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香味将王翀唤醒已是夕阳西下时,仍是眼带迷离扫视周围,仍是看到雷孽时身体下意识后缩一尺,只是当看见四条已至焦黄的烤鱼时~他双眼冒光,涎水从嘴角溢了出来。

此时他们已经离开了河道,矮树林中~一处火堆旁,独孤雁静静躺着,毫无苏醒迹象。

雷孽则坐在一旁似在思考,他看都没看王翀一眼,口中淡淡吐出两字。

“吃吧~。”

颈部酸痛依在,但王翀却不敢问雷孽打晕他的原因,“蕴灵师”似乎比他想的还要难以相处。

食欲很快战胜了畏惧,他飞快挪动身体,抓起一条鱼便啃咬起来,也不管是否烫嘴,哪怕肉中骨、刺都未被放过,通通嚼烂~吞入腹中……

“接近了~西南方七人,正西方六人,三百丈左右。”

听闻星渊传音,雷孽微微点头,起身向着火堆外走去。

“雷……咳~咳~呜……雷孽兄弟,你~你去哪~?……呜~。”

见雷孽逐渐消失在矮林中,王翀口嚼鱼肉,嘟囔问道。

“吃饱了~想活动一下身体~。”

雷孽撇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身影也随即消失在灌木之间。

“活动身体~?才多大年纪就如此老气横秋,莫非其实是什么老怪物……?”王翀心中暗自思忖,继续闷头撕咬。

很快~两条烤鱼便彻底入腹,正当他啃咬第三条时,却听到背后树叶沙沙之声~。

此时无风~这声音顿时引起王翀警觉,他猛地向前扑去,想拉开与后方距离,可慌忙间一根鱼刺却卡在了喉咙中,无暇处理,王翀哼哼唧唧扭头望向身后,却见灌木中五道人影窜出,直向他扑来~!

王翀扭身,由爬变躺~向着当先一人便是一脚蹬去~!

只听一声闷哼,一人已是腹部中脚,后退两步~蹲伏在地,可随后四人却已至王翀面前,其一对着王翀下巴便是一脚,王翀顿觉嘴中血腥味涌出,后脑重重撞在地面上,直觉双耳嗡鸣、眼冒金星。

隐约间却见另外三人朝着独孤雁跑了过去,一人从后拔出随身利刃直接抵在独孤雁脖颈。

待觉这高大男子毫无反应后,其中一人手掌在独孤雁脸颊上拍了拍,又观察片刻,这才说道:“没事~这傻大个好像晕过去了~~!”

音落同时,又见八人自灌木从中缓步走出,手中弓箭均为满弦,箭矢直指王翀与独孤雁二人~!

王翀很快明白了此时状况。

这一幕让他觉得何其相似,只是角色对调了而已,仿若昨夕~将兵锋对准他人的还是他们“血战佣兵团”……

而且~他也忽然明白了雷孽刚才那意味不明的笑容究竟何意。原来自己竟是被雷孽当成了诱饵~!

虽有怒意上涌,可心中一旦明了,王翀便也不再害怕,毕竟这些人怎么看也只是普通强盗,如何能奈何一名暗中埋伏的蕴灵师呢。

就在王翀心思翻转间,那三人已用绳子将独孤雁手脚捆住,并搜遍了其全身。

看着从独孤雁身上搜出的五张搬山符,几人明显无法识得。将符纸塞入腰间,对着独孤雁骂了声穷鬼又啐了一口后,两人便一脸失望地向着王翀这边走了过来,只余一人仍左右打量着独孤雁,似有疑惑。

而此时~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也已横摆在了王翀下颌处。

“老弟,看你斯文模样~应像个明事的。既如此~带了什么东西赶紧自己交出来吧~!兄弟们心情好,说不定能给你条活路呢~!”

一个精干男子面带讥诮~对着王翀说道,一边说还一边对着周围一群人挤眉弄眼。

见眼前二人已无反抗之力,持弓八人也放松警惕,收起了弓箭聚了过去。一群人围着王翀,若群狼环伺……

“妈的~!还敢踢我~!”

