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这是看不起谁呢

“对不起。”

周光赫凑到她的肩头吹了吹气, “还疼吗?”

水琅盯着他看,“你在瞎激动什么?”

周光赫:“……”

耳根微红,“没激动。”

“你为什么突然, 这么说?”

“你的房间一大半都是我在用,不管是床还是衣柜, 沙发, 马上书桌估计也得全部铺满我的设计稿,刚分了房子, 也被我的东西填满。”

水琅看着地下的单人睡铺,卡在床和衣柜中间, 正对着房门, 天气要是冷一些,房门底下的缝隙会不断漏风进来, “我哪还好意思, 看着你可怜兮兮睡在地上。”

“……”

水琅没得到回应, 转头看着他, 正好对上他慢慢变得“古井无波”的双眼, 刚才发亮的点点星星全不见了, “啧,男人。”

周光赫被逗笑出声, 碘伏擦完, 拿着棉棒抹了点外伤药在伤口, 将睡衣衣领拎上去,遮住白皙的肩膀及诱人的锁骨, “人不大, 懂得倒挺多。”

“这么老气横秋, 知道的你比我大两岁,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比我大二十岁呢。”

水琅将大红羊绒毛线毯裹紧躺下,“你上来睡吧,不过我可警告你,不要有什么歪心思,否则你还得下去睡地铺。”

“那我还是继续睡地铺好了。”

房间骤然陷入安静。

水琅不动了。

周光赫也没有了一点声音。

房间里不论是人还是空气,都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水琅缓缓转头,突然,“咔”一声。

台灯被关了。

今晚没有月亮。

房间陷入黑暗。

接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水琅看见高大的黑影躺在地铺上,蒙头进被子里。

然后声音没了,人也不再动了。

床上笑声响起。

床下:“……”

解决平安里的

洗漱完,一看时间才七点半。

走到院子里做了几个舒展运动,低头的时候,忽然看到大门口的缝隙里蹲着一团影子。

“吱呀。”

一团影子听到开门声,惊醒回头。

水琅愣在原地,看了好一会,“铁蛋?”

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二丫,听到小舅妈的声音,急忙冲了出来,看着缩在墙角,抱着她心疼好几天的橘红色呢绒外套,赤着沾满泥的双脚,头发不知道是被露水还是汗水湿透的铁蛋,瞪直了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二丫,水琅小姑。”

铁蛋扶着墙站起来,手伸进橘红色外套口袋,掏出两张大团结,“钱。”

水琅刚起床时觉得自己很清醒,做了伸展运动后觉得自己更清醒了,这会又完全变得迷惑,与同样迷惑的二丫对视一眼,再看向铁蛋,“你……怎么来的?”

铁蛋一愣,“跑来的。”

“!”

水琅与二丫上上下下打量了铁蛋好几眼,然后同时叫出声:“跑来的?!”

“怎么了?”

正在后厨房弄早饭的周光赫,在卫生间洗漱的周卉,大丫,三丫,听到动静,全都走了出来,在看到铁蛋后,又同时愣住了。

“对。”铁蛋把钱跟衣服一起递给二丫,“这里面有钱,这个衣服也好,还是你们留着穿。”

二丫还愣着,别人给什么,下意识就伸手接住。

铁蛋给完了,转头就往外跑。

“等下,回来!”

水琅把人叫回来,请到客厅里,周光赫端了一碗排骨汤小馄饨,放到铁蛋面前,让他吃。

铁蛋咽着口水,看着一桌子盯着自己的人,忍住没先吃。

水琅拿起调羹,其他人跟着拿起筷子调羹吃早饭。

铁蛋也跟着动了。

“红河村到梧桐里,有多少公里路?”

“一百六十三公里。”

水琅咂舌,看向铁蛋,“你跑了多久?”

铁蛋想了想,“两天,跑丢了公共汽车,错了一段路,耽误时间了。”

“……”

“那你怎么吃,怎么睡的?”周卉虽拿了一个鸡蛋在手上,但一直没剥,“来沪城是要介绍信的,没人查你吗?”

