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越过海峡

—直走到天亮。

黄金道路在庶野到了尽头。这是一个离襟裳岬不远的小村子。过庶野后路分成了两股——一条沿着海边绕过襟裳岬,一条翻过山去。

永山雄吉和格罗来到叉路附近的海滨,这是个叫作百人浜的长汀。

太阳刚从海面上升起不久。

永山找到一个被海浪冲上岸的形如章鱼的大树根。那巨大的树根经过日晒雨淋,白乎乎的就象白骨。永山扒开避风处的浮沙,躺下来打盹。

格罗蜷伏在一旁。

他疲惫已极,肚子也饿了。从遭到棕熊袭击至今他已经走了三十公里路了。

离襟裳岬还有十公里,能走完这十公里吗?他实在有些心慌。如果有吃的,当然能走,问题是食物。

口袋里一分钱也没有。

如果肯学乞丐,问题是能解决的。挨家挨户地去乞讨,一两个饭团人家总还会给,可是永山办不到。

按说永山已和他的过去彻底绝缘了。他为了逃避死亡的阴影抛弃了通产省科长的官职,并且连妻儿家小都抛弃了。从踏上逃亡之路的时候起他就和过去断绝了所有关系,虽然前途一片漆黑,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可是,过去却没有离开他。一直爬到通产省科长宝座的习性,或者说是记忆仍渗透在他身上的每一个部分。他没有站到人家门口去讨一碗饭吃的勇气,即使快要饿死了,他也不会那样干。并且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来。

——还有十公里。

就是爬,也必须赶到襟裳岬去。但愿在那里能找到活儿干。格罗发觉永山醒了,抬起头来。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永山发现格罗的神态中带着一抹寂寞。早晨的海风吹拂着它褐色的体毛。格罗凝视着海面。

永山想起了格罗的前身。它脖圈上的牌子是东京目黑区发的。如果它是被主人带到北海道来打猎的话,那它主人的家境一定很不错吧?格罗面对大海所流露出来的表情很像是在做着一个安逸宁静的故乡之梦。

同是奔着东京而去的格罗和永山,到达目的地的境遇很可能截然相反,格罗能够回到它的主人身旁去了。永山是被格罗在归乡途中病弱不堪地来到去来牛时悲怆的形象所感动,才下了停止逃亡,拼着一死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的决心的。但是他个人的勇气和罩在他头上的死亡的阴影毕竟是两码事。一个巨大的、纠杂着政治背景的渎职事件正漩涡似的翻卷着,是不是向检察厅提出保护请求就万事大吉了?他不敢下结论,很可能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去吧,格罗。”

永山站了起来。

百人浜,一望无际的黑沙,景色荒凉。走沙滩是累的,但永山没有到公路上去,在海边上走也许能碰上一条被浪打上岸来的鱼。

走出两三公里后,腿发软了。

无边无际的沙滩使他加倍感到精疲力尽。肚子饿极了,在通产省任职时他担心的是肚子有点突出来,可如今身上已没有一块多余的肉。人一旦发胖过,瘦下来时先瘦肌肉,腹部的脂肪要到最后才动。据说这是为了以备得不到补充时的不时之需。他觉得腹部的脂肪厚度连一厘米都不到了,用手一抓便能抓起一层薄得像纸一样的薄皮。从这个状态看,肌肉里的蛋白质也该消耗殆尽了,肌肉中的蛋白质消失严重,人就会失去行动的能力。

格罗在海边上舔海水,它也没吃的,饿了就去舔海水。它的腹部也已肋骨突出。

他们休息了十来分钟又出发了。

沙滩上留下一串深陷的脚印。

水边并没有被浪冲上岸来的鱼,有的只是海草。一嚼,不是人能咽得下去的。海鸥在飞翔,永山想吃海鸥,可就是没法抓住。格罗也曾追过两三次落在沙滩上的海鸥,没成功,现在也死心了。

走了大约一小时左右。

永山在海边跪趴下来喝了一通海水。喉咙渴得像火烧,水筒也在和棕熊遭遇时和背囊一起丢了。他没有力气去寻淡水,赌气喝下去的海水没能达到润润喉咙的效果。走了几步以后,口反而更渴了。与此同时,肚子也开始作起怪来。胃袋早就空了,大约是被大量的海水灌坏了,海水的盐分引起了胃**。

大约走了一公里光景,胃越来越疼,永山在海边蹲了下来,用膝头抵住腹部。他觉得自己也许马上就要死了。

从去来牛出发是十月十九日,今天是十月二十八日。算来已走了九天,在这期间他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体质强健的人。他觉得自己已积劳成疾,身上最后的一点力气也马上要消失了。

格罗来到永山身旁,不安地看着他。永山抱住格罗的脖子,格罗的体温还很正常。而永山的体温开始下降,唯一一件防寒外衣被棕熊撕破了。十月的海风一直吹拂着他的胸部。睡袋也没有了,病根像是刚才在大树根后打盹时种下的。

“如果我倒下了,格罗,你就从这里—直往西走。听懂了吗?”

