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华狄之辨
“老哥，你可真把我想死了！”
待张天纲一跨过边境线，赵竑立刻张开双臂，热情的一把抱住他，欢喜的叫道。
这突如其来，过于亲密的见面礼，顿时令张天纲手足无措，呆了片刻，也应景似的伸手拥抱住他，口中叫道：“赵老弟，我也是想死你了呀！”
双方随从皆目瞪口呆。
见惯了官家每每有出人意表之言论举动，由禁卫军装扮的随从们也是惊讶不已。
拥抱完了，赵竑挽着张天纲的手，一指远处一只刚刚搭建起来的木亭，热情的道：“那是我派人连夜搭建的简亭，已备好酒食，安排好乐队，咱们先在那凭风把盏，饮酒作乐，权当为你接风洗尘。
完了，随我回家去，咱哥俩再细诉相思之苦！”
张天纲望了望那亭子，却道：“赵老弟真是想得太周到了……”
停顿半晌，忽又问：“我这般一口一个老弟的，是否有冒犯新宋皇帝尊严之嫌呢……”
赵竑大气的笑道：“你我是故人，是有过患难之交的老朋友，就这般叫，叫其他的我反倒不答应！”
“嗯，我张天纲没看错人，你果然是重旧情之人！”
“这样吧，莫若把酒食搬上我的马车，咱们一边吃酒，一边重温一下当日你躲在我车内，那段惶惶不可终日的旅程，岂不美哉！”张天纲说完，突然意有所指的哈哈笑道。
“官家，万万不可！”众随从立刻纷纷反对。
赵竑脸一板，呵斥道：“张先生是朕的故交，也是一位正人君子，朕绝对信任他！”说完，迈步朝那辆马车走去。
二人上了马车，酒食搬上来，马车便沿着边境线慢慢行驶起来；双方随从快步跟随。
二人互敬了几杯酒，回忆了往事，互诉了一番相思之苦，便正是进入正题。
“赵老弟，没想到短短三年多时间，你便闯出了这番若大功业；老哥看在眼里，实在是为你高兴！”
“还是那句话，没有老哥当初伸出援手，就不会有小弟的今天！”赵竑谦虚的道。
张天纲双目微阖，微捋颌须道：“你将国都设在这刘邦故里，向天下汉人昭显志向，可真算用心良苦！”
赵竑看着因思虑过度，面呈淡金色，头上夹杂几根白发的他，含笑道：“还是老哥目光如炬，看得透彻！”
张天纲却摇头叹道：“这刘邦的大汉朝都已经亡了一千年，老弟这番举动，实在有些过时了。”
“小弟愿闻其详！”赵竑心念微动，提起酒壶帮他斟酒。
张天纲理了理思绪，没有接着话题说，而是给他梳理起历史的脉络来！
从秦始皇统一华夏开始讲起，讲到秦亡汉兴，讲到王莽篡国，刘秀中兴，再讲到三国纷乱，三国归晋，随后的八王之乱，五胡乱华。
再讲到南北朝，隋唐交替，五代十国，赵匡胤陈桥驿黄袍加身，统一中原；以及辽宋西夏的新三国纷争……
“嘿嘿，这张天纲果然比郭轩要高明许多，懂得采用迂回战术，且看他究竟想说什么！”
赵竑一边埋头吃着菜，一边静听。
张天纲虽是泛泛而谈，但相关人物，历史节点，重大历史事件，那是信手拈来，前后对照，旁征博引，充分显示了其扎实的历史功底。
其间，赵竑抓住空档劝酒劝吃，他略略吃喝后，继续讲。
“老弟啊，一千多年来，王朝更替，纷纷扰扰；既有三国，南北朝，五代纷争之乱世；亦过有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建隆之治，仁宗盛世，大定盛世等治世。
其间既有汉人所建之国，亦有前秦，北魏，辽国，西夏等非汉裔所建之国！
由此交替演绎了这华夏大地一千年来，一幕幕波澜壮阔的浩瀚画卷！”
说完这段颇具诗意的历史性总结言论（潜台词就是华夏大地非汉人一家之地，华夏历史亦非汉家一族之史，绕着弯为女真人当年的罪行辩护。），张天纲眼睛忽一亮，开始眉飞色舞的讲起金国历史来。
“想我大金国龙兴于东北苦寒之地，经太祖完颜阿骨打，太宗完颜晟兄弟俩的交替努力，一举灭了强大的辽国，统一黄河南北……”
担心触动赵竑心中那根弦，破坏眼前这份友好气氛，他把灭北宋之事藏掖着一句带过，看了看赵竑的反应，继续道。
“熙宗完颜亶自幼学习汉文经史，精通汉文化！到了海陵王完颜亮这里，其虽得位不正，品行卑劣，却也是汉文化的忠实信奉者；他们在位期间，开始推行汉文化！”
略过了这两位没得到善终的金国皇帝的其他功绩，转到了汉文化上面来。
