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阳初上。
不管是脚下巨大的青石地板,还是放眼望去绵延不断的白墙黛瓦,都被阳光涂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街上人来人往。
有一身粗布破衣的菜农,有稍微穿得齐整一些的商贩,还有衣着光鲜亮丽,意气洋洋摇着绢扇出来闲逛的世家子弟。
除了这些人,偶尔可见几人,身着白袍,背负佩剑,昂首挺胸,步履轻健,神情庄重。
众人见了他们,都停下手中动作,一脸崇敬,满眼欣羡地目送他们远去。
街边最豪华的一家酒肆的二楼,有一人捡了那临街的位置坐下。
这人内着月白中衣,外面罩的却是一袭桃花色右衽长袍,长发高高束于头顶,发髻上一枚墨玉簪子在阳光下光泽流转。
明明是男子打扮,一张脸却似初春新长成的桃杏一般,嫩生生带着露水,竟比女子还要清秀三分。
尤其是右眼眼角那小小心形疤痕,让他看起来更是天生女相。
一时间,才开门没多久的酒肆早早就满了座,在座的男男女女纷纷把眼来瞧他,与同桌轻声讨论着。
“这位公子着装甚是怪异!我在这云悠城几十载,从未见过男子将这桃花之色穿于身上的!”
“莫不是女扮男装?”
“也不像。你看他刚坐下没多久就饮了整整一坛酒。试问天下女子有几个这般海量?”
“我看这人身上有仙气,莫不是那仙家子弟?”
“这样说倒说得通了。仙家子弟气品不凡,着装也自然不同常人。”
杜水萦忽略众人对她的评价,呷了一口酒,心道:“好香!”顺手开了身侧一个桃粉色布袋,将那残酒朝那黑光闪烁的布袋中倒去。
她刚穿越过来,对世界一点也不熟悉。奈何她这人天生没有安全感,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搞个清清爽爽、明明白白,可她又不想面对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于是今日刚醒她便决定出来走走。
清晨,她已对着白家小池中的自己细细端详一番,发现这位水娘子竟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这孩子年纪太小,据说才十七,因此比二十多岁的她看起来稍微嫩那么一点点。
自己的脸没变,还是挺安慰的。
她习惯性懒得打扮,见现下春光喜人,便用法力给自己换了身桃花妆加桃花衣,大喇喇奔这酒肆探听消息来了。
“原来这城叫云悠城啊!”
她放下酒杯,双手抄入袖中,警惕地打量周围。
看这城中,虽熙熙攘攘,但不论是店中客人还是楼下菜贩,都是面带笑意。
看来这云悠城中人平日生活必然是“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啊!
虽然穿越到这毒医水娘子身上着实让人快乐不起来,可杜水萦还是被云悠城这派祥和的气氛给感动了一把。
变成水娘子有什么?正好摈弃以前老鼠一样的生活,像在网络世界中一样,交几个朋友,一起撩撩帅帅的小修士,顺便给白溪岩来个诛心结局,日子不要太好过哦!
反正也没别人认识她!
况且她发现自己继承了水娘子的法力,虽然正在被人追杀,也不是没有打得别人满地找牙的可能!
想到这里,她褪去害怕,眉眼弯弯,呷了口酒,又照样给了那布袋一口。
正飘飘然满眼在这酒肆中寻找小帅哥,忽见一位着墨色衣裳男子拎了一壶酒朝她走来。
那男子长得不错,尖尖的脸,圆圆的眼睛,虽应该有二十多岁了,但脸上还带着一股小孩子般的憨相。
可喜欢搭讪的男子杜水萦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她微微皱眉,只是立马又恢复了笑意,看着那人在她面前坐下。
“公子幸会!可否共饮一杯?”
杜水萦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眯眯道:“有何不可?”
说完捏起桌上酒壶,将自己已空的酒杯倒满。
对面那男子盯着她如玉般的手指,呆了。
杜水萦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这位仁兄,请!”
“啊,哦,请!”
杜水萦朝他一笑,将粉嫩红唇凑上杯沿。
那男子又呆了一呆,仰头将那杯酒饮尽。
“小兄弟如何称呼?”
“啊,花照水,仁兄如何称呼?”