永山指着襟裳岬的突端方面对格罗说。少说也有七八公里长的海滩上不见人影,满目荒凉。

永山想,再撑也无济于事了,从襟裳岬到函馆还有四百公里路,身无分文,还带着一条狗,要走到那里是不可能的。

永山抱着肚子呻吟起来,如果肚疼能好,还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既然不会行乞,那就只有偷。粮食也好,钱也好,反正偷了再说。这样也许会被抓住,如果被扭送到警察那儿,饭总还是有一口的。不过到那时候就只好和格罗各自东西了。警察是不会花精力去照料一条狗的。

但是,偷也好,抢也好,是否能成功呢?永山此时毫无信心。说不定到时候因下不了决心,连动都不会动了。

格罗蹲在他旁边。

海岸线上白浪翻腾,远处的海面一片暗蓝色,连一条小船都寻不到。看着眼前这一番景象,永山对带着格罗出来的事又感到后悔了。想带着狗步行六百公里,这实在太不策略了。岂止六百公里,从青森到东京的那一段路也得步行。前途茫茫,不可想象。

海风由西往东吹着。

格罗的脸向着上风,细长的眼睛里映出了低低的天空。

突然,格罗把鼻子高高地指向天空,仿佛是想从空中嗅出什么东西。永山在一旁看着,只见格罗站了起来,背上的毛渐渐竖起。

格罗稳稳地跑起来,并不全速飞奔。它在沙滩上跳着,身子拉得长长的,轻松地前进着,看上去活像一炙黄鼠狼。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沙丘,一些密生的如同珊瑚似的野草聚集着泥沙。

格罗躲在草丛后。

它从草丛后微微探出头去,像是在窥视前方什么东西,粗大的尾巴拂扫着地上的沙。

永山仍然跪在地上,注视着格罗的动静。

——难道发现猎物了?

格罗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它的行动反常。表示发现猎物的尾巴动作中充满着急迫感。而且那把身子像黄鼠狼似地拉得长长的姿势也表示情况异常。

是海鸥吗?永山想。但马上否定了,若是海鸥、乌鸦什么的,格罗不会这样如临大敌。它全身的神经都紧张着。

永山朝四周打量了一下。附近有一根被海浪冲来的粗树枝,他把它从泥沙中拔了出来,连肚子疼也忘掉了。他从格罗的神态中知道了它发现的不是一般的小猎物。永山拿着木棍,朝小丘爬去。

格罗的身体不住起伏,不知几次地改变站立姿势,摆好了跳跃的架势。

永山爬近小丘,趴在地上从草丛中偷偷朝前面看去。

前方有一件奇怪的东西,离他们不到四十米。那是一个庞大的动物,爬到离水边十米左右的地方俯卧着睡在那儿。

永山看了看格罗。格罗的鼻子和双眼盯住了那头动物,喉咙里发出一种金属声似的尖细的声音。

格罗双脚一蹬,它没有一口气冲上去,而是象黄鼠狼似的朝沙滩上爬去。爬了十几步以后,它猛地跃起,箭似地飞了出去。它眨眼之间便到了海边,然后又一直朝猎物扑去。

永山跑起来。绊倒了好几次。那头庞大的动物也站起来了,是一只海狗,撑着肥抖抖的身体向海里逃去,团扇似的前肢扒着沙子,身子一左一右地扭动着。

永山发疯似地跑着。海狗的繁殖地区是从白令海诸岛到桦太一带,一到秋天就南下,听说阿伊努人很喜欢猎海狗。这头海狗不知什么缘故竟独自跑到百人浜上晒起太阳来了。如果能捉住它,眼下就不愁没吃的了。此时,肚疼什么的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格罗飞快地蹬着海滩上的硬沙,像是想截住海狗的退路。这个方案十成中已成功了成,格罗比爬行的海狗早几秒钟赶到,堵住了退路。可是那海狗并没有停下来,像是想用巨体把对方压扁似地朝格罗扑去。

格罗并不躲避,朝海狗迎了上去。两头动物在沙滩上扭成一团,发出凶猛的怒号。

永山跑着。海狗的身体比格罗大将近五倍,牙也长,弄得不好格罗会被它咬死。

永山赶到了。

格罗死死地咬住海狗的脖子,牙齿嵌进了海狗光溜溜的肉里。海狗甩着脖子,怒号着,想把格罗甩下来。格罗已经被它摔在地上了,可仍然咬住不放,后足的爪子使劲蹬着海狗的身体。如果不是这样,它会被回过头来的海狗咬住的。血喷了出来。

海狗想以自己的体重把格罗压死,滚倒在地。格罗一声惨叫,跳跃着。海狗伸长了脖子,长牙够到了格罗。格罗在千钧一发间跳开了,海狗一得势,凶猛地扑了上去。

永山用木棍在海狗背上狠狠一击,海狗朝永山转过身来。格罗乘势又窜上去咬住了海狗的脖子。海狗一声惨叫,转身向海里逃去,脖子上拖着格罗没命地朝海里奔。

永山绕到前面举棍就打,离水面只有两三米了,若是被它逃下水去,那就前功尽弃了。格罗仍然死死地咬住海狗的脖子,若被拖进水里,反而会死在海狗的利牙之下。

“放开,格罗,危险。”