周光赫:“火车,招待所,街道,派出所,一般才会查介绍信。”

“我就在破庙里睡的,我妈有力气了,给我摊了饼。”铁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死面饼,露牙一笑,“白面的!好吃,不过白面不顶饿,应该摊杂粮饼。”

大丫看着冷透僵硬的饼,“你这是不是打算回去路上吃?”

铁蛋点了点小脑瓜子,拿起馄饨吹了两口,吃下去,眼睛锃亮,“有肉!”

看到铁蛋这个样子,大丫二丫突然沉默了。

想起以前,铁蛋手上这块冷透僵硬的白面饼,对于她们来说都是奢望。

而现在,一碗让铁蛋无比惊喜的小馄饨,对于她们来说都是日常了!

她们还有攀扣小皮鞋,还有好几件新衣服,还要上区里最好的小学,还有了一百块存款!

更住着全弄堂人都羡慕的城堡一样的房子!

水琅面前,突然多了两个装满小馄饨的碗,愣了愣,看向大丫二丫,“干嘛?”

“小舅妈,你最喜欢吃小馄饨。”

“都给你吃。”

三丫疑惑看着两个姐姐,也把自己的碗推给了小舅妈。

“你们想撑死我,给你们小舅舅换个新老婆?”

周光赫:“……”

“端回去。”

三个小碗光速被拖走了。

水琅看着铁蛋,“衣服里的钱,就是给你的,你应该知道吧?”

刚塞了一颗馄饨在嘴里的铁蛋,鼓着腮,瞳仁发亮,一副聪明相,“十块知道,另一张十块不知道。”

水琅都不知道二丫给衣服的时候,也塞了十块钱进去。

突然,对于这些孩子,生出了欣慰的心情。

有这样的花朵,祖国未来发展才会越来越好啊!

“吃完在这洗个澡,好好睡一觉,等下再去借电话给公社报个平安,明天上街,我送你一套衣服,休息好了,再坐车回去。”

铁蛋刚想摇头,眼睛又不由自主看向东边房间,想到刚才看到时的震撼,想到有机会去里面多待一会,头就摇不动了。

周卉跟着劝道:“对,你还在长身体,得休息好了,吃点好的补一补再回去。”

铁蛋摇了摇头,“我妈还在家等着,我吃完这个就回去了。”

全家人又被铁蛋震到。

刚才明明看见他疯狂动心,结果又说要回去了。

才九岁,居然就可以压制住自己心里强烈的欲望,不论是水琅还是周光赫,看着铁蛋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多了许多欣赏。

“你今天别送我了。”水琅把碗里的馄饨吃完,“帮他洗个澡,弄套衣服,买点路上吃的喝的,他如果非要回去,就把他送去车站坐车吧。”

周光赫点了点头,“你当心。”

“小舅妈再见~”

找了一上午资料,查的差不多了,柳德华正好进来说,建设局安排的施工队到了。

水琅带着小组成员,来到会议室,看到几个中年男人坐着。

一见面都很友好。

“我叫江大海,是处里划分给平安里的施工主任。”江大海自我介绍完,指着旁边几个人一一介绍,“这个是木工队长,老盛,这个是泥瓦工队长老陈,这个是油漆工队长老徐……”

“施工主任?”

水琅眉头微微皱了皱,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头,没太在意,直接进入主题:“江主任,平安里的建筑平面图,我已经收到了,立面图与剖面图,你们今天带来了吗?”

“图?带来了。”

江大海把崭新的牛皮包放到桌子上,翻了很久,找来找去。

水琅静静看着他的牛皮包。

林厚彬眉头不耐烦地皱起来了。

柳德华低头笑了笑。

“找到了!”江大海拿出一张叠起来的图纸,递给水琅,“我特地找处里要来的,你看。”

水琅接过图纸打开,放在桌子上,“建筑平面图,我这里已经有了,我要的是立面图和剖面图。”

江大海转头看了看带来的几个人,又看向水琅,“有……有什么区……剖面图,你讲的有点洋气,我们都是老技术工人,有什么事直上手干就行了,当然,听说你是设计师,你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有剖面图,我才好规划设计,玉兰杯

水琅看着江大海,“江主任,你都是主任了,不会连建筑详细事宜都不清楚吧?”

