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如梭

因陆通是男子,尽管两家挨着,陆通也只能在家里独守空房,一夜不曾好眠。天刚蒙蒙亮,他便起床打听消息,知道李蕴已经平安生下儿子,立即去“道喜”,顺便接媳妇。

刚进书房就见兄妹两个不对劲,且是自家媳妇气弱的那一方,这等景象十分难得。

陆通就问江荻:“怎么了这是?”

江荻言简意赅地说:“小哥有了儿子后就说不报仇了,我不信,他就生气了。”

这是污蔑,绝对的污蔑!

顾籍冷哼,质问江荻:“我何时说过不报仇的话?”

“小哥刚才——”

话未说完,江荻就意识到问题了,顾籍替她说出:“我刚才只是说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珍惜眼前人更重要,没!说!不!报!仇!”

陆通想起自己初为人父的刹那,顿时明白了顾籍的心情,便为顾籍解说:“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只不过先后、轻重调个序。但总得来说,结果没差的。从前小哥一心报仇,报仇的前提是自己活着;到而今为了妻儿,结果没有变。”

变的是做事的心境。

江荻学顾籍冷哼,哼的对象是陆通:“说的跟活着很难似的。”guqi.org 流星小说网

“当然难。”这一点,陆通十分肯定,他说,“在大明,十年前陆家的那样人家还有很多,吃饱肚子活下来,就是最急切的需求;大明还有百万兵士,这些人想百分百活命也很难;就是读书读出来了,做官也不容易的。”

一不小心,就被下狱,就被诛九族,就被砍头……

这些大实话说出来影射上头那位,陆通自然不会傻傻地说出来。他不说,江荻也已懂。不得不承认,活着是每个人的目标。如此一来,顾籍的“目标”,就普通多了。

可是,江荻定定地看着顾籍,说:“我还是不信小哥。”

顾籍无所谓地摊手:“我刚才说了,妹妹当我没说就好。”

言外之音,爱信不信,江荻一噎。

这样的顾籍,是从前没有的顾籍。同样身为男人的陆通,站小舅子:“阿荻莫要多想了,你不是男人,不懂儿子对男人来说有多重要——”

“我知道!”江荻怎么可能不知道?打断陆通后,她用事实证明自己知道,“子嗣对男人来说很重要,重要到嫡妻若不生子,必定纳妾繁衍后代。”

陆通:……

感觉自己坑了自己怎么回事?

怕越说越错的陆通,果断转移话题,问才出生的顾家宝贝:“孩子长得像谁?”

江荻说:“我瞧着像小嫂多一些。”

哦,那平凡了些。不是说李蕴长得不好,而是顾籍长得特别好。

顾籍那里就反驳妹妹:“猴子一般的小东西,怎么看出来不像我了?”

今天的顾籍很冲啊。

陆通圈着欲和顾籍争执的江荻,并说:“大家都累了一宿了,休息休息,准备后日的洗三是正经。”

不管是江荻还是顾籍,确实累了。一宿未合眼的人,脾气有些冲也有可能。因李蕴这里有李夫人,江荻便顺着陆通建议,先家去休息。

送走妹妹和妹夫,顾籍的脸色落了下来。

他的话是真的,有了儿子后,他心里有了不同的感觉。因为不同,心情才糟糕——这次他以身犯险,拉上了安远侯都没能揪出幕后主使,实在是对方太谨慎了!

那个人啊,真的很擅长杀人于无形啊。

从前逗一逗,忍一忍等个证据就罢了,如今,对方年纪大了,自己也有儿子了,等快些收网才行。可鱼儿不上钩,他这网收了也没用的。

不能收网,就依旧要过从前那样紧张的日子。且从今而后,他要紧张的人又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一个。这让顾籍很不开心,脾气长得实在厉害了些,才有了今日之反常。

目视窗外皑皑白雪,顾籍最终松了口气。

他知道江荻还不全信,但是,至少被他“不同往日”的表现给安抚住了,这,就足够了。

顾家长子洗三过后,便进了年节;正月里得闲的时候,顾家办了隆重的满月礼。满月礼上,李家未出阁的二姑娘李薇落泪。

妹妹儿子都生了,她还没嫁人,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外孙子的好日子,就没这么糟蹋了,李夫人气恼得紧,不仅不去安慰庶女,还向看过来的客人解释:“不是李、杨两家不肯半喜事,而是我这二丫头啊,想让我家老爷出来主持婚事,可老爷如何出得来?”