永山喊着又是一棍,这一棍击中了海狗的头部。但海狗并没有退却,呲着牙威胁着永山,仍然往前闯。

永山急坏了。格罗仍然咬住海狗的脖子不松口,身体在沙滩上拖出了一条沟。要是一松口,海狗马上会逃进海里。也许格罗是想到若让海狗逃掉仍得挨饿才这样不顾死活的吧。

永山挨了海狗的长牙一下,不,是被它的头撞了一下,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已经到水边了,海狗窜进了水里,水花四溅。海狗的身体已浸到水里了,格罗仍然咬住它的脖子。永山挥棍又是一下,他觉得这最后的一击狠狠击中了海狗的脑袋。

这时候,海狗已潜入白浪之中。

“格罗!格罗!”

永山放声绝叫,格罗被海狗拖进水底去了。永山悲痛地呼喊着,他知道,格罗是再也喊不回来了。海狗一进海里可就是它的天下了,而格罗却只要一分钟就会被闷死。被海狗抱着拖进深水的格罗是断无生还的希望了。

“格罗——!”

永山跑进水里。海狗和格罗消失的水面上水花翻腾着。

突然,格罗的脑袋在浪花里浮了出来。

“格罗!”

格罗用**向他游来,不一会儿就游到了,抖抖身上的水,然后朝海面吠叫了两声,又朝远处游去了。永山追在后面,海水不深,只没到胸部。

格罗游着游着突然把头钻进水里,永山走近它,小心翼翼地把头潜进水里一看,那海狗死了。身子被底波打得一漾一漾的。永山潜入水底,抓住海狗的鳍往上拖。

好容易才把海狗拖到岸上。

海狗流着血,脖子上有两处深深的伤口。鲜红的血染红了海滩,它的脑袋碎了。

永山把海狗拖上岸,坐在地上好一会儿动弹不得。格罗咬开海狗的肚皮舔着血,贪婪地吃着皮下脂肪。

“吃吧,格罗,吃个饱。”

永山喘着粗气对格罗说。

“这是你的战利品。”

他仰面在海滩上躺了下来,低空中海鸟飞翔。不知什么缘故,肚子已经不疼了。

“我们终于得救了……”他喘息着低语。这头海狗足有四五十公斤重,不用为吃的发愁了。如果把他弄上去找一家人家把肉分给他们一半,人家一定会提供烤烤衣服以及其它种种方便的。只要能把海狗烤成熟肉带在身上,目前就不用为饥饿担心了,而且也能让格罗吃得饱饱的。

他仰头看看格罗。格罗伏在海狗身边,脸上满是舔血时沾上去的血,一股酒足饭饱的样子。

永山默默地看着它,心想,格罗和自己的性格实在大不一样。这是一条有着惊人毅力的狗,它敢于和身躯比自己大几倍的海兽挑战,而且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也许格罗心里明白,如果让海狗逃走,永山会饿死,而它自己也不得不独自彷徨流浪吧。对于它那种被拖进水后仍死咬不放的执念,永山佩服得五体投地。

也许生活本身就是那么一回事。对这场恶斗格罗把命都豁出去了,当然它也许凭本能已知道海狗会马上就死亡,可只要稍有舛错,它就有可能葬身海底。或者可以这样说,要不是永山的最后一击敲碎了海狗的脑壳,那海狗用不了一分钟就能把格罗咬死。

要在世界上生存下去可真不容易啊,永山想。

十月二十九日,夜。

永山雄吉和格罗在襟裳岬附近露宿。这是一所建在公路旁田野里的小屋,说它是小屋更不如说是一个放置杂物的小棚子。门没锁着。

永山和格罗都已恢复了元气。永山裹着两床毛毯睡着,毛毯已经旧了,是别人给的。作为一张海狗皮的代价,他们还给了他一些背囊、饭团、山袜之类的东西。他把大部分海狗肉也给了他们,留得太多带在身上也不便赶路。

就是不在襟裳岬找活儿干,个把礼拜之内是不用担心挨饿的。

格罗傍着永山睡着,轻轻地打着呼噜。不用饿肚子了,徒步旅行倒成了适度的运动,所以它打起呼噜来了。

和发现海狗之前在百人浜上的困苦相比,如今真可谓天差地别了。他对前途充满了希望。

不过,希望中也带着一丝阴影。这使永山开始感到苦恼。苦恼就在格罗身上。

看来,到函馆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从这儿赶到样似镇后,前面沿海的235号公路上运货卡车的流量很大,运气好一点的话,也许能搭一辆便车到苫小牧市一带。如果这样的话,到函馆只有两百公里路了。那里城镇多,估计找份活儿干问题不大。

问题在最前面——旅途的终点。到达东京后他能舍得和格罗分开吗?使永山苦恼不已的就是这一点。

他一想到要在东京和格罗分开,难过得像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说得过分一点,它可是他生死与共的伙伴呀。格罗现在对他已经不存一丝隔阂了。说不定它已经把旧主人忘掉了。不,狗是记忆力强的动物,即使再过几年也不会忘记的。他很想知道,在格罗心中对旧主人的怀念和对他的信任究竟哪一个分量重。

即使格罗对旧主人感情更深过自己,永山也不想和格罗分手。

他最担心的是格罗到了东京后仍将独自继续它的旅行。格罗的家在目黑区,一想象格罗独自奔向那里的样子,永山心里真不是滋味。到时候格罗真的会离开自己到那里去吗?