“吴用。”
杜水萦以衣袖挡脸,轻笑。
这名字,放在小说里就是个路人甲啊!估计活不到一章!
“吴……大哥?”
“看你面相,我是比你年长许多。你便如此称呼,无妨。”
“吴大哥一人来此饮酒,可是有何不开心之事?”
她依旧满脸笑意。
“哈哈,并非因为心情不佳,饮酒,并非都与心情有关。”
“言之有理,照水自罚一杯。”
她仰头将那酒吞下,眼也不眨一下。
“好酒量!真是相见恨晚,怎么以前从未在云悠城见过花兄弟?”
“啊,我算是个外乡客罢!”
她放下酒杯,很是豪放地拿衣袖擦了擦唇,双目精光一闪,道:“吴兄,我初到这云悠城,对这城中风土人情尚不清楚,可否介绍一二?”
“小事一桩。”
杜水萦嘴角上扬,听那吴用徐徐道来。
原来这个世界的人分两种,一种修仙,有灵力,会法术,称修士,另外一种没有灵根,无法修炼,故没有法术和灵力,称素人。
修士分十阶,第一至五阶以下称低阶,其余称高阶。
再往上便是仙人级别。这世界的人称都崇尚修仙,以飞升成仙为荣。
然而自古多少人都想坐地飞升,真正修成正果的人却寥寥无几。
就拿云悠城来说,除去远古时代的祖先,全城只有白家十几年前出了个飞升成仙的先祖,后代弟子顶多就算是个近仙,有点仙骨,会点仙法,如此而已。
这样的人家被众人称为仙缘世家,是说不定哪一年又要出神仙的地方。
众人对他们顶礼膜拜。
为父母的,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将自家孩子送到这样的家中修炼。
即使为奴为婢,甚至一辈子无法修成正果,也在所不惜。
家中先祖中出过神仙的人家并不多,就近几十年来说,统共数起来也就五个。
十几年前的“五仙飞升”事件十分轰动。
即使是常年居住在偏僻农家尚未开蒙的小童,提起这事,也能用含糊不清的童语跟你说道说道。
当年的五大家,为首的是星泽宁家,再就是这云悠白家,其余还有蝶谷阴家、临渊水家、月上林家。
这五家各家出了位飞升成仙的仙人,由于人数众多,且一家一个,“分配”也实在太过均匀,冥冥中像是有人故意商量好的,使得大家对此事津津乐道,说是黄天在上,凡事因果自有仙人安排云云。
更有人以此劝戒那些为恶之人,小心上天自有评判,即使不入阴曹地府,他日也会受到报应。
这五大家的其他人都虽不是仙人,却法术高强。
若是能进入其中,得到护佑,或是能学有所成,便不用受那非人之物作祟之苦。
“非人之物?”
杜水萦原本正拿了筷子去夹那盘中的宫保鸡丁,听到这里,动作一顿,偏头问道。
“呃……说来惭愧,我们素人一直都饱受邪魅纠缠之苦。
这世界除了他们人界,还有魔界、魁界和妖界。
素人一般离这些非人之物很遥远,可恨的是近期那些东西频频进犯人界。”
他说着,摇了摇头,突然长叹一声:“唉!我们一没有法力,二不会巫术,在那些非人之物的眼里,估计就跟这鸡块一样。”
说完拿筷子夹起一块鸡肉,又满脸愤恨扔在桌上。
杜水萦连忙换上笑容,举杯道:“兄台莫要动气。既然五大仙缘世家都在,以后自然会越来越太平!”
吴用见她一脸明媚笑意,无奈摇了摇头,将手中杯子举起。
“借你吉言吧!花兄弟!”
见他神情无奈,杜水萦问道:“莫非中间还有什么隐情?”
那吴用晃了晃酒杯,说:“唉!这五大仙缘世家也不太平啊!除了宁家尚心系大义,会出面击退邪祟,其余皆天天争着抢着要飞升,聒噪得很!”
“哦?飞升不是靠自己修炼?哪来争抢之说?”
“最近,不知哪个好事者放出消息,说有位童子是星君下凡,得到他便可得到飞升之法。”
“五大家都在寻这童子?”
杜水萦立即接话。
“贤弟甚是聪慧。”
吴用似乎很是欣赏她。
“过奖!”
