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4章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了

“万岁爷派你来有何旨……”冯保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见张居正屁股已经离了凳儿。只怪他问话时头也没抬。

“臣张居正叩见陛下!”

张居正跪下行礼,游七和张允修跟着也都跪下了。

冯保不由得浑身一激灵,这才忙扭头一看,同时站了起来。

嚯,好家伙,眼前哪是什么传旨太监?分明就是朱翊镠所扮。

“奴婢参见万岁爷!”冯保跪下。

“都起来吧。”朱翊镠一抬手,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径自找个凳子坐下。

“陛下,您还是坐这儿吧。”张居正忙将自己主人的座位让出来。

“不必局促,就这样吧。”

朱翊镠本就不在乎那些礼仪,怎么舒服怎么来,况且这又不是在皇宫中。

只是穿着太监的衣服,让他感觉坐着浑身不自在……难怪太监都痛恨别人当面骂他们是太监呢,心里还真介意。

他只穿着太监的衣服都别扭,更别说下面挨了那不是人的一刀。

“陛下亲临寒舍,臣实愧不敢当!”张居正谦恭地说道。

“万岁爷怎会想着这样出宫赶来张大学士府?”冯保问。

“不然怎么来?”朱翊镠反问,“难道要坐着皇帝的龙轩招摇过市地来吗?”

“没有被宫里的人发现?”

“祭拜回来,朕骗他们说太累,要休息,让他们不要来打扰,然后穿成这样就来了。”朱翊镠风轻云淡地道。

“这种事儿万岁爷以后还是不要做。”

“是啊,陛下。”张居正跟着也附和道,“倘若因为臣,途中出了什么差错,那臣可担当不起。”

“皇宫距离纱帽胡同这么近,况且朕身边又不是没有侍卫,怕什么?朕现在不是好好地坐在你们面前吗?”

见朱翊镠有点不耐烦解释这个,冯保与张居正也就打住不再纠结。

重点是纠结了也没卵子用。

因为他们都知道朱翊镠想做的事通常情况下谁也无法阻止。

“陛下刚进来时,外头还有莫名人士在府前瞎晃悠吗?”

张允修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总感觉有人对他爹不利。

于他而言,张家被抄,真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有人啊,朕上去还与他们聊了几句呢。”朱翊镠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

“……”张允修无言以对。陛下就这么奇葩啊,行为出人意表。

“万岁爷降尊纡贵与他们聊什么?”冯保心有不满地问道。

“朕问他们一个个为什么有手有脚四肢发达却不去挣钱,要把大好的时光都浪费在这儿瞎晃悠。”

“那他们怎么回答的呢?”冯保追问。

“他们气嘟嘟地说`要你管`。”

“岂有此理!”冯保一咬牙。

“然后朕明白告诉他们,朕乃一国之主,天下事天下人都可管,他们便一溜烟地跑开了。不信你们出去看看,外头现在保证一个人都没有。”

冯保、张居正、游七、张允修均是错愕无语,面面相觑。

“瞧你们一个个紧张得,朕今天就告诉自己,都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儿,朕与你们一样,是皇帝,但也是人,希望活得自在些,不要受那么多的约束,不要总被那么多的人盯着。”

冯保默不作声,很想说你是万人瞩目的皇帝,怎能不受约束?怎能不被人盯着?怎能随心所欲?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倒是张居正听到这段话,内心颇多感触,而且感触的点还不止一个。

第一,他感觉自己担任首辅时,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时刻想着自己是大明首辅,应该怎么滴怎么滴,结果活得累不说,还得罪了许多人。

其次,一个人无论身居何职,地位有多高,哪怕是首辅是皇帝,首先都应该是一个人,人就应该有自我,不能因为地位身份而完全丧失了自己。

最后,也是他感触最深的一点,那就是“约束”,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万历皇帝。

万历皇帝就是因为被“约束”太多,总被人“盯着”,最后变得如此疯狂地对待他这个老师——尽管他知道这并非全部原因所在,但至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想着万历皇帝登基时才十岁,李太后日夜看着管着不说,还指使他与冯保两个,一个盯外一个盯内,让万历皇帝丝毫没有自由,无异于丧失自我。

大人压抑太久都会疯,会崩溃,会抑郁,需要发泄,更何况一个孩子?结果万历皇帝一亲政就发泄了。

发泄到他这个老师头上……

当然也包括冯保。

如果李太后不是万历皇帝亲娘,肯定也像他们一样的结局。

其实自被清算抄家后,他就隐隐中想到了这一点,只是没有能像朱翊镠那样完美地表述出来。

现在回想曾经的他,不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吗?时刻记得自己是大明首辅,必须怎么滴怎么滴,把万历皇帝当作自己的学生了,对其约束多多,结果换来满身伤痕。

念即此情,他忽然感觉朱翊镠这段话何尝不是对他说的?就是要告诉他之所以失败的原因啊——

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履行了首辅的职责,却忘记自己也是一个人。工于谋国,却拙于谋身。

“张先生,张先生?”

朱翊镠望着似有所思的张居正,连续喊了两声依然没能将其唤醒。

“爹。”最后还是张允修拔高音量喊了一声,才让他爹缓过神来。

“张先生刚才想什么呢?”

“回陛下,臣从陛下刚才说的一番话中似有所悟。”张居正回道。

“悟出什么?”

“做人不能太把自己太当回事儿,或许这个世界原本并没有那么多人在意谁是谁。一个人无论地位有多高,首先终究是个人。人就要有自我,不必受诸多约束,这样才能活出自己的样子,至少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张先生果然悟性奇高!”朱翊镠笑着伸出大拇指点了一个赞。

“全仰赖于陛下的点拨。”张居正谦虚地道,“陛下才是大明白人。”

“过奖了,过奖了!”朱翊镠拱手,也做出一副谦虚的样。

“臣似乎明白接下来怎么做了。”张居正带着几分欣喜地说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朱翊镠站起身来,“那朕就可以安心回去了。”

“多谢陛下点化!”张居正由衷地道。

“不客气!你们好,朕才能好。哦,最后再说一句,朕这身打扮只是为了方便出宫,不是为了隐瞒身份。”

“臣明白。”张居正回道。

“……”冯保头脑有点懵,不明白朱翊镠为何单独强调这个。

游七与张允修两个更是听得云里雾里。既不明白张居正明白怎么做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朱翊镠刻意强调他一身打扮是为了说明什么。

“伴伴。”

“奴婢在。”

“张先生刚回京,你今天不用回司礼监当值,朕知道你们有许多话要说。”

“万岁爷宽宏大量,奴婢真是感激不尽,恭送万岁爷。”

“都不必相送了,朕自己会走。”朱翊镠转身拂袖而去。

四个人只好目送朱翊镠离开。

待从他们的视线消失,张居正又不禁感慨地道:“陛下可真是大明白人,活得通透、自在。”

“张先生,我怎么感觉听不懂呢?”冯保咂摸着嘴道。

“老爷,我也不明白。”游七跟着。

“爹与陛下刚才那一番对话到底有何深意?”张允修不解地问。

张居正微微一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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