“清楚!怎么不清楚!”江大海又从皮包里掏出几个证书,“我什么都懂,你看,这是我的建筑师证,不管是盖房子改造房子,还是设计房子我都会,至于你说的那个剖面图……你也知道,平安里很特殊,房子跟别的弄堂都不一样,外立面不统一,楼里格局也不统一,当初都是没有明确规范的,大多是想怎么盖就怎么盖,能有一个建筑平面图,已经是我们建设局下了大功夫了。”

“有道理。”

水琅点了点头,从肖可梅手上接过一卷长纸,递给江大海,“江主任既然连建筑师证都有了,制图肯定也不在话下,接下来,还得请江主任一起帮忙,平安里一共有38栋楼,1 ~18栋的剖面图,就劳烦江主任现场勘察以后,把室内底层地面楼面,屋顶的屋面层,承重结构层,防潮层,门窗,楼梯,阳台,留洞,室外地面,地坑,地沟,排水沟剖切开得出投影图,19~38栋就交给我来做,时间一个星期到半个月。”

江大海两眼发直,看着面前干净的白纸,以及一根还没削开的铅笔,“这个,可以是可以,但是水琅同志,平安里靠着苏州河,水多雨多,有铅笔去画,我总觉得不安全。”

水琅疑惑问:“怎么说?”

看着水琅一脸懵懂,很好说话的样子,江大海凑近道:“你想啊,平安里靠着苏州河,梅雨季雨又多,铅笔画的,一不小心沾上水就糊了,这不就白画了?你年纪轻,没有设计经验,也没有施工经验,不能只照着书本上学,得看实际情况才行。”

这已经是在明嘲暗讽了。

林厚彬往后靠在椅子上。

柳德华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所有人视线都聚焦在水琅脸上。

“铅笔,会糊了。”水琅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这是铁氰化的纸,画完以后会经过氰化感光反应,复制成蓝底白线的图纸,你建筑师证都有了,这属于技术员啊,看你这年纪,经验应该不会少,怎么丈量基地,绘制蓝图,这么基础的事都忘记了,是年纪太大记忆退化了?”

江大海听得一愣一愣地,又一愣一愣地看向面前的白纸。

这不是白纸,是啥纸来着?

蓝图他听说过,是从白纸变的?

“得了。”柳德华摇头叹气,“等级差太多了,对话相差的不止一个两个三个水平线,平安里任务重,时间紧,别再耽搁时间了。”

水琅拿着资料起身。

肖可梅搬着剩下的资料,并拿走了江大海面前的白纸,跟在水琅后面往外走。

“哎!怎么走了!”

江大海一脸着急,站起身就想去追。

林厚彬冷哼一声,“这是看不起谁呢?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浅薄无知哪。”柳德华摇着头走了。

一语好几关。

等人都走了,江大海脸色顿时沉下来,看着刚才放白纸的地方,“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是谁,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狗屁白纸,一群关系户,镀个金你知我知也就算了,装腔作势,还真以为自己能得奖!”

“你们建设局就是这么看我们的?”

门口突然响起声音,江大海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摔到地上。

看着站在门口的水琅,一脸慌乱。

水琅走了进来,江大海咽着口水,抓住椅子,“你想,想干嘛,想打人吗?我这么多人,我可不怕你!”

几个带来的工人站起身,挡在水琅面前,防备看着她。

水琅脚步不停,直接走了过去。

江大海自己先吓得往桌子底下躲。

工人也不敢先动手,只能往后退,一脸紧张。

水琅伸出手一拍桌子,刚钻到桌子底下的江大海吓得一哆嗦。

正紧张地满头大汗时,听到脚步声远去的声音。

等没声音了,江大海钻出来,一抹头上的汗,“她装腔作势,你们怕什么!退什么!”