之前被踹倒的青年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对着王翀侧腰猛踢。王翀喉咙中卡了根刺,“咳喀”惨叫声让周围一群人觉得有趣,均大笑出声。

“~嘿~嘿~小六子~下手轻点,别财未到手,人先死了~。”

倒是那精干男子出声提醒,将匕首扯远了些,似是怕王翀挣扎中撞上锋刃。

“衣衫破烂,全身伤痕,这两人肯定是被别人洗过的二手货,身上还能带什么值钱物件?还不如让大家练练手,开心一下呢~!”

青年一边吼着,一边继续死命下脚。

倒是之前一直观察独孤雁那人忽然轻疑了一声:“哎~?你们来看看,这人——是不是通缉令上那个独孤雁啊?”

“独孤雁~!?”

众人一听届面露诧异之色,再也顾不得王翀,纷纷围向独孤雁,只留那青年仍在泄愤。狐疑中~几人又是一番上下打量后,均是越看眼中越亮,仿若在他们面前的非人,乃是一座金山~。

“……没错~没错~没错……这人肯定是独孤雁!哈哈哈~此次咱们可是要发迹啦~!”

“哈哈~听闻独孤雁是名蕴灵师,即便抓捕也轮不到我等,没想到这厮居然会在此地重伤昏迷,这可真是老天爷都帮咱们~!哈哈哈……”

“就是就是~这回咱们也当次‘正道人事’,擒了这叛国贼,也算可以光宗耀祖啦~!”

“嗨~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实在,赏钱下来还光什么宗耀什么祖啊~,等回去我就把沉香楼香儿买下来~!谁和我抢啊~,兄弟没得做~!”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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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稀罕做你兄弟……”

…………

……

难掩兴奋之情~众人均是手舞足蹈~吼叫出声,仿若锦衣玉食的后半生已触手可及!

可就在此时,之前用匕首威胁王翀的精干男子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被他称为“小六子”的青年那边,此刻竟是声响全无~!

他刚欲扭头一看究竟,便见周围正七嘴八舌之人中,有四人仿若断线风筝,先后飞离地~翻滚而出。

嘴角那抹得意仍凝滞在几人面孔之上,血水已从头颅中飞溅而出。精干男子尚未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却又听“嗖嗖”几声掠过耳旁,清脆颅骨碎裂声中~又见五人在半空划出血线,摔落地面~!

一念未结,九人已殒命眼前。

精干男子也顾不得搞清此时状况,与仅存的二人拔腿便想逃跑,可大腿刚抬起,正欲迈脚~便觉一道冲击落在其后腰之上,将其仰面冲飞,与此同时~另一人已是后脑凹陷,扑倒在地~!

离地半丈高,精干男子翻转两圈后终是摔落地面,想要再爬起来,却发觉下半身已是没了知觉。

自知无法逃脱,精干男子呼吸粗重~将头偏向王翀所在方向。只见王翀正手指抠喉,跪地干呕。那叫“小六子”的青年躺在地上,带着快意的狰狞面庞浸于地面血水之中,似乎连自己已入黄泉都未能察觉。

而同一方向,一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青年正向他缓步走了过来。

与“小六子”差不多年龄,古铜色皮肤,两块不大的石子在其手中上下跃动,清脆的石块撞击声中,眸内漠然尽显无疑。

雷孽此时灵力已经再次激发,在地下腔道中时他和星渊便仔细研究过自身“不稳定灵脉”,对于其规律有了些眉目。根据那段时间的观察,雷孽激活灵脉后~持续时间最多只有一个时辰便会消失,之后灵力全无~回归凡体,若再要激发则至少要等到五个时辰后~!

在确定了自身这一特性后雷孽差点当场咳出口血,要知道,蕴灵师的修炼~少则数天,多则数月乃至数年,一次闭关就数个甲子的也不在少数。而这仅有的一个时辰,也基本宣告了其根本无法按照蕴灵师修炼方法提升修为,哪怕是自身想要勤勉刻苦,也根本无从着手~!

可要说修为因此止步却也不尽然,雷孽总觉得~似乎自己被“朱雀”夺取身体控制权后,体内灵力比起之前充沛了一些。

隐约间雷孽有了些猜测……

“……饶命啊~,小人猪油蒙了心才会污几位的眼,请大人当我是个屁~放过我把,我以后一定从良~!这等勾当以后再也不干了……饶命,饶命啊……”

精干男子感觉不到疼痛,可仍旧痛哭流涕。即便无法起身也勉强翻动上半身,不断将额头磕在地面上,发出“砰砰”之声。

见此景,雷孽面上无半分波动。

十余劫匪皆为普通人,本不用如此麻烦,但因见过王翀手中符武,他便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现在看来倒是多虑了,符武这东西哪是这么容易能到手的~?

