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廖辨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神色怔忪。

林琅站在这里未动,萧钰缓步走来,光从他身上挪动,渐渐让林琅看清他的神色。

他一如既往地矜贵,其实萧钰长得很好,他母后曾以美貌名动京城,萧钰眉眼几乎一致,却又生出一份男子的俊逸舒朗,他这样深深凝视的时候,有一种他十分深情的错觉感。

林琅耳垂微红,只当刚才是错觉,她关切且好奇道:“你怎么来这了。”这里不过是寻常的巷陌,如果不是对赵静的好奇,她并不会来此,而萧钰身为皇子,林琅十分好奇,他为何一出宫就来此。

萧钰见到林琅也是猝不及防。

他来这里是要见他过去教他作画的夫子,有道是大隐隐于市,那个教给他作画的人离开皇宫之后隐居在此地,萧钰离开皇宫之后已经隐隐做出一个决定,他想要和过去做一个告别,而一想到此,他不免想那个画师见一见面,许久未见,他很想知道那个画师会怎么评价他,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琅。

其实他心里是欣喜的,原本他见完画师之后就想见见林琅,只是这见面的时间骤然缩短,他竟有种情不自禁的感觉,尤其在这样巧合的相遇下。

“我之前有一个夫子教我做画,后来他隐居在此地,我想来见见他。”萧钰选择说了实话。

林琅想起萧钰绘画的本领,就知道这位夫子画工很强,她好奇道:“我能跟着去看看么。”

萧钰心里一暖,点了点头。

他出宫之后对于皇帝的恶意曾爬满心头,可见到林琅之后,那股孤愤苦涩梗在心口的痛苦骤然减轻了。

无论林琅说什么,他都愿意答应。

林琅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萧钰两手空空的手,不太好意思道:“不然我们先去买些东西去看看。”

天地君亲师,夫子授道。

林琅不知道萧钰夫子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但教出萧钰这样的学生,又能让萧钰回京后不久就来看他,这样什么都不带,似乎不太好。

见林琅为自己着想,萧钰微微一动,道:“瞧我这记性,大概是从宫里出来,迫切地想见老师,忘了礼数。”

在那夫子离开皇宫的时候他就和那位夫子的礼数断得彻底,他此刻见面绝对不是去维持假惺惺的师徒情,他别有目的,只是他不想告诉林琅,他希望在林琅眼中,他永远是她所想的形象。

两人去了酒馆,挑了上好的寒潭香。

萧钰说夫子家里已经有了孩子,听闻孩子五六岁,林琅又买了一个九连环和风筝这类适合孩子玩耍的东西。

路过的人偷偷瞧着他们,此刻林琅拿着玩具,萧钰拿着寒潭香,两人郎才女貌,竟比之前伪装的时候更像夫妇。

两人自然注意到四周人的目光,甚至听到别人的窃窃私语,萧钰目光担心,他轻声道:“姑母,其他人好像误会我们的关系了。”

其实林琅如今还未嫁人,并未梳妇人髻,但当年萧钰的母妃名动京城,她瑰姿艳逸、占尽风流,当时皇帝极宠萧钰的母妃,她病逝后皇帝还念念不忘,皇帝继承皇位之后,特意将病逝后的太子妃封为娴绾皇后,前两年皇帝突然怀念娴绾皇后,尤其怀念她梳着女子发髻的时候,当皇帝说完这句话后,后宫妃子立刻争相朝着皇帝的审美打扮,这也直接让京中妇人相继模仿。

林琅衣着贵重,一眼就能瞧出她身份不凡,路人猜测她是命官贵妇,故意做此打扮。

林琅自然也知道这点,她不以为意,笑吟吟道:“旁人的评价关我何事,本身就是他们自己胡乱的猜测,我要是出去解释,反倒是越描越黑,反正他们也不知道我是谁,等他们真正知道你我是谁的时候,也就不会编排了,不是么?”

萧钰知道林琅透彻,她眼里一片坦坦荡荡,丝毫没有畏惧,萧钰见此也勾起一点笑,内心却是苦涩的,但林琅瞧不出他的情绪,只能听到萧钰道:“是,姑母和我坦荡荡,又岂怕他们去说呢。”

两人再次回到了巷子里面,林琅跟着萧钰的步子走,碧莹在身后跟着,她轻声咦了一声。

萧钰听到瞥了瞥林琅的神色,此刻林琅目光也有一点熟悉,萧钰好奇道:“姑母怎么了。”

林琅道:“我刚才刚来过这里。”

“姑母方便说么。”

“这是赵静赵夫人的家,我好奇她的过去,才过来见见她的家人,没想到她家里人已经全死了,原本我想去义庄见见她父母的尸体,没想到遇到了你。”

“原来是这样,还真是巧合。”萧钰本来好奇林琅为何来此,如今听到了林琅的解释,道:“姑母这就不对了,怎么不叫上侄儿一起去义庄。”

“嗯,我自己不能去?”