杜水萦笑笑,两人当下又干了一杯。
两人喝完一杯,杜水萦正经道:“吴兄,这不是无稽之谈吗?飞升哪有套法的?“
她又饮下一杯酒,道:“自古以来,每位得道之人都是虔心修炼之人,有人终其一生隐姓埋名于山林,才得以飞升。故只要虔心便好,难道还似剑法、拳法一般有秘籍不成?”
杜水萦胡扯一番,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那吴用的神情却更加认真。
“道理是如此,可偏偏这个无稽之谈就能把那一池春水给搅浑啊!
唉!想当初五仙飞升之后,抛妻弃子,引来众多惨事,现下又来了个什么要飞升的童子,引得周围诡异事件频出,当真让人气闷!”
她看着恶狠狠拿菜出气的吴用,问:“抛妻弃子?那飞升的五人都有孩子?”
吴用“嘎嘣”一声将一颗花生米咬碎:“可不是么!小小孩童,任人欺侮。好在十多年了,大家也都长大了。”
“哦。”
杜水萦咬着筷子头,心想:“原来白溪岩在这个世界是没有父母的啊!”
她想想便觉得有些可怜,又怀着侥幸的心思问道:“他们自有飞升后的父母保佑不是么?”
吴用听她这么说,猛地喝了一口酒,道:“保佑?笑话!我悄悄跟你说,白家大少爷,就是白溪山,世人皆以为他是常年闭关,其实就我所知,他根本就是被人害疯了!”
杜水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一边劝菜,一边故作随意地问道:“白溪山?白家家主?白溪岩的哥哥?”
“没错。”
吴用道。
“这白溪山为人如何?”
杜水萦又问。
好端端被人害,会不会是人品有问题?
“与他的姓名相符。”那吴用狡黠一笑。
杜水萦立马反应过来,也笑了。
“清清白白,心性洁净如溪流,气度豪壮似青山?”
“花兄弟果然聪慧!”
“嗨!信口胡诌而已。”
杜水萦朝吴用眨了眨眼,又问:“他真的疯了?那白溪岩呢?”
“哦?花兄弟不知白溪山,却知他弟弟白溪岩?”
杜水萦尴尬地“咳咳”两声,胡乱说道:“曾有缘得一见。”
吴用看了她一眼,执起酒杯轻啜一口,又悠悠然放下,目光依然在杜水萦脸上逡巡。
杜水萦一摸脸蛋,无辜道:“吴兄为何盯着我看?是我脸上有东西?”
吴用连忙道:“没有,没有。”
说完又继续道:“白溪山文雅端方,刚正不阿。可是他这弟弟,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杜水萦两眼放光,道:“哦?说来听听。”
“那白溪山和白溪岩明明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当哥哥的呢,没出事之前就像那庙宇中的天神,一眼看去,光芒万丈,一看就知是个可靠之人。”
吴用说到这里,眼里波光闪烁,一副偶像就在眼前的样子。
杜水萦也曾追过星,知道他这副德行并非故意出丑,实在是心之所至,身不由己,不由了然地点点头。
那吴用见她点头,似找到知己,更卖力讲了起来。
“可是这当弟弟的着实是不争气。天天似笑非笑,挂张诡异的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不说,还爱断人腿,时不时就要在城里发发疯。
平时又爱招惹女子,但凡长得漂亮一些的都要去撩上一撩,着实不像正派世子所为!”
“啊?”
杜水萦这回真懵了。
她呆了半晌,连筷子掉到地上都不自知,还是被吴用给叫醒的。
她自知失态,理了理鬓边一丝乱发,又低头去捡那筷子。
抬起头,正对上吴用探寻的目光。
杜水萦连忙赔笑:“不要在意,只是你口中那白溪岩与别人告知我的并不相同,因此有些惊异罢了。可否举例一二?”
吴用这才收回目光,正了正身子,悠悠说起往事。
原来那白溪岩继承了白家人一贯俊美的外貌,天赋又极高,小小年纪道行已颇深,据说十岁就进九阶了,深得他哥哥白溪山的喜爱。
这样一个人,本来应该是百姓心头的白月光,然而在他十五岁时做下那件事后,便成了人人口中的顽劣恶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