文官集团哪有不知道李时勉暂时出不来的事?

李薇也没想亲爹放出来,她就想杨家出点力,能在婚礼当天把李时勉弄出来就行。若是从前还有可能,但在前一段,为着李时勉这个亲家,杨阁老自己都搭进去了,直到现在,依旧还被今上冷着。这样的情况下,杨阁老怎么可能再去招惹圣怒?

李夫人很直白,要么不嫁继续等,要么就这么对付嫁了。

李薇如何愿意?

她原想着趁着孩子满月这样的大喜日子落泪,把嫡母逼一逼,哪知嫡母的话音刚落,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极为不屑。似乎,似乎在说她不懂事。

她,不懂事了吗?

没人告诉李薇。

定下李薇的杨夫人知道这事后,轻笑。

庶子的这门亲事压根不是她的主意。越糟糕,她才越开心。平平都是庶子,怎么她给其他庶子找的媳妇都规规矩矩的,只丈夫找的这个有问题呢?不是人的问题,那就只能是她男人眼光的问题。她的男人啊,只适合做官,并不擅后宅呢。

李薇闹了满月礼,到底还是惹恼了李夫人。正月一出,她便亲等杨家门,和杨夫人说定亲事后,又让三女婿打点了天牢,她亲自去和丈夫说了。李薇的亲事很快定下来,六礼走完,堪堪过了端午;盛夏之际,待字闺中的李家二姑娘,身着热死人的嫁衣,被李夫人扫地出门。

不,是嫁了出去。

李蕴回娘家喝庶姐喜酒的时候,当场吐了出来。招来大夫一看,方知李蕴又有孕了。再次当娘的李蕴,一脸懵,她说:“可是我还没来葵水啊!”

李蕴用亲身经历告诉所有人,女子产后并不是不来葵水就不会怀孕的;随后,李蕴用亲身经历告诉顾籍,只要她一有身孕,顾籍就要出征。

永乐二十一年七月,天子突下令北征。

这一次,没有人反对。

可户部的账、大明的存粮,比去年还少。这样红果果的现实都阻挡不了天子的野心,多说无益,不如不说。

出征前,顾籍私下求了天子。

他妻子有孕,顾家除了他没别的男人。他求天子恩赐,放岳父出来,给他妻儿做后盾。

顾籍是私下求的,所以没人知道这件事。大家只知道,天子除了突然抽风要亲征外,还突然抽风放了关了一年多的翰林侍读李时勉,并让他官复原职。

李时勉回到家时,恰是李薇回娘家住对月的时候。

李薇哭得十分伤心。

她再等一个月,就可以正式拜别父亲了!见女儿落泪,李时勉少不得问一句:“在杨家受委屈了?”

说到婆家,李薇也说不好那是委屈还是不委屈。她上头的嫂嫂多的是,嫡庶都有,还各个都很能干。没出嫁之前,她就知道管家和自己无缘。但是,那些嫂嫂们那么排斥她……她回去和丈夫诉苦,丈夫却又一味地让她主动和嫂嫂们交好。

太为难人了啊!

李薇的陪嫁人选都是李夫人挑的,李薇在杨家怎么表现的,她已经知道了。这会儿见李薇不言语,她便主动告诉李时勉:“做人媳妇的和在家里做姑娘自然不一样。杨家又是子弟众多的人家,孩子一时适应不了也是有的,慢慢的就好了。”

李时勉这是第三次嫁闺女,他再疼庶出的女儿,但心中更看中的肯定是第一个孩子,李家大姑奶奶李萌。李萌得他钟爱,在他这个当爹眼里,再没不好的。出嫁后,一样过了两年不顺心的日子,才慢慢站稳脚跟。

想到这,李时勉轻叹:“三个女儿,现在看来,阿蕴最有福。”

李蕴是小闺女,活泼有余沉稳不足,是三个女儿里最没特色的那一个。结果,等到嫁人,因为顾家没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亲戚妯娌的,李蕴成了最有福的那一个。

李夫人就笑道:“阿蕴的福气,还不是老爷给的?”