永山忽然抬起头来。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响动。

他侧耳倾听。

声音没有再响。永山想到了棕熊,脊梁一阵阵发冷。他拿起枕边的手电简,想喊醒格罗。格罗早已醒了,在手电光里微微甩着尾巴。

“是棕熊?”

好像不是,格罗背上的毛平躺着。它虽然看着门外,却没有捕捉气味的样子。永山见状想,也许是狐狸野兔一类的东西。

他正想睡下,那声音又响了。永山起来了,他听到好象是女人的惨叫,尖细的声音从黑暗中隐隐传来。格罗站起来冲门口摇着尾巴,喊叫声离这里并不怎么远。永山还有些疑疑惑惑,这段公路是在山上,这样一个连人家都没有的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女人惨叫。或许是什么兽类的叫声吧?

但他还是走出了小屋。

惨叫声又响了起来,就在左前方的小树林里。尖厉的喊叫声划破了夜空。

“去看看吧,格罗。”

他牵着格罗急急赶去。虽说半夜三更的树林里不可能还会有女人在里面,但不去看看总不放心。

他走上公路小跑着前进,格罗拖着皮带跑进了树林。叫喊消失了,可格罗却一直线地朝前跑去。

从格罗的样子永山知道前面不是棕熊之类的野兽。

格罗越跑越快,永山也跑了起来,他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不过万一有什么危险也不要紧,有格罗在。

格罗停住脚步发出呜呜的低鸣。

永山用手电往前面一照,只见眼前的凹地里有五个人。手电光里,两个女人一丝不挂地倒在地上,双臂反绑着,嘴也被堵上了。两个男人下半身光着,各自抱住一个女人。

另一个人拿着棍子站着。

“喂,干什么的!”

那家伙好像因为是在凹地里没注意到永山他们走近,吃惊地往后退着喝问道,其余两个家伙也慌忙放开了女人。

“我是过路的……”

永山声音发紧,他本来不就是一个有胆量的人,从来没和人打过架。

“快滚开!”

那三个家伙都是年轻男子,一看永山这副样子好像放心了。

“不过……”

“喂,你想找死吗?”

“可是你们怎么能……”

“好小子!”

那家伙举棍冲了上来。

“格罗,上!”

永山慌忙放开格罗的脖圈。格罗向那舞棍的家伙冲去。

响起一声惨叫,格罗一口咬住那家伙右腕。那家伙搂着格罗倒在地上,格罗跳着退开了。

另外两个家伙正穿裤子,格罗没对他们发起进攻,只是低低地发着威。

两个家伙逃了,被咬伤手腕的家伙也拔脚就逃。

永山走近那两个女的,取下堵在嘴里的东西,放开绑绳。这两个女人都只有十岁,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她们穿上衣服。

“谢谢,谢谢。”

两个少女一迭声地道谢。

“你们怎么这个时候……”

永山不解地问。

“我们的车在那边的公路上放了炮,正换轮胎,那三个家伙来了……”

两个少女自报了姓名,一个叫平冈里美,一个叫牧田良子。平冈一边向公路走去一面介绍着情况。

平冈里美和牧田良子正在作汽车旅行,路线是绕北海道一周。她们从稚内出发,经纹别、知床、钏路,目前是在回函馆的途中。因为日程紧,她们想连夜回函馆去才开上黄金道路一路赶来的。她们准备在函馆乘轮船回东京。

正在她们换车胎的时候,一辆小汽车停了下来。车上坐着三个男人。他们说要帮忙,她们谢绝了,可他们不听。车轮换好后两个人正要道谢,被他们从背后抱住了。她们挣扎、呼救,可就是没有人来。他们威吓她们说如果不顺从就杀了她们。

她们喊叫、抵抗,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她们被带进树林,绑住手脚,剥得精赤条条。

“嗨,这两个小娘们儿的身子可太动人了。”三个家伙把平冈里美和牧田良子俯压在地上,轮流抚摸她们的身子取乐。因为被搁得像粽子,嘴也堵上了,平冈和牧田毫无办法。

三个家伙说不妨轮番交叉地干,大家痛快痛快。她们后愧不该开夜车,不过什么都晚了。两个家伙摸着摸着突然喘着粗气说:“实在熬不住了,还等什么。”平冈里美和牧田良子都没接触过男人,虽说已有思想准备,还是拼命挣扎。可是那两个家伙不管她们的死活,臀部被抱住了,动也动不了。

格罗赶到的时候,那两个家伙还没有放手。无论是对平冈里美也好,牧田良子也好,这总是不幸的。

“女人夜间开车实在太危险了。”

那三个家伙很可能会在后把平冈和牧田干掉,因为她们可能看清了他们的车号。

嘴里虽然这么说,可永山的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她们两个丰腴的臀部和。自从逃亡以后他一直没碰过女人,哪里还谈得到女人呢,就是吃饭都成问题。可是并没有因此消失,刚才那两个家伙抱过的姑娘的身影却仍一直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可是大叔,您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牧田良子问。

车旁,牧田良子抚摸着格罗的脖子,她好像很喜欢狗。

“你叫我大叔?”

