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地震

来年的春天,野鹭山浸在一片迷蒙春雨里,此刻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

凌安种下去的草药于细雨中看上去显得更加绿油油,喝饱了雨水之后,它们长势喜人。

瑞珠和狗娃问起品类和功效,凌安指着那划分的不同区域,道:“这是治外伤的,这是治风寒的,根茎叶都能入药……”

她提到这些时眼睛总亮晶晶的。

其实瑞珠和狗娃也并非真得好奇,就是喜欢看她那副样子,凌安面上不显,但恐怕一直都在心焦,所以偶尔需要找些别的事情,让她能够分分神。

外界的动乱,她是不晓得的。

野鹭山底下,太子派人把守着,外人不得进入。

可是太子现在,也是派了年前去请凌安的那个太监,这回儿特地多带了一些人,准备接回凌安。

他总觉得,叛军一直往豫府前进,不是没有理由的。

那里其实算不得什么军事重镇,换做是他,肯定先打富庶的湖广一带。所以定是肃国公同荣嘉说了什么……就因为一个女人改变战略,荣嘉啊荣嘉,这也该是你唯一的弱点了吧?cuxi.org 猪猪小说网

凌安走了有大半年了,太子的确是不用忍受因为看到她而带来的心情激荡,可是日子过得也不算很舒心……一方面政务太忙,一方面也确实觉得心里空洞洞的,那种感觉,甚至可以用思念来形容。可那小姑娘不喜欢他,她太傲也太倔强,轻易没法做到妥协和改变。

而他亦然。在发觉自己已经不受控制地在意起凌安的时候,他满心都是对芷柔和锦儿的愧疚。

恰是深夜,在太子派去的人马已经在接近野鹭山的一处客舍安顿好时,荣嘉也在急行数日之后,到了山脚下。

云酥和涯月都在跟着他,一是护卫他的安全,二是也不知道那二人见面,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少不得有许许多多要解释的地方。

这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带着点微凉气息,钻进蓑衣的缝隙里。天还很冷,男人面色更冷。

他是来抢人的,可是心里却不自信极了。

凌安不一定会跟着他走。

既然嫁作了人妇,恐怕心态总会有些变化……她现在更喜欢太子也说不一定。

他停在那里,目光顿滞了好久才抬起。

以他们几个的本事,避开守卫进入行宫并不难。只是这地方太大了,又是深夜,许多屋子里灯火都是熄灭的。

不过有一间屋子里倏忽亮起灯,而这三人立在屋檐上,看得清清楚楚。

有一团像是白色毛球的东西从那屋里窗口跃了出去,随后是女子探着头张望了一下,焦急地喊了声:“福福!”

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微沙哑,但是荣嘉知道,那就是她。

随后她就推门而出,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趿拉着鞋子,头发披散着,只末端用带子系起。

“良娣,怎么了?”几个守夜的太监和宫女连忙问道。

凌安语带焦急:“是福福跑了。”

福福才是个三个月大的小猫崽,是凌安在山上捡到的。本来是只山猫,一群黄色虎皮斑里,就它这么一个白毛个体,许是因为如此,猫妈妈才将它从巢穴里扔了出来。

她捡到福福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凌安好不容易给奶活了,宝贝得不行。

才三月大的小猫,一场寒雨足以要了它的命。也是奇怪,福福一向温顺亲人,今夜却显得格外的焦躁不安,把她的手指咬出了血痕后,就慌不择路地逃了。

“啧,一只猫……”几个宫人显得有些不屑,但碍于身份,还是道,“良娣莫急,奴才们去找找,这下了雨,肯定是跑不远的。”

话这么说,行事却是慢吞吞的。

凌安也没有煞有介事地指挥他们,只钻到偏房里找了个斗笠戴上。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她还是没能长个子,因为太过娇小,斗笠披在身上活像盖毯,只会影响她行走。

她也不听劝阻,先那些宫人一步,直接奔向雨里。

宫人们远远在后面看着,面面相觑。

方才回凌安话的嬷嬷见她走远,只低声道:“哼,别管她!真是死倔的脾气,一只猫而已,犯得着这样么?”

雨忽就有些大了,天上隐隐传来雷霆的声响。

荣嘉是趁宫人不在她身边的这个间隙,前去接近她。

行事需要,他们来这里之前袭击了几个守卫的士兵,一行人就此改换了装扮。

今夜也确实很不对劲,往常寂静如野鹭山,到下半夜往往只能听得到虫鸣。可如今风雨潇飒,与此同时夹杂着许多其他的声音,鸟叫虫鸣,以及一些山上野兽的嚎叫与奔逃的声音。

历历在耳,虽然混杂,但是格外让人产生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

凌安在一片大芭蕉叶下面发现福福,小东西雪白的毛上此时沾满了泥浆,体力应当是跟不太上,跑不动了,但就像不认识凌安一样,一直朝她哈气,见她手伸过来,又是狠狠一口。

凌安吃痛,但还是硬生生忍住了,一把揪住了小猫的颈脖,将它带到自己怀里。

她自己已经冷得直抖了,但胸口那块至少是暖和的,不至于让小猫失温。

与此同时,也有人从后面一把扣住了他的腰,往回一拉,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而后手臂收紧,两个人距离也就更加紧密。

凌安以为是什么登徒子,刚要喊出声来,刹那间地动山摇,她下意识紧紧