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改变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孙嬷嬷不由抿唇一笑,眼中愉悦之色顿显,手下动作越发轻柔:“殿下难得孩子心性。”

见戚长容不说话,孙嬷嬷一边梳发,一边似不经意的问道:“殿下心情很好?”

旁人都言东宫太子气质温和,总是唇边带笑,为人温润如玉,乃是堂堂君子。

然从小照顾戚长容的孙嬷嬷知晓,太子殿下唇边的笑,其实是温和而又疏离的婉转拒绝。

太子殿下温润如玉,是没遇上让她心生波澜的人或事,从而一直平平淡淡,疏离冷漠。

唯有君子一谈是堪堪之言。

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殿下的初心一直未变,此等毅力,就已是旁人不能及。

不过眼下,虽然面上尽显疲惫之色,可殿下眼中却仍带着淡淡的喜悦,显然那种欢乐,并不是平常时有的伪装。

“殿下为何这般高兴?”孙嬷嬷有些好奇,像是见自己从小照顾的孩子终于长大,心下有些欣慰的同时,又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

这个孩子从小就苦。

若能让她从心底生出喜悦,便是要做出再大的取舍,她都认了。

“从燕国死里逃生成功回来,难道不值得高兴吗?”戚长容语调平淡的反问,说着话时,嘴角不由轻轻向上弯。

“殿下可不像是在为这件事高兴。”孙某某看得很明白:“在殿下眼中,平安归来本就是必然的事,又有何值得喜悦的?”

“还是嬷嬷清醒。”戚长容撩起一捧水,从高处任由它缓缓流下:“孤只是觉得在这皇宫中,有些人实在蠢的可爱,明明那么害怕孤,又要处处招惹孤,嬷嬷觉得可笑不可笑?”

这人说的就是莲姬。

心里明明忌惮他忌惮的要死,可面上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带着儿子来到她面前耀武扬威。

耀武扬威完了后,又会变作灰头土脸的鼹鼠,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鼠窝中躲起来。

有意思吗?

戚长容觉得挺有意思的。

若莲姬是老鼠,那她就是猫。

猫捉老鼠,天经地义。

“殿下,愚蠢的人在皇宫中是活不久的。”当明白戚长容话中说的人是谁时,孙嬷嬷语气淡淡的提醒:“后宫中的狐狸媚子更是擅长伪装,殿下可不能轻信她们的表面,谁知道她们美丽的皮囊下隐藏着什么样的肮脏?”

在后宫之斗上,孙嬷嬷最有发言权。

这位老人家,在后宫曾随着以往的主子起起伏伏几十年,极度获宠贬谪,早让她见识了人世间的冷暖以及千愁百态。

再怎么精致的面具到了这位老人家的面前,总会被看出问题。

莲姬是,戚长容也是。

一个是眼下后宫最受宠、并且成功诞下皇子的妃子

一个是稳坐后宫多年的东宫太子。

她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平和。

“孤知道。”戚长容长长的舒了口气,回想莲姬令人作呕的做派,眼中会有出现几抹趣味:“只不过,看着她们不怕死的模样,总想去逗弄一番。”

孙嬷嬷微微皱眉,察觉戚长容话中的深意:“殿下和莲姬发生了正面冲突了?”

“许是吧。”

孙嬷嬷理发的速度慢了下来:“和小皇子有关?”

“差不多。”

孙嬷嬷把长剪放在一旁,将湿发放进在旁边的水盆里,打了皂角轻柔的搓着:“如今小皇子将将出生,想必陛下正是新鲜之时,那母子二人有皇宠在身,殿下不该在这时直接其锋芒,恐伤及自身。”

“无碍。”戚长容闭眸养神:“只是言语教训了莲姬一番罢了,她若想要告状,随她。”

若能告状引得父皇大怒一场也好。

至少能刚好借着这事,瞧一瞧父皇的态度。

孙嬷嬷略有深意的说道:“以往只有殿下一人,变数极少,可忽然间多出一人,殿下不得不防。”

所谓的变数,便是宫中小皇子。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殿下的意思是?”

“或能,贼喊捉贼。”

半个时辰后,焕然一新的戚长容出现在寝宫睡塌,一头半干的秀发平摊在肩颈处,身上盖着一层薄毯,从远处瞧去,好一个曲线有致。

一旁,孙嬷嬷早已准备好了香油,净了手后,从头到脚的为东宫之主按摩舒缓。

戚长容被按的哈欠连天,懒洋洋的道:“这种事情,日后嬷嬷还是交给侍夏来做便是。”

听了这话,孙嬷嬷摇头失笑:“奴虽年纪大了,却也不至于老的不能动,此等小事,奴做或侍夏做,有何不同?”