永山笑苦一声。也许是的,自从离开去来牛以后没洗过一个澡,胡子也没刮,而且身上的衣服也破烂不堪。

“十月十九日我离开厚岸的一个叫去来牛的地方,带着狗赶往函馆,刚才正在露宿。”

他说了实话。

“步行?”

“是的。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一分钱也没有,为什么?”

平冈里美吃惊地问道。

“说来话长,一时也说不清。两天前我还有一千多元,可是在露宿时遭到了棕熊的袭击。现在是身无分文,幸亏格罗捕野物,总算没有饿死。”

“那我们一起走好吗?”

“若能这样那实在太好了,可格罗它是……”

“没问题,格罗可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再说有它在一起我们胆子也大一点。”

牧田良子贴着格罗的脸。

“谢谢,那么我去把行李取来。”

永山道谢。

不一会儿,他带着行李回来了。

车由牧田良子开。

汽车划破无边的黑暗,不一会儿就到了襟裳岬。永山望着窗外后退去的夜影,想起人生的运气来了。他觉得自己也交了好运,那就是他能遇上格罗。格罗劲烈的归巢本能给了永山以自强奋斗的勇气,使他明知前途多艰,仍然敢于在几乎身无分文的状态下踏上征程。遇到棕熊的袭击,百人汀行将饿毙,这两次都是格罗救了他。第二次遭殃者是这两位姑娘,也是格罗救的,要没有格罗,他也找不到这两个姑娘受辱的地方。而且即使找到了也无法救她们,说不定反而命丧歹徒棍下。

现在他们是被知恩报德地邀上车开往函馆的,再远,明天中午时分也可到达了。

他觉得这完全是运气。只要有这样的运气附身,就是那件停止逃亡,回到东京重新创造自己命运的事也一定不会不顺利的。

一种生存的斗志似的东西在他心中不断涨大着,车在海岸线上向着样似镇飞驰。

“您说到的那头海狗……”

牧田良子继续他们的话题。牧田良子和平冈里美听格罗和海狗的死斗,和棕熊的死斗,捕野鸭子的故事都听得入了迷。当她们听到格罗奄奄一息地来到去来牛的事时感动得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要不要和报社或者电视台联系一下?为回归故乡跋涉数千公里——和一个流浪者共同经历的艰苦的旅程,他们一定会大张旗鼓地报道的,一定。因为这些事迹太感人了。要是这样的话,大叔,您还能得到好多钱呢。”

“这当然好,不过我可不希望凑这个热闹。”

万一消息传开,自己的身份一暴露,很可能就有杀手找上来。而且,格罗的主人也可能闻风而至,这对于永山来说可谓有百弊而无一利。他只希望悄悄地和格罗两个用自己的腿继续他们的旅行,回到东京。至于旅途中的艰难险阻,他早已豁出去了。

样似镇遥遥在望。

这里是日高本线铁路的终点。

夜晚八点不到,他们到了样似镇。

牧田良子把车开进了镇里,说要找警察。牧田良子主张将强奸事件报案,平冈里美虽然持消极态度,但也没反对。牧田良子认为若不去报案,那几个家伙还会继续作案。应该惩治惩治他们。

这个姑娘倒很有正义感,永山想,她要报的是自己被强奸的案子,可是她竟没有半点犹豫。他虽然不希望被卷进去,但也无权阻止她。

牧田良子把车开到中心派出所门口下了车。

永山在车上等她们。他要求她们说是凭她们自己的力量脱险的。因为由于某种原因他的名字不便公开。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牧田良子来叫永山了,跟她来的还有两个男人。

“我本来也不打算把您和格罗的事说出来,可最后还是说了。”

牧田良子道歉说。

下车的时候,有人给永山和格罗拍了照,拍照的像是个报社的通讯员。永山心里一阵害怕,要是照片被登在报上那就糟了。他站住了,想要求那通讯员别把照片在报上登出来,但终于还是没有说。有个刑警模样的人站在一旁,听了以后很可能会盘根问底地查问起来。

永山和格罗被带进了派出所。

刑警和他作了大约半小时的谈话,问的不仅仅是平冈里美和牧田良子的事,还问他从哪来,到哪里去。

永山报了假名。

刑警后面还等着个北海道报的通讯员。永山只好把从和格罗相遇一直到徒步回东京的事说了出来。他一边说,一边产生了—种不祥的预感。此事要是上了报怎么办?如果光是北海道报道也还好,万一流到中央报纸去——等离开派出所已经十点多了。

这次换平冈里美开车了。

“我们把您的事说了出去,真是对不起。不要紧吧?”

