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又一个黎明悄然来临,老者看着从墙缝里透进来的日光,喃喃地说道:“又过了一天了。”

雪遇知道他的心思:“爷爷,你既然舍不得我走,为什么又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呢。你不走,我又怎好独自离开?”

老者打断了雪遇的话:“这件事不要再说了,雪遇,不知不觉,你已经来了两天了,再过一天,你必须给你我滚蛋,听见没有,你必须走了!”

“爷爷!”

“不要喊爷爷,喊祖宗都不行!”

雪遇拗不过老者,只有闷坐生气。老者在床上坐着,招招手:“过来,雪遇,挨着爷爷坐。”

雪遇过去,挨着老者坐在床上。老者说:“还剩一天的时间,师父的故事还没有讲完,雪遇,知道我为什么延宕着不讲,因为了,想起了师尊,就心痛难忍,如同万箭穿心,可是,不讲又不行啊。”

“爷爷,前天,你岔开了话题,我就知道你不忍心再旧事重提,我也不好催促你讲下去。你就捡着紧要的地方讲吧。”

“不,不细细地讲,你就不知道那把剑来之不易,今后,它若是到了你的手里,你不懂得珍惜它!”

雪遇点头道:“我懂了,爷爷。”

老者咽一口吐沫,说道:“我记到,上次说到师父急火攻心,一时失了心神,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恢复了神智,大喊一声:元振,再来!”daqu.org 西瓜小说网

雪遇崇敬地说:“师祖可谓是百折不挠。”

“我噙泪劝他:师父,你方才昏晕了过去,还是歇歇气再干吧。说着,我要扶他过去坐下,他甩开了我的手:元振,我的时间已是不多了,歇一口气,就少一口气,歇来歇去,气没了,剑也成空了。”

说到这里,老者低头拭泪:“过去了几十年了,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口气,还历历在目声声在耳。我只好把铁石加进了坩埚里,溶为铁水。元庆师弟送来了午饭,看出了师父神色严峻,也不敢劝他吃饭,默默地下手帮忙,和我轮流拉风箱。”

雪遇说:“爷爷,我真替你们着急啊,为什么总是不成功,总是出废件,其中总有个缘故吧?”

“当年,我和元庆这么想,师父也是这么想,可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出原因来,只有一把一把地铸造,废了,就再来。废件堆得比小山还高。尽管如此,师父没有打退堂鼓,我和元庆也从来没有说一句泄气的话。”

“就是有了这股劲头,所以,师祖最终铸成了剑!”

“是呀,可是,也耗尽了他的全部心血。”

“师祖的一辈子也就值得了!”

“说得好,雪遇!”

四周一遍静寂,没有人声,没有鸟语,连那群鸡不知怎么的也不鸣不叫,只有风从房顶上掠过,房顶上的茅草“沙沙”作响。

老者又陷入了沉思,雪遇知道,他就快要讲到最要紧的地方,也可能是最令他心碎的地方,他需要稳定心神,才能讲述下去。雪遇不时抬头看看老者,暗自揣摩着,在蟒山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令爷爷终身难以忘怀。

老者长长地吁一口气:“唉——,雪遇啊,一晃眼间,九年多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洞里的废件越堆越高,高过了我们的头顶,一直堆到了洞顶上。师父的头发和胡须全都白了,我和元庆的唇上也冒出了胡须,好像就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情,又好像是已经过去了几百年。”

“元庆师爷不是尊师祖之命,拜师学艺去了吗?”

“他每隔一天去后山山涧那边学道,余下的时间,依旧是种地,挖铁石,采煤块。年复一年,乐此不疲。挖煤和挖铁石的地方,挖出了好大的两个洞,费尽辛苦背惊动来,末了就成了洞里的一堆废件。天天日晒雨淋,虽然元庆比我小两岁,真的是两鬓苍苍十指黑,看上去比我大十岁都不止!”

雪遇感喟地说:“你们太辛苦了,爷爷。”

“后来,废件实在太多了,洞里堆不下了,师父叫我和元庆把它们抬出去倒进山沟里。元庆看着心痛不已。他说:我一镐头一镐头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就这么倒了,唉,白辛苦了!”

“日积月累,大概有几千斤了吧?”

“差不多吧。”

“确实是可惜!”

“元庆悄悄地问我:师兄,你说,师父到底能不能把剑铸出来啊,都快十年了,十年了啊,就看到这么一堆废件!他问我,我心里也没有底,只得硬着头皮说:你昏了头了,竟敢不信我们的师父。他吓得不轻,作好作歹地说:师兄,师兄,我是问着玩了,哪里敢不信师尊,你千万不能告诉师父。我以后再不敢胡说了,师父他要铸多久,我就挖多久,哪怕是把蟒山挖空喽!”

雪遇说:“爷爷,元庆师爷爷也是个好人。”

“是啊,不然,师父怎么会把他也留下来呢!”

“他如今在哪里,真想见见他。”

“雪遇,日后你一定能见到他。他呀,能腾云,能驾雾,如龙如虎,说不定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那简直太好了!”

老者突然哑然失笑.。雪遇问道:“爷爷,你笑什么?”

