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荀忻低头笑了笑,抬头看向荀攸时转为正『色』,“等会儿恐怕要落雨,公达无需拘礼,上车罢。”

荀攸这才上了马车,向少年垂首致意,“荀攸冒犯。”

荀忻总觉得忘了什么,终于想起来,“公达没带行李?”

荀攸摇了摇头。

荀忻:行,行吧。

少年待他坐稳,自己也坐上御者位,控着缰绳,一抽马鞭,“驾!”

套着辔头的黄马温顺地迈着四蹄,颠颠跑了起来,车轮翻滚在官道上驶过。

过了雒阳城门,空中果然开始飘起了雨点,荀忻抹把脸,身体后倾,把马车顶上的油布往外拽了拽,让油布能遮住他的头顶。

所幸这辆马车的车顶油布铺了几层,厚实不渗水,倒也不惧大雨。

片刻过后,雨滴坠落得越来越急,雨势渐大,马儿似乎也感到焦躁,四蹄纷扬,踏在街巷上的青石板地面上,发出“哒哒”的马蹄声。

荀忻与荀攸笑语,“幸好公达抵达得及时,不然此刻我定要空车而归。”

荀攸把车帘悬挂起来,他望着车外的倾盆大雨,鼻端是『潮』湿的水汽,在雨声中应道,“文若叔父与我书信,提及小叔父善察天象,果然如此。”

“小技而已。”少年腼腆而笑,他控着缰绳,调转马头拐过一处转角。

却见茫茫雨雾中,街巷上还有一个人影。

那人冒雨而行,步伐非但不急,反而脚步沉重迟缓,在平坦的青石板上踉跄跌撞地走着。

荀忻眼睁睁看着他左脚绊右脚,平地起惊雷,迎面摔倒在地。

荀忻咋舌。

看着都觉得脸疼。

他转头与荀攸对视一眼,一勒辔头停下马车,马车停在那人不远处,荀忻随手用剑鞘敲了敲车轼,朗声道:“足下可需援手?”

近处便可看清那是一位穿着朱『色』官袍的男子,年纪与荀攸相仿,留着须髯,因此略显成熟,在三十五岁左右。他浑身湿透,摔倒时佩刀坠落,发出清脆响声。

此时一般文吏佩剑,武官佩刀,想来这位应该是位武官。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弄成这副凄惨模样。

那人闻声抬头望去,见到雨中马车上的郎君,大概是觉得自己摔倒的窘状被人看到,面『色』有些尴尬。

荀攸温文道:“足下欲往何处?雨势疾,不若先行避雨?”

男子也未扭捏,起身便走过来,敛袖向他们道谢,说自己要回家,报出了一个巷名。

荀攸望向荀忻,少年莞尔道:“不想与君相邻里,君不妨上车,与我等同行。”

那人向他们行礼致谢,便从车后登上马车,与荀攸相对而坐。

荀忻扬起马鞭,马车微微颠簸,重新上路。

那人形容狼狈,衣袍渗水,染湿坐席,脸上水迹犹存,额角有些红肿,发髻中还有水滴坠流,在脸侧划过一道水痕。

荀攸找出车中备有的布帕,递给那人,那人接过谢道:“多谢二位援手,在下沛国谯人曹『操』,君可呼我孟德,未知二君姓名?”

荀忻靠在一旁听到,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住,这位倒霉老兄居然就是曹老板。

他低咳了两声,便听荀攸答道:“颍川荀攸,字公达,车外郎君乃攸从父,名忻。”

“早闻校尉大名,幸会。”儒服青年向他施礼,

曹『操』擦干脸上的雨水,忙整理好髯须,拱手道:“荀公达海内知名,『操』向往已久,不想今日雨中幸遇君子。”

“校尉远行为何不乘车马?”

曹『操』苦笑一声解释道,“『操』出行之时乃是与友人同车,只是归来时与其言语不和,故此独行。”

荀忻闻言挑眉,这位原来也是位蹭车党。

“奈何天降暴雨,以致形容狼狈,二位荀君见笑。”

“怎会如此。”荀攸温和一笑,他在外人面前一向不多言语,说完了该说的话便陷入沉默。

曹『操』本就有些尴尬,于是也沉默不语。

耳边只剩下雨声与“哒哒”马蹄声。

荀忻:期待的君臣会面好似并不激动,甚至有点尴尬。

等会儿,为什么他就默认了曹老板就是荀彧、荀攸将来的主公呢?

荀忻想起了自家兄长的结局,从前没觉得有什么,但当与荀彧相处时间日久……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兄长那样一个人,凭什么最后落得要忧郁自尽呢?

可话说回来,天下之大,除了曹『操』,又有谁能实现荀彧匡扶汉室的理想呢?

袁绍?固执己见,优柔寡断,不是明主。

荀忻暗暗摇头,记忆中,袁绍对汉室也并无真心。

刘备?出身太穷,前期没有地盘的日子惶惶如丧家之犬,他兄长怎么能跟着这种主公受苦?