“京中规矩多,那群人大部分可谓是嫌贫爱富,姑母自己去的话如果不能及时证明自己的身份,可是要吃闭门羹的。”

林琅自然懂得这件事,但林琅却一笑:“财可通神,赵夫人的消息可就是这么打探来的。”

“那我心疼你的钱,算是理由么。”萧钰温声道。

“行,等明日去的时候,如果你有空,我会叫你的。”多个人多个帮手,况且萧钰为人聪慧,说不定能发现她发现不了的东西。

只是林琅明日要想个办法出宫,今日出宫就是她好不容易从太后那里求来的,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这样轻易的出来。

她眉眼耷拉下来,十分忧郁,美人垂眉,我见犹怜。

萧钰一直在暗暗观察着林琅的表情,他稍微想一下就明白其中的理由。

于是他将今天的事情说了出来,林琅惊喜交加,道:“我要有府邸了!”

萧钰道:“陛下一直都准备了呢,只是要在后日才能搬,那他是个宜迁居的好时间。”

林琅笑了笑:“那我晚上和母妃说一下。”她美滋滋的模样,眼尾弯弯。

但心里却十分犹疑,曾经太子唤皇帝都是父皇二字,今日他突兀地喊出陛下,难道他进宫之后和皇帝离心了么。

林琅留了个心眼,没有表现出来。

两人终于到了萧钰夫子的院落,林琅心道,和杨锐和赵静的屋子还真是近,她莫名想起赵静和赵恭的画工,心里有了一个猜测。

院落的门虚虚掩着,门里传出稚子的玩笑声。

林琅和碧莹对视一望,这声音太过熟悉,熟悉到刚才似曾相识。

萧钰敲了敲门,门内传来妇人的声音:“谁啊。”随着这道声音,门也被打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女人,她生得并不算美丽,但身上有一种温婉的气质。

妇人见到萧钰和林琅先是诧异了一下,萧钰和林琅华服云鬓,一见便不是普通人,而妇人记得她丈夫从来不和权贵有牵扯,但面前这两人,怎么说也说不上是普通人。

在妇人犹疑的目光下,萧钰道:“夫人,我是廖辨先生的学生,许久没见,想要拜见一下廖先生,不知算不算打扰。”

廖夫人眉头紧皱,道:“容我去问问夫君,请两位等一等。”她说完这句话后就进去了,但门却没关上,林琅站得位置恰好能看到廖夫人的方向,她走到一处凉亭里,那凉亭的柱子挡住里面的人,林琅看不真切,但能看到廖夫人向里面说了一番话。

而眨眼间,两个小孩子跑了过去,林琅见到了熟悉的人,心道果然没有猜错,其中一个小姑娘她刚才刚见过。

那个小姑娘是杨锐的妹妹。

廖夫人去见廖辨,廖辨正在画画,他正在画一枝寒梅。

廖夫人道:“有一位公子和小姐来见你,身后跟着一个侍女。”

廖辨抬眼,他目光疑惑道:“是谁?”他的朋友一般会请到家里,他夫人该是都认识。

廖夫人:“不知道,他们衣冠华贵,从未来过这里,不知是哪家的权贵。”

廖辨脸色登时就变了,他放下手中的笔,但手一抖,那笔不小心从纸上划过,朱红色的笔落在画纸上,那一枝寒梅犹如落了血泪。

天色尚早,四周还是颇有暖意,但廖辨的心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他知道是谁来了。

但廖辨突兀地有一个疑惑,萧钰为人凉薄,很少信任人,他只会带着亲信过来,而不是一个女子。

这样的疑惑下,他从圆凳起来,看看跑着的两个小孩,他心里一疼,对夫人道:“让两个孩子进屋吧。”

廖夫人察觉到廖辨的郑重,也知道恐怕这两个人十分麻烦。

于是她忙对两个孩子道:“过来吧,我做了一些零食,我们去吃零食。”两个孩子被零食吸引,蹦蹦跳跳和廖夫人进了屋。

廖辨走到门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里短短的一条路,他走过数遍的一条路会这么漫长,他脑中想的全是其中一个人是萧钰,至于女子的身份,他已经从萧钰所有认识的女子中推论了一遍却没法确认。

他不知道这萧钰为何会带着一个女子来这里,是当年的不甘么。

他心绪复杂地将门推开,却彻彻底底愣住了。

廖辨本以为会看到一个笑容凉薄的萧钰,哪怕他伪装,也能在嘴角看出一抹讽刺的讥笑,而不是现在,萧钰面容柔和,他十分有耐心地等着廖辨,活脱脱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和他过去的记忆分毫不同。

