反胃。

他看到那石像鬼感受到自己的注视,回过头来。

看着那血红的嘴巴,陌客终于忍受不住、彻底昏迷了过去。

他脑中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我再也不想发明这种只为了更高效率的杀戮而存在的“武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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