“到了世宗完颜雍这里，结束了与宋之战争，对内巩固政权，稳定政局，改善民生和民族矛盾，推行汉化，尊崇儒学，使我大金国繁荣鼎盛，世人称为‘大定盛世’，世宗也被天下汉人共称为‘小尧舜’，呵呵。”
这完颜雍听起来确实是不错，但说被天下汉人拥戴，这牛皮吹的未免也太大了吧。
赵竑暗暗吐槽
兴致盎然的张天纲继续道：“接下来的章宗完颜璟，也很了不起！
其汉文化水平更高，一手字媲美赵佶的‘瘦金体’；我有幸目睹过其字帖，名不虚传；其在位期间大力推行汉化，使女真人彻底汉化。”
接下来该说卫绍王完颜永济和宣宗完颜珣，这两位连手造成金国目前困境的昏庸无能之辈了，但张天纲却选择性无视，直接跳过，大大赞扬了一番完颜守绪的中兴之姿。
到这里，他终于算是说完了。
只见他端起酒杯，惬意的呷了一口，提起筷子夹起一只鸭腿吃起来。
“老哥，小弟愚钝，你洋洋洒洒讲了这么多，到底想讲什么，还请老哥明示！”
待他吃完了鸭腿，心里明镜似的赵竑装出一脸懵逼的样子，真诚请教道。
张天纲放下筷子，惬意的笑道：“我的意思很简单，虽说如今的大金国是女真人做皇帝，但女真人也好，汉人也罢，皆安居乐业，着中华衣冠，读儒家经典，行孔孟之道，礼仪风俗与前宋无异。
当是中华正统也！
这一点不光西夏人，吐蕃人，高丽人，连蒙古人也都认同的。”
“但朕绝不认同！”赵竑断然否决道。
“这中原之地原本就是我汉人故土，女真人鸠占鹊巢，一伙强盗闯入了别人的家，住久了，硬说自己就是主人了！
敢问老哥，这世上有这等无耻的说法么！”
见他神色恼愠，张天纲连忙道：“赵老弟，莫急躁！我的意思是说，这金国和宋国，还有你的新宋，既然都信奉汉文化，行汉家礼仪，执汉家之制，便是一家人啦！
何况女真人的祖先肃慎人，也是黄帝后裔，有史可证的！
那蒙古人却不同，那是一群茹毛饮血，嗜杀凶残的野蛮人，实乃黄帝后裔之大敌，汉文化之大敌；咱们是一家人，就该携手抵抗蒙古人啦！”
好一番巧舌辞潢，真不简单！
竟然能想到用“文化共同体”作号召，来一致对外了！
至于那所谓的“血脉共同体”，更是野孩子乱认爹的无耻之举，无稽之谈。
嘿嘿，郭轩的道行与之真是差得太远了。
赵竑平复了怒气，语气平和的道：“如此看来，郭轩兄上次带来完颜守绪的方略，金国对新宋行友好之策，砀山守将阎通配合我军做戏，主动提出互设榷场，皆出自老哥手笔了！”
张天纲微笑不语，算是默认了。
主动敬了赵竑一杯酒后，便语重心长的道：“老弟啊，我刚才所言皆发自肺腑，如今蒙古人太强悍，比当年鼎盛时的契丹人还要厉害，唯有多方联手，方能与之抗衡。
事成之后，我主一定按约兑现！
可与你歃血为盟，签订生死盟约，永不相负！”
“哼，当年的‘海上之盟’，不也是生死盟约么，女真人却背信弃义，挥兵南下，酿成靖康之变！
朕不是赵佶，没那么好忽悠的！”赵竑恨恨道。
“老弟啊，此一时，彼一时也，若一味翻旧账，都得让蒙古人给一锅端了，到时追悔莫及呀！”张天纲苦口婆心的劝道。
赵竑摆了摆手，忽然道：“联手抗蒙，我不反对，但分功方案须由我来定！”
见他有些心动了，张天纲暗喜，连忙问：“老弟请讲!”
赵竑正色道：“事成之后，女真人退回东北，向西发展，与蒙古人死磕，永不南下；朕占据中原，以及燕云十六州，专心对付南边的伪宋，如何！”
张天纲闻言，顿时哑了口，脸色渐愠。
赵竑却笑了笑，伸过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朕知道完颜守绪绝不会同意，多说无益；咱们还是先谈生意吧。”
张天纲闷了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兜绕了一大圈，华狄之辨也未起到什么效果，便也只得退而求其次了。
这回轮到赵竑兴致勃勃了，只见他兴奋的道：“朕的回函，相信老哥已经看过，朕现在对你们最感兴趣的除了铜矿，火药，马匹！
还想要你们的红糖，有多少朕要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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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