“我笑啊,那一天,太阳当头,普照群山。我和元庆把废件倒下了山沟,彼此对看一眼,两个人禁不住都笑了。我们衣衫破烂,袖子、裤腿都烂了,成了布条条,飘飘荡荡地挂在身上,不过好歹还是能遮得住丑。因为好久没有洗澡,干瘦的手臂和大腿糊满了尘灰,黑糊糊的,已经看不出肤色了。头发长得到了腰间,能扎成大辫子了。脸皮也是黑的,只有牙齿和眼白是白的。”

雪遇却笑不出来:“爷爷,你们太苦了。我要是早生下来就好了,我把所有的重活都包了,让你们歇着,我一个人干!”

老者还在笑:“雪遇,你猜元庆师爷当年说了什么?”

“他怎么说?”

“他扯扯他的衣襟,不想一下就扯下来一大块,肚皮都露在外头了。他说,元振师兄,我们俩干脆去砍两棵树,做成两根打狗棍,下山要饭去。看我们可怜,人家一定要多多地施舍。看看你我,是不是比叫花子更像叫花子。”

雪遇也笑了:“元庆师爷是苦中作乐。”

“他爱说笑话,爱逗乐,跟他在一起,苦啊愁啊。都忘了。”

老者敛起了笑容,他又想起了明道子师尊。明道子也同他们一样,衣衫褴褛,形同乞丐。身体更加瘦弱,走路要拄着拐杖挪步。白发如银,面色却黧黑得如同涂了墨汁一般,黑如煤炭。牙也掉光了,每天只能喝两碗稀粥。坐在那里时,了无生气,就像是一尊木雕。只有挥起铁锤的时候,才有了几分生气。

雪遇叹道:“唉,太难了,太难了!”

老者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难是难啊,不过,快要到头了,雪遇啊,一把亘古未有的新剑,就要横空出世了!”

雪遇急切地说:“爷爷,你快说,剑是怎么铸出来的?”

老者的眼泪浮起了一层泪光:“雪遇啊,说到这里,爷爷有些勉为其难了!”

“爷爷,如果实在惹你伤心,就不要再说下去了吧,我已经知道,为了铸造这把剑,你们辛苦备尝,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

老者却说:“雪遇,我要说,一定要说,不说出来,就埋没了师尊的惊世壮举,埋没了师尊的盖世英名!”

他眼睛看向了屋顶,仿佛明道子的身影就在那上面。眼中泪水模糊:“雪遇啊,你扶我起来。”

“好的,爷爷。”

老者艰难地撑起身子,拄着拐杖,雪遇把他扶到了房间正中,他慢慢地松开拐杖,身体下坠。雪遇急忙问道:“爷爷,你要做什么?”

“你扶我跪下,我要遥遥祭拜师尊。”

老者弯曲着残肢,跪在了地上,他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嘴里说道:“师尊,一别经年,徒儿无时不刻不把你记在心头,无时不刻不把你的嘱咐记在心头。徒儿在次遥拜师尊,无香无烛,只有一瓣心香,一遍虔诚,恳请师尊领受,徒儿要把你的惊天一举,讲述给弟子的孙儿听,指望他能知晓你的不易,知晓你的不凡,以你为楷模,为天下求太平。”

雪遇要扶老者起来。老者说:“雪遇,我要跪着说,你也要跪着听,如此,才是对你的师祖。”

“是,雪遇省得了。”

“那一日,又连着废了几把剑,师尊他颓然坐下,低头无语,我和元庆心里像是灌了铅水,呼吸不畅,也找不出话来安慰师父。也不知过了多久,师尊他突然开口了:元振,元庆,你们扶我出去走走。”

“爷爷,好替他老人家难过。”

“师父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走出山洞了。我和元庆一边一个,扶他走出了山洞。那时,已是夜半时分,一轮满月,挂在蟒山山巅之上。那是一轮红月亮,放出的光不再是水样清辉,而是幽幽的红光,动人心魄的红光。师尊他久久地看着红月亮,我偷偷地看他,见他的眼睛炯炯地放出光来,大约是领略到了什么要义。”

“爷爷,你快说下去。”

老者的声音带着哀痛,带着辛酸:“师尊嘴里喃喃地在说着什么。我和元庆不敢打搅他,侧耳细听,听见师尊在说:上天,你特特地捧出一轮红月亮,是不是在提示于我,那把新剑,必须要用红色的水来淬火,方能成功。”

雪遇的心提了起来,一直提到了喉咙那里。他已经猜到了一大半,师祖是用了什么红色的水来为铸剑淬火,眼前似乎看到了一个形容枯槁的白发老人,对着一轮红月亮,殷殷祝告。从容不迫,镇定自若。

老者的声音哽噎了:“当时,我和元庆都没有想得到,那红色的水怎样得来,我们还在打主意,明天上山,去找到红色的野果,把淬火的水染成红色。我还对师尊说:师父,这下就好了,剑一定铸出来了!师尊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十年了,十年了啊,元振,元庆,终于要大功告成了!元庆也是兴致勃勃,他也跟我想到了一起:师父,我想了,这山上找不到红色的山泉,可是,有红果子,明天,我和元振师兄就上山,摘它一大堆回来,浸在水里,我们不是就有红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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