“此处为何地界?”雷孽走至精干男子面前沉声问道。

“这~?”这问题出乎了精干男子的预料,可也很快答到:“禀上师,此…此地是羽国鸣湖丘白陵郡地界。”

雷孽脑中飞快搜索,可却对此地名完全没有印象,于是继续问道:“你们之前所提通缉令是怎么回事?”

精干男子脸上出现古怪之色,唯唯诺诺说道:“额……几位不知道前几天殇丘山脉之事吗……?”

听闻殇丘山,雷孽漠然眼神中闪过一丝冷冽。他当然知道殇丘山之事,但却不知羽国皇室如何对外界宣称此事。

见雷孽没有开口反而面色越发不善,精干男子急忙接口说道:“五日前羽国发下榜文~殇丘山脉遭遇晋军突袭,八十六万边军全部覆没,殇丘山脉也因此失守,而导致战事失利的罪魁祸首,就是一百零二名边军将领私通晋国扰乱后方所致,这独孤雁就是众多叛将之一……”

雷孽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随后嘴角翘起:“这么说来,如此大奸大恶之徒封赏定然不少吧~?”

“上师明鉴,一百零二名通缉犯生死不论,羽国均有黄金万两、良田万顷、三代免死的赏赐,若是如上师这样的蕴灵师则是无论进境,保证其一次由练体晋升至丹境的全部修炼资源……”这种消息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根本瞒不住,精壮男子便也知无不言。

炼体到丹境的全部资源~!?这手笔不可谓不大,对蕴灵师更有着巨大诱惑。即便是那万两黄金、万顷良田、三代免死的赏赐也可保证普通人数代无忧~!

“此人可有悬赏~?”

暗耐心中的震惊,雷孽蹲下身子,悄悄指了指那边已从地上爬起,正不断猛踢地上一具尸体,怒不可遏的王翀开口询问。

“这……”精干男子觉得视线有些模糊,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这才说道:“榜上之人众多,小人…小人实在不记得了。”

“那~我呢?榜单上可有我的悬赏~?”雷孽继续开口。

这一问~让精干男子只觉凉气灌顶,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仿若全身力气被抽空,瘫软在地,就连说话的力气也都不存。

他知道对方即如此问,便不可能给其任何生路了~!

稍等了片刻~见精干男子仍就如滩烂泥一动不动,雷孽轻叹口气,他其实很想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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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右手摆于其头顶,雷孽掌心灵力涌动,将灵力震入其颅内。下一秒~只见精干男子身体一抽,眼、耳、口、鼻均溢出血水,很快便没了声息。

死状虽惨,可却是痛苦最少的死法~。

在得知羽国发布通缉令后雷孽就不能冒险放走任何人,要是消息泄露,引来擅长探查的蕴灵师,他们三人均无生路~!

眼前威胁暂时消除,但雷孽心中猜测却需要证实,但若需证实则得……

轻抿了一下嘴唇,雷孽终是下定决心。

他看向正在搜索尸体的王翀,说道:“王大当家,劳烦你到附近探察一下可还有人窥伺!”

王翀本就是个“七窍玲珑”之人,一听雷孽所言便知这是有意让自己回避,当即也不废话,起身踉踉跄跄走出了雷孽视线。

“真觉得不舒服的话……我来?”

星渊传音入雷孽脑海。

“不……我自己来,你别捣乱就行……”

雷孽摇了摇头,深吸口气,缓缓蹲下。

将右手抬至死不瞑目的精壮男子面前,他闭眼回忆片刻,直到脑海中浮现出在地下空洞中危急之时,他主动控制红晶巨爪出现的一瞬间,雷孽方睁开双眼,只见他右手食指指尖,如红水晶般的锋利骨刺破肉而出,生长直至三寸方才停止。

这变形无关星渊,也和危急时的应激反应无关,乃雷孽主动为之~!