刘备的身份也让他更容易自立,他就不是想匡扶汉室,他大概只想继承汉室。

荀忻宛如一个嫁女儿的老父亲,这不满意,那不满意。

他终是叹气,他有什么权力妄自替兄长决定人生呢?

曹『操』本是豁达之人,此时已经缓解过了尴尬,他客套找话题,“公达可是初至雒阳?”

“正是,攸今日方抵城门。”

曹『操』抚平自己湿透的衣摆,正襟危坐,“『操』闻大将军征召海内名士二十余人,想必公达亦在其中。『操』也属大将军麾下,有幸与公达有同僚之谊。”

荀攸一笑,“诚如校尉所言。”

“『操』有一『惑』,想请教公达。”

“校尉试言。”

“公达痛恨宦官否?”曹『操』看着他的眼睛。

荀攸闻言神『色』冷淡,“先祖父乃是党人。”

我的亲人或因此而死,或禁锢一生,你认为我恨不恨呢?

“公达以为天下之『乱』,祸起宦官?”曹『操』追问道。

荀攸点点头,“君言何意?”

“既如此,公达以为悉诛宦官可除天下之患?”曹『操』定定地看着荀攸。

荀攸摇了摇头,“天下『乱』矣。”天下已经『乱』了,此时才杀宦官太晚了。

青年似乎冷笑一声,“悉诛宦官?不智之语。”

曹『操』看向此人,明明是温雅士子,冷笑间却隐隐杀气丛生,而他却对这股杀气感到欣慰。

原来也有人与他见解相同,袁本初之论果真是不智之语。

曹『操』眉眼间的郁气顿消,他朗然一笑,“公达所言甚是。”

他本是豁达自傲之人,可众人诋毁,友人反目,大雨独行,他也难以避免陷入自我怀疑,是我想错了吗?

如今有人告诉他,不是如此。

曹『操』向荀攸拱手再谢,“谢公达解『惑』!”

半晌后,他又想起什么,疑『惑』道:“车外郎君乃是公达从父?”

不是,你从父给你驾车,是我把关系听反了吗?

荀攸淡然点点头,他解释道:“小叔父怜我不会驾车,是以躬亲为御。”

曹『操』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就是你们叔侄俩年岁相差有些大啊,年龄和辈分是反着来的吧。

荀攸道,“正是,我虚长小叔父十六岁。”

曹孟德:“?”

您在“正是”什么?我难道说话了吗?

荀忻隐约听见车内荀攸在喊他,于是问道:“公达说什么?”

荀攸笑了笑,回他,“我言,小叔父怜我。”

荀忻:“?”

曹『操』听明白荀攸在逗少年,朗声笑起来。

荀忻控着车,使马车再拐过一个弯道,曹『操』望着车外的景物,出声道,“荀郎,『操』可下车矣。”

荀忻应了一声,勒紧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荀忻看着空中雨如连珠,犹豫问曹『操』,要不要他揭一张车顶的油布给他挡挡雨?

曹孟德跳下车,只道“不必”,他在雨中躬身作揖,告辞后,振袖潇洒转身而去。

经这一番波折,荀忻终于将马车停在了自家门口,却见家门外有人披蓑衣,戴斗笠,立在屋檐下等候。

荀忻跃下马车,快步跑到檐下,斗笠下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何颙。

“伯求先生怎么冒雨前来?”荀忻抹了把脸上的水,“兄长今日当值,不在家中。”

何颙从袖中掏出一卷缣帛,“我知晓文若不在,只是实在忧心如焚,先将书信送至你家,明日文若归来便知消息。”

荀忻称诺,接过缣帛,此时荀攸也已到了檐下,“伯求。”

何颙见到荀攸,喜道:“公达已至?”

荀忻道,“方才接到。”

他心中有些疑『惑』他们这些人的辈分关系,荀攸似乎与何颙同辈论交,而他和荀彧似乎执晚辈礼喊何颙“先生”,但是他和荀彧又是荀攸的叔父。

果然『乱』就『乱』在荀攸辈分太小。

“公达既来,我无忧矣!”何颙激动地去拉荀攸的手,催促荀忻开门。

荀忻被催得手忙脚『乱』地打开院门,何颙拉着荀攸往冒雨往院中走,“公达有所不知,如今朝中局势……”

一炷香后,荀攸接过荀忻递给他擦脸的布巾,边擦脸颊边道:“此议万万不可,大将军一叶障目,治宦官罪,其麾下甲兵岂有不足之理?”

“若召外郡守军至,势大难控,雒阳围困,大将军将何以自处?”

荀攸皱眉道,“此举必招祸『乱』,断不可发此诏。”

“主簿陈琳亦有此谏,奈何大将军不听。”何颙叹气道。

“此议是谁所出?”荀攸面『色』微寒。

何颙神『色』惨淡,“袁本初。”

“诏令何部?”

“并州牧,”何颙叹了口气,报出一个人名,“董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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