工人们盯着江大海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谁,人家小姑娘还没吭声,就被吓成狗熊躲到桌子底下。

“走了走了,真晦气!”江大海拿起充面子的崭新的牛皮包,突然想起少了什么,一看桌子,顿时跳脚:“我证呢!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一个蓝本本丢在许副局长的办公桌上,页面写着建筑师证。

“这什么?”许副局长打开证书,一看笑了,“建设局那边可以啊,直接给你派了一个建筑师过来。”

水琅往椅子上一坐,“是啊,连蓝图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建筑师。”

“啥?”

许副局长将建筑师证拍在办公桌上,“这帮老滑头!肯定早就想把人借给其他几个区了,上次那几个局长过来就是走个过场,肯定是没想到我们会参加!”

“不止吧。”水琅靠在椅子上,“市里驳回了平安里的资金审批,区里也不拨款,建设局与房管局就跟夫妻似的,互相基本什么都知道,对平安里压根就不报希望,才暂时派个这样的施工队长过来应付。”

“过分!”许副局长拿起江大海的建筑师证,“走!我们直接去建设局要个说法!”

“去吵架?”

水琅没动,“人家早不知道准备了多少套应付的话,等着你去,说给你听,再说了,就是吵赢了,给你拨了一个过得去的施工队,你是继续吵,还是接受?”

许副局长顿住脚步。

水琅继续道:“说实在话,好的施工队没几个愿意来平安里干活,大把改造项目等着他们,强扭的瓜,在最开始就有了隔阂,施工过程中,稍有偏差,就得拆了重做,不论是人工成本,还是时间成本,我们本来就穷,哪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许副局长退了回来,“那你是什么意思?”

“强扭的瓜肯定不能要。”水琅敲着桌子,“这件事,问题应该不止出在建设局。”

许副局长绕回办公桌后面坐下,“你说的没错,玉兰杯的竞争,暗地里只怕已经开始了,这帮老东西,也不怪,玉兰杯那么多钱,能挤下去一个是一个,我去建设局估计资格还不够用,我得叫上局长一起去。”

水琅坐起身,“怎么还停留在建设局,我们是改造房子,是翻新,装修,又不是盖房子,造房子,房管局自己没有工人吗?这么多年全市房屋修缮,修水管,装地板,修马桶,修煤气,补房子这些,难道是由建设局管理的吗?”

许副局长震住了,两秒过后,“蹭”地一下站起来,吃惊看着水琅:“你是说,平安里的修缮工作,不要建设局的施工队,用我们房管局自己的修缮组?”

水琅赞赏看了一眼许副局长,点了点头,“虽然玉兰杯是市委和建设联合会举办,但人家都把工作交给了新成立的旧改联合会,我们的思维也该变一变了吧,不要再去求建设局拨施工队,自己直接成立一个旧改施工队。”

“你,你这,你你……”许副局长比刚才更吃惊看着水琅,虽然吃惊,却不觉得荒谬,反而有种茅塞顿开,打开新世界的感觉,“你这脑子!怎么能跑的这么快!”

水琅笑了笑,“局里日常维护房屋修缮的小组,技术应该都不差吧?”

“当然不差!”许副局长突然不愁了,自豪道:“房管局是什么地方,别说差了,一般技术的人都不可能进得来,这种技术活还不能靠关系,那都得是要行业内顶好的技术工,才能端上我们房管局的铁饭碗,一个个至少都是四级工的工资,八级工都有一个!”

水琅真的惊讶了,“还有八级工?”

“当然!”看到水琅的表情,许副局长更得意了,“几十年的老技术工了,就是年纪大了点,要退休的年龄了,重活干不了,对了,平安里那么大,一个施工队起码要好几十人,局里的修缮组就七八个人,这……”

“有七八个技术工,勉强够。”水琅趴在桌子上,“我知道,这年头学技术不容易,你再给老师傅们开导开导,我给他们安排几十个徒弟。”

“你说什么?!”

许副局长掏了掏耳朵,“你刚才是说几个徒弟?”

“几十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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