爪刃由下往上一挑,精壮男子左眼中流出的血液被爪刃掠了下来。

注视着那抹殷红,雷孽开始将全部注意力转移至右臂,只待十于吸的功夫,便见红晶骨爪上那血色渗入爪中,向着小臂方向而去。随即小臂微微一震,在雷孽的感知中,只觉一道极为微弱的清凉之意从血液中被震离出来,随后融入他的身体。而其余残渣则被星渊吞噬。

这一丝灵气固然不可能让雷孽有所进步,可却证实了他的猜测,自己灵力精进的原因果然是“朱雀”吸收的那些血液……

吐出憋在胸口的浊气,雷孽缓缓起身,听闻世间确实存在不少“魔道”,所行之事便是以活人助自己修炼。幼时初闻,雷孽还对其甚是厌恶。

仅剩一丝的夕阳余辉灿中带红,如回光返照格外刺眼,洒落在雷孽背上反倒让其面孔笼于黑暗,难以看清。

“……星渊,你如何看待‘人命’~?”

微风裹着独属于夜晚的冷意在雷孽身旁不断打转,让他的声音都仿若被感染,带上了一丝冰凉。

“呵呵……你让我回答这种问题~不会觉得不妥吗?我非人族,即便说人如蝼蚁,命如草芥也并无不可,但你既为人,这话却若从你口中言出,那便是离经叛道、大逆不道了。”

“……我记得~第一次独自狩猎成功是我六岁时,在林中巧遇一头幼鹿独自漫步,那只小鹿或许只有几天骨龄,眼中清澈、天真烂漫,即便是见到了我也只是后退几步便按耐不住好奇心向我走了过来,于是~我举起手中弓箭,将其射杀……”

“作为猎人~第一次独自猎杀成功你应该很欣喜吧?”

见雷孽话语戛然而止,星渊接口道。

“呵呵~当时的我确实是欣喜若狂~!虽只是一头幼鹿,但能独自狩猎却是我作为猎人能力的一种象征~!”雷孽顿了顿,继续开口:“常听人说‘畜生’皆无心,否则又怎会甘心为人圈养、屠杀?之前的我深以为然,可~当我想要收取猎物时,灌木中~一只成年母鹿却一跃而出,将我逼退~!这母鹿退至幼鹿身旁,见幼鹿抽搐,声息尚存,母鹿一边为其舔舐伤口,一边挡在我与幼鹿之间警戒,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些所谓‘畜生’的眼神……那母鹿眼中的愤恨,不亚于任何人类母亲目睹亲自被害——其怒火仿若能将我剥皮拆骨~!!”

“后来呢~?”

“后来……我本欲逃走,可那母鹿的眼神却让我全身发冷,难动分毫,所谓被吓到腿软大概就是如此吧~。”雷孽自嘲的摇了摇头:“好在我老爹发现我脱离了队伍,带着其他猎人及时赶到并将母鹿射杀,我才得以幸免。……犹记得,那鹿身中数十箭,且一只后腿被老爹打断却仍向我冲来的那一幕……直到后来气绝倒地,自始至终那双满是仇恨、悲痛和不甘的眸子都死死瞪视着我,未移半寸……”

雷孽缓缓坐下,注视着眼前那匪盗尸体的双眼,继续讲述:“当时的我太过年幼,心中乱象难以梳理,只记得那天夜里所有人还对我夸赞有佳,那对‘母子’也成为了我们腹中口粮。之后数年这样的杀戮数不胜数,而我也逐渐习惯,小到野兔大至豺狼虎豹皆可猎杀,只是每每杀死猎物时都不会再刻意注释其双眼……”

“哈哈哈哈……你这么阴沉的家伙莫还不知‘弱肉强食’四字?”雷孽言语反倒引起星渊的哄堂大笑。

“弱肉强食我自然知晓,但之前也仅只是知晓,却不懂。如今方才体会到这弱肉强食之意。生灵厮杀、争抢资源世间常见,行的~无非也就是一个‘争’字,无论是山野林间抑或同宗同源皆如此。从那幼鹿开始到十年间死于我手的众多野兽,自那死于我手的两名边军到此地十三名盗匪,会死~非因其有所威胁,而是——”最后一丝阳光随着夕阳隐于地下彻底消失,一轮弯月悄然间已悬挂于漆黑夜空,清冷的月光落于雷孽正面,冲散他脸上阴影,其眸内倒映寒芒,嘴角上翘,言道:“而是——他们皆弱于你、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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