顾籍是李时勉亲自定下来的女婿。

李夫人这记马屁拍的很高明,李时勉心中欢喜,嘴上还说:“也不全是我的事,是女婿向着我,愿意做我半子。”

言外之意,是顾籍求娶在先。

李薇听得父亲和嫡母之言,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李家大奶奶看在眼里,笑道:“那也是三妹能干。进门三个月就有孕,生下嫡子后不到半年,又有了孩子。这回啊,再给三姑爷生个大胖小子,便是大大的功臣了。”

大功臣李蕴,恋恋不舍地靠在顾籍怀里。

顾籍安抚着小妻子,诱哄:“乖,我很快就回来的。等生下老二,以后我若是要出征,必不叫你再受孕了。”

说到底,李蕴如今也只是一个还差三个月方满十七周岁的大姑娘。小小年纪,大着肚子,独居一宅大半年。即便偶有亲人陪伴,那也是亲人,不是丈夫。

不和别人家丈夫比,只和陆通这个妹夫比--陆通不在的时候,他的妹妹就没大过肚子。

顾籍自愧不如,唯有承诺。

李蕴不是不信,而是不敢抱媳妇。挥泪送别夫婿后,她去了陆家问江荻:“阿荻,这一回你打算买多少粮食?”

江荻摇头,道:“不买。”

“嗯?”

“去年那是有准备的仗,能打上半年。今年这么突然,又没有大规模征粮,两三个月是极限,放心吧。”

所以不需要屯粮,只需要把自家秋粮牢牢抓在手里就行了。

果然不出江荻所料,天子七月御驾亲征,九月就折回。不像去打仗,倒像是巡防了一番大明边疆。御驾回转之际,各处乡试结果也出来了。

山东新增举子二百零三人,沂水潘家楼潘石名列最后一人。

尽管是最后一名,自此而后,潘石也步入辛的阶段,可以像柳文海这样参加会试,明年便是落第,也能进国子监进修。

说到国子监,柳文海顾天齐这类落第举子待满三年,便可结业,不能再占用国子监的资源。加上会试在即,柳文海索性搬出了国子监,在顾籍的帮衬下,投到李时勉门下,专攻明年会试。

柳文海不如陆通有潜质,但也是可以一试的那一种。再说,官场上,一甲、二甲前列的人更抢眼不假,走到最后的,并不见得就是状元郎,所以,李时勉指点柳文海,指点的十分坦然。

未几日,顾老太太登了顾家的门后,顾籍又领着顾天齐去见岳父:“天齐是我姨祖母的孙子,也是举子,岳父若是得空,指点一二可否?”

李时勉没说可不可,要了顾天齐的三篇文章,看过后方道:“留下来吧。”

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放,没差。

李时勉的没差,对顾天齐来说是大大的欢喜了。他和柳文海宿在一处,柳文海知道他欢喜,向他道贺,并歉意地表示:“我是沾了陆师弟的光,才投到李师这里,实在不好再替你开口。”

顾天齐忙道:“我和顾指挥使是表兄弟,若要求该是自家去求的,没有让柳兄出面的道理!”

这是明白的事实,柳文海怕的是顾天齐不知。听了这番话,柳文海登时放下心来,顾天齐却有些失神。

原本,齐泰是李家的女婿,若非情况有变,这会儿他也应该在的。

没有如果。

齐泰毁亲是事实。别说从前,就是时至今日,顾天齐也说不上齐泰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要知道,李大人在天牢待了近两年。

在此之前,哪有人知道他还能出来?

顾天齐说不明对错,但他知道,齐泰可惜了。

至少,这一科齐泰一定不会参加了。

叹息声中,顾天齐想起等着自己荣归的妻子,慢慢进入梦乡。

隔壁的陆家,江荻打开了江慕的信,看罢冷笑。

潘家,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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