牧田良子再次道歉,永山若无其事地打断她说:“噢,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并不是什么在逃的罪犯。”

“我说大叔,您跟我们一起回东京怎么样?我们坐船走,您的船票我们来买,也算是我们对您的报答吧。”

“不!”永山推辞道,“我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只要把我带到函馆就足见盛情了,谢谢你。”

如果在函馆上渡轮直奔东京,什么苦头都不用吃。这虽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永山还是拒绝了。

首先,这样走有危险。如果照片在明天早上的报纸上被登了出来,追踪永山的组织很可能会在渡轮上堵截他,他们可能会作出这样的分析:身无分文的永山肯定会接受平冈和牧田的邀请,和他们一起坐船走的。万一那些家伙上了船,永山是插翅也难逃的。

他决定走陆路,陆地上即使被盯上了也有路可逃。并且永山还不打算直线回东京,他必须在和格罗一起的徒步旅行中多学些本领和胆量。等回到东京时,他必须已经是一个有着充分的胆识和勇气的人。不然,他仍将被淹没在一个弱者无法冲破的波澜之中。

而且一想到船入东京港,格罗的主人在码头上等着的情景,他更是一点劲都没有了。

黎明前。

牧田良子接替平冈里美开车。

车行在沿内浦湾的5号公路上,离函馆不到一百公里了。

前方出现警察,碰上卡子了。牧田良子停了车。

这个卡子是专为牧田良子和平冈里美而设的……

“罪犯已被室兰警署逮捕了,能不能辛苦你们回室兰市去一趟?”警察客气地说。

“到室兰市……”

到室兰市得倒回去近一百公里的路。牧田良子和平冈里美互相看了一眼。

“罪犯是紧急警戒时被捕的,一共三人,其中一人右腕带伤。必须请你们去验证一下,因为那三个犯人矢口否认。辛苦你们了,好在室兰市也有开往东京的渡轮,订船票之类的事我们可以效劳……”

“好吧,”牧田良子点点头说,“既然报了警总也不能撒手不管,我们去室兰。”

事情只能如此。

“那么,我就在这儿告辞了,一路上多有叨扰,谢谢啦。”

永山雄吉对两个姑娘说。

“是后藤要吉先生吗?”警察问永山道,“指令上说请你也去一下。”

后藤要吉是永山在派出所随口胡诌的假名字。

“是强制性的吗?”

“不、不,因为您是事件的目击者,作为证人……”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去了,因为我几乎没看清罪犯的相貌。”

“是吗……?”

那警察和另一个像是他的上司的人商量了一阵,痛快地答应了:

“好吧,您不去也行,反正有当事人验证。”

永山和格罗下了车。

牧田良子下车递给永山一个小纸包。

“钱不多,请买点东西给格罗吃吃。祝你们身体健康,旅途平安。”

牧田良子和格罗贴贴脸,上了车。掉过头的小汽车的尾灯眨眼之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我们走吧。”

永山牵着格罗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打开牧田良子给的小纸包看了看,里面包着三张五千元面额的钞票,永山从心里祝愿牧田良子一辈子永远幸福。这是一个活泼、开朗、心地纯洁的姑娘,而且还有着刚毅果断的性格。永山突然对那个奸污牧田良子的家伙产生了无比的憎恨。

他苦笑一声,继续往前走。

格罗一走路便来了精神,永山也是精神抖擞。渡船的船票是九百元。狗的船票十公里以内一千九百元,以后每十公里加五百元,他和格罗两个花五千元足够了,还剩下一万元。如果运气不坏,能在青森搭车,差不多就可以到东京附近了。如果搭不着车,那只好到时候再说。从脚下到函馆的一百公里基本上是用不着吃苦的,他们走了一小时左右,在海边露宿了。吃的有烤海狗肉,他和格罗吃得饱饱地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很早就起身向函馆进发。原来估计傍晚时分能到达的,不料竟那么费时间,眼看着都快深夜了。他事先已查过时刻表,末班轮船的开航时间是零点四十分,反正赶得上也就不太仓促。他们在离函馆大约二十公里的大沼公园稍事休息。

永山捡起一张别人留在椅子上的报纸,是今天早上的中央报。永山翻报纸的手突然停住了,心脏猛地—跳。

“跋涉荒野两千公里的狗和流浪汉

——从凶徒手中救出两名姑娘”

报纸对事件作了详细的报道。

永山和格罗的照片也赫然印在上面。

永山放下报纸,神情恍惚。事态严重了!那篇报道从格罗在去来牛奄奄一息开始,把它怎么和棕熊死斗,捕野鸭的特技,和海狗的拼搏等情形写得详详细细,最后还提到了两名姑娘遇救的具体时间和地点。文章的焦点对准了格罗,介绍了这条和主人失散的猎狗如何历尽苦难,直奔东京而下的事迹。

和格罗结伴同行的是一个身无分文、步行奔东京的中年流浪汉。

永山对照片上自己弊衣蓬发、胡子拉碴的样子产生了一丝希望。他瘦多了,和当时在通产省任职时已完全判若两人。不用说旧时的同事,只怕连他的家属看了也认不出他来。

——可要不是这样呢?