至于他身侧的女子,女子容貌昳丽,却隐约透着熟悉的陌生感。

他从未见过她,但她身上却又有别人的轮廓,他是一个画师,抓捕一个人的姿容形态是他刻入骨髓的本领,斗转之间,他知道面前女子熟悉感来源于谁,也明白面前女子的身份。

女子酷似太后,而如今长公主回朝的消息轰轰烈烈,廖辨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猜不出来。

不过长公主居然和太子来见他,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但该有的礼仪还是得有,他几乎要跪了下来,萧钰却开了口:“夫子不必跪我,今日我来只是学生的身份。”

廖辨立刻听了这句话,直接起身,借着萧钰给的台阶道:“多谢两位殿下恩泽。”

林琅并不诧异对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毕竟她也猜出对方是怎么想的,也许廖辨猜不出来才会让她诧异吧,只是这么一跪一拜间,她觉得这个画师十分有趣,真不愧是教出萧钰的人。

她开口道:“这话说反了,明明是我们没有请柬却上门打扰。”

她和太后相比,眉间少了一份计较,多了几分的大度,廖辨道:“殿下能来才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只是寒舍简陋,望两位殿下不必在意。”

萧钰道:“夫子,你还不会了解我么,这里要是简陋,那我以前待过的地方简直就是破落,不是么。”

萧钰刚被皇后收养的时候犯了错,其实究其原因也不是萧钰的错,但皇后巧言善辩,这不是错的错也成了大错,萧钰只能被受罚,皇后十分喜欢的方式就是让萧钰待在一个沉闷的屋子里面,关上几天,一直等着他认错,萧钰过去不愿服输,常常三五天犯一次错,一关就是几天。

之后皇后终于不敢关他的时候,廖辨成了他的夫子,当时他曾指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屋子道:“我过去在那个地方活了很长时间。”

当时廖辨只当萧钰哄骗他,之后他从宫人口中知道那是真的。

如今萧钰旧事重提,廖辨不知是个什么意思。

他只好斟酌着言辞:“草民并没有意有所指。”

林琅笑了一声:“你叫你夫子怎么答呢,他怎么答都是个错。”她能察觉到萧钰突然心情不好了起来,但问这话也许根本得不到答案,她不愿氛围这样僵持着,只好插口。

萧钰立刻虚假地道了个歉:“是我错了。”他早就看开了这些,可话到嘴边,他却好奇他夫子的反应。

曾经这个夫子是个正人君子,他兄长因他而死,他入宫来报仇,可在宫里,他根本辨不出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他没想到他的兄长因为媚上曾差点害死一个孩子,也没想到这个孩子并不是毫无反手之力,甚至借着他的手,还将孩子的弟弟教训了一番。

虽说夫子终于放弃了报仇,但萧钰本不该让知道这么多的人安稳无忧的离开,可萧钰还是选择不多做什么,绕了他一次。

这数年过去,这夫子正直犹在,他心却是愈发的黑,他这才好奇,正直依旧的人会怎么看待自己。

不过他身边有一个同样真挚的公主,自然不会让他为难夫子。

这也让他清醒。

总不会一直沉溺在过去的痛苦之中,挣扎不开。

廖辨惊讶于公主对萧钰的影响,要知道过去有人这样对萧钰说话,他就算看似屈服,但也不会这样轻易地承认自己的错,而是如同线团一样,绕来绕去,最后将对方的话逼得咽回去。

他第一次见到萧钰心甘情愿地认错,这句大概出自假意,但这和故去与众不同的态度恰好证明女子的重要性。

没想到长公主对萧钰的影响这么深,他听闻两人是逃难回来的,不知道逃难途中,长公主如何让萧钰这般信任的。

“殿下折煞草民了。”廖辨道。

林琅将他们最开始买的东西拿了出来:“没有什么折煞不折煞的,萧钰他说你有一个孩子,这些都是给她的,还有这坛寒潭香,也是萧钰给您的。”

廖辨看着明显用心选的礼物,他直接收下来了,面前的女子,目光明亮,没有一丝阴霾,甚至带着隐约的热情,他觉得自己无法拒绝,就算他真的最开始拒绝了,最后也会应下,于是他决定一开始就答应,省得虚假的推辞。

“殿下为何来找草民呢?”廖辨终于问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孤想请夫子给我画一幅画。”

廖辨:“我已经封笔多年了,况且殿下的本领不比我差吧。”

萧钰道:“此画也只有老师能画,我是万万不能的。”

廖辨道:“什么画。”

还没等萧钰说出什么画呢,屋内就传来俏生生的声音:“姐姐。”

杨锐的妹妹走了出来,见到林琅好奇地喊了出来,林琅目色更温柔了,她问:“怎么了?”

“哥哥要来接我了。”

话音刚落,杨锐就推门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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