“严格算起来,侍夏算是嬷嬷的半个徒弟,俗话说得好,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戚长容语调缓慢,眉宇间的疲惫渐渐消失:“教出徒弟,嬷嬷就该在宫内安心养老了。”

“民间还有一句话,叫做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孙嬷嬷慈和的笑了笑:“奴倒是觉得,这话很有几分道理,看,这才过去几年,殿下不就开始嫌弃老奴了?”

“嬷嬷说的哪里话。”戚长容无奈:“在孤眼中,嬷嬷与其他人总是不同的。”

“殿下是东宫之主,在您眼中,所有人都该是一样的。”

“无论是奴还是他人,只要在皇室一天,便都是皇室奴才。”

“无论是您还是他人,只要是晋国之民,便都是孤的责任。”

几句简单的话下来,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

说完后,孙嬷嬷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怎么从燕国走了一遭,回来后殿下就变得心软了?”

“不是心软,是心硬的不明显。”戚长容摇摇头,唇边的笑意加深。

在去燕国之前,她本以为自己的伪装已是世间极致,能在最恨的人面前保持淡定。

可到燕国后,她才发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无论是燕亦衡还是燕北辰,他们都是戏中好手,两人都成功的伪装了近二十年,塑造了另一个完全与他们不同的自身,且,还无一人瞧出他们的异常。

最厉害的是,临了临了,燕北辰还成功地摆了她一道。

孙嬷嬷不再多问,只道:“侍春离开后,殿下近身伺候的如今只剩下侍夏一人,恐无法应对突发状况,不如就由老奴做主,再往殿下身边调来一个?”

说完后,不等戚长容做声,孙嬷嬷再道:“殿下放心,老奴挑的人必是知根知底,绝不会出现意外。”

“此事,暂时罢了。”提到要往身边安插人手,戚长容慢慢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中划过一团浓郁的雾气:“知道孤身份的人已经够多了,暂时不用再多一个。”

够多?

闻言,孙嬷嬷彻底停下动作,用干净的帕子擦干戚长容身上残留的精油:“君将军,知晓了?”

“嬷嬷不是让孤赌一把吗?”

孙嬷嬷神情凝重:“赌后的结果如何?”

“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是大获全胜。”

孙嬷嬷真心实意的笑了:“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世间的大胆之人不知凡己,孤何其有幸,身边围绕的,个个是胆大包天之人。”

此话中的含义太多,明知如今是怎么一种境况的孙嬷嬷摇头不再做言。

片刻后,她收拾好按摩用具,捞过一旁的厚被子紧紧地将戚长容盖住,从容起身道:“殿下劳累数月,老奴又拉着殿下说了这么多的话,想必殿下早就累了。”

“殿下安心歇息,老奴就在偏殿中,若有要事,殿下只需轻唤一声。”

“嬷嬷请便。”

不多时,床榻上传来平稳和缓的呼吸声。

孙嬷嬷静默一瞬,静悄悄地迈步离开,从旁边的小门处离开内宫寝殿,回到仆从待命的偏殿耳房。

孙嬷嬷不知从何处拿出绣篮子,犹豫半响,终是从里面拿出准备顿时的两块红布。

一张是红纱。

一张是红棉。

她半眯着眼,稳稳地将细线穿过针眼,缓慢细致的裁下一小块红棉,在上面细细绣出花样。

直到夜色渐深,偏殿之外忽而传来敲门声。

随后,隔着厚重的殿门,便是姬方小心翼翼的提醒:“孙嬷嬷,眼下时辰已晚,想必殿下不会再有其他吩咐,您该歇息了。”

此话一出,孙嬷嬷抬头望向窗外,目光落到高挂枝头的月亮时,这才惊觉她这一绣,竟然绣了将近两个时辰。

放下手中东西后,孙嬷嬷抬手按了按酸涩发疼的眼眶。

等缓解后,便有些无奈地盯着旁边刚绣好的两朵小花,忍不住在心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随着年龄变大,她手脚也没有年轻时那么利落了。

要换作从前,两个时辰足够她绣完半张帕子。

摇了摇头,望向大殿之外还未离去的影子,孙嬷嬷道:“劳烦公公提醒,老身这便歇下了。”

“嬷嬷放心,今夜由奴才守在正殿外,不会怠慢了殿下。”

今夜是太子殿下回宫的第一夜,自然不能有任何疏忽。

为此,他不止一次地对东宫众人耳提面命,生怕他们在懈怠之下一不小心犯了疏忽。

如今的殿下和以往的殿下无任何区别。

都是,眼中容不得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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