现在怎么想都没用。

稍事休憩后,永山出了公园。

深夜时分,他们到了函馆,末班船已经开出。永山在函馆车站附近的小摊上吃了点东西,给格罗也买了鸡蛋、火腿。

那天夜里,他们溜进停车道四布的车站里打盹,准备明天一早就上船。

“这是津轻海峡,格罗,明天我们就能坐船回本土了。要是你一个,你八成是过不了海的。你救过我好几次,可我对你也是有用的啊。明天就到家了,睡吧。”

永山对格罗说。

耳边能听见大海的波涛声。重油和沥青混杂的气味中还夹着一股锈铁轨的气味。

大约在永山和格罗离开吃食摊十分钟以后,来了两个男人。

那两个人打听有没有一个带着狗的中年人走过,一听说他们刚才还在这里吃过东西便急急离去了。临走前他们声称是动物爱护协会的成员,是来保护一条从两千公里外的远方奔回故乡的狗的。

摆摊头的老头想起了报上那条新闻,发觉刚才在这里吃饭的中年人和狗很可能就是。不过他发现这两个人不像是什么动物爱护协会的,这两个人目光凶狠,若说是动物虐杀协会的,那才差不多。

凌晨两点多。

两个身穿黑衣的人在国铁函馆车站里悄没声息地移动。他们从中心码头进门,沿岸壁进入机关区,一路借暗影匿身朝车站方向摸去。

永山裹着毯子睡着。白天走累了,一倒地便呼呼入睡了。

他被—个声音惊醒了。

紧挨在身旁的格罗低低地发着威。他睡昏了头,以为又遇上了棕熊,赶紧跳起来。海港特有的气味流进他的鼻孔,永山这才想起这里是函馆的码头。对于棕熊的恐怖已渗进他的神经里去了。

永山发现眼前站着两个男人,格罗的低鸣是冲着他们发的。格罗没有发怒,发出的只是警惕的低鸣。

“啊,对不起。”

永山以为是车站里的巡逻人员。

“没关系,你是后藤要吉先生吧?”

一个人问道。

“是的。”

电灯在远处,看不清那个人的相貌。

“请到车站办公室来—下。”

“车站办公室?”

“动物爱护协会要求我们保护这条狗。”

“是吗……”

永山觉得事情很麻烦,但还是理好东西站了起来。格罗已经不出声了,和那两个人站在一起。

“喂,你的真名叫永山雄吉,是吗?”

站在右边的那个人冷不丁地问道。

一听到这句话,永山举起行李就朝右边那人砸去,同时拔腿就跑。

“救命啊……救命啊……”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呼救。

那两个人身手矫健,紧追不放,两个人手里都握着匕首。格罗吠叫着冲上去为永山开路。

那两个人已追到近前,伸手就能抓住永山的领子了。永山双腿一软,大叫一声:

“救命……”

呼救声嘎然中止。永山觉得左肩部一阵剧痛,停止了呼吸,木头人似地站住了。又一把匕首深**进他的右侧。

二十米左右外的两名车站巡夜员目击了这番情景:

一个黑影逃,二个黑影追。不一会儿三个人影就混在一起了。一条狗向返身而逃的两个黑影扑去。男人的怒骂,狗和人一起倒地。另一个人挥着匕首向狗扑去,狗躲开了,但转瞬间又咬住了那人的脚。传来—个男人低低地惨叫。这时候一个人影跑了,另一个尾随而去。狗跑近那个倒下的人影。

安高则行在函馆下了榻。

安高是北海道警札幌中央署的刑事官。刑事官是警署规模较大,刑事科必须分两套以上班子的场合下产生的职名。主要任务是调度刑事科内部的工作,一般说来,职务比科长高。安高的官阶是警视正。

安高和北海道警函馆方面本部长会晤已毕,刚回事先订下的旅馆不久,电话铃响了。

电话是雨村本部长打来的。

雨村在电话里告诉他函馆车站发生了凶杀事件。刑事官和方面本部长必须直接审理案件,雨村打这个电话是另有缘故的。

在他们会晤时安高谈到了“流浪者和狗”的话题,安高很喜欢狗,他的官舍里就养着两条阿伊努犬。他听到有一条和主人失散的猎狗从两千公里外一路流浪奔回故乡的事大为感动,更何况那条狗还有着死斗棕熊、勇捕海狗、救活快饿死了的流浪者等一连串动人事迹,这更使安高感动不已。

阿伊努犬生来就是打猎用的。据说阿伊努犬没有一条是天生胆小的。不过,就是阿伊努犬,若是单独遇上棕熊也会害怕的。可据说那条狗却出色地和棕熊单打独斗了一番。安高看着报纸上那条狗颇有点像阿拉斯加狼的相貌,感动得不得了。这才是一条千载难逢的好狗。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想得到它。

雨村是得知遇害者就是带着那条狗的流浪者才打电话来告诉的。

“你去看看吗?”

雨村问。雨村的官阶也是警视正,是安高警察厅时代的同事。就是现在雨村也仍受命于警察厅。方面本部长的任免权不在道警本部长手里,由警察厅掌握。

“好。”

安高切断电话。

几分钟后一辆警车开来了。

安高乘车赶往现场。

函馆署来了大批探警。安高找到了刑事科长,了解了一下情况。

“那条狗怎么了?”

安高停了一会儿问。

“我们找过了,没发现。会不会是因为害怕逃远了?”

“你已经作好搜寻这条狗的布置了吧?”

“找狗?不、没有。为什么要花费精力去找狗?”

“罪犯逃跑时有一只鞋留在现场,不是吗?”

接到巡夜目击者报警的函馆署在尸体附近发现一只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鞋。据目击者所说,凶手中有一个曾被狗扑倒过,扭打了一阵之后才脱身逃去。鞋掉了,可那条狗满身杀气,如果去捡的话肯定又是一场格斗,在现场呆下去又怕有人来。凶手弃鞋而逃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到时候凶手抓到了,有这条狗就可大派用场了。只要它嗅一下马上就能知道鞋是不是作案者的。我认为这条狗是极为重要的证据。”

安高叼上一支烟,心里有些失望。探员们的素质低得实在太不像话。当然,其中也包含着没找到那条狗的失意感。

“我马上去布置。”

刑事科长答道。这是个年近五十、长相温厚的刑事官。

他心里虽有抵触,认为这件案子根本用不着刑事官亲临现场指手划脚多管闲事,可在表情上并没有流露出来。因为他知道,在像安高这样的老资格警察中是很有几个杰出人物的。

“我看也是这样处理为好。”

安高看了一眼尸体,是个蓬头垢面、瘦弱的中年人。

“两三天之内我还在这里,如果死者身份查清了,能否告诉我一下?”

安高打完了招呼,离开了现场。

他步行回旅馆,一路上留心注意,可就是没碰上一条像是格罗的狗。

十一月一日上午,北守数重从报纸上得知了格罗的消息。

那天他到森林警备队办公室上班,打开了报纸。

一看到标题,北守随意翻动报纸的手指哆嗦起来了。

他的伤治好了,但还没有彻底痊愈,还上着石膏。这可是一场生死难料的重伤——锁骨碎裂,由肩及胸的肉被剜去,肋骨也折断三根,而且还刺破了肺。对于这次的死里逃生,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他虽然已经上班了,但只是做做助手,帮着料理一些事务。

他绝对没有忘记格罗,想等伤痊愈以后请长假去找格罗。要是没有格罗,他早就死在棕熊的手里了。格罗可说是他救命恩人,不,不仅如此,格罗也是他们家的—个成员。北守和妻子礼子没有孩子,他们结婚已经五年了。礼子三十岁,北守三十三,他们把格罗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格罗在家的时候和他们一起住在房间里,吃饭也在一起,睡觉就睡在礼子脚后被子上。格罗失踪以后家里的欢乐气氛一下子都消失了。能不把格罗找回来吗?

——格罗它……

读完报道后,北守把视线投向空间。泪水涌了上来,屋子显得模模糊糊。

那天晚上,格罗曾回过友人本田秋彦的牧场。被牧工拴住后睡了一夜,天不亮就咬断皮带离开了牧场。从那以后就一直没回去过。

当时格罗曾追着负重伤的北守跑了一阵,但它毕竟跑不过汽车,在途中丢了目标。它回过牧场,但没发现北守的气昧。格罗是知道北守受了濒死的重伤的,也许凭动物本能它悟到了北守会死。既然主人已死,它当然不能留在牧场,于是便出走了。

格罗是准备回东京的,格罗想的只是这一点。北守当时带格罗去北海道是乘飞机去的,格罗即使想回东京也认不得路,它只是凭本能知道东京在南方。

北守泪眼模糊的视野里出现了北海道原野的景色。他仿佛看到格罗健步如飞地越过晚秋的原野、村庄、城镇……。

不久,格罗精疲力尽了。它归心似箭,舍不得花时间去觅食。随着体力的减退,它的动作失去了敏捷,这样它就无法再去捕捉猎物了。情况越来越糟。

然后它来到去来牛海滨……

北守擦去眼泪,看看报纸上的照片。毫无疑问,这是格罗,而且报道上写着它的脖圈上挂着目黑区的牌子。

“格罗……”

北守低声呼唤,身体像发疟疾似地颤抖起来,报上说格罗在去来牛海滩上认识了一个新朋友,那人为回东京,步行向函馆进发。一路上格罗克服了一个又—个的困难,为了报答那个朋友,为了回到主人身边……

“我马上去接你,格罗!”

几滴泪水滴落在报纸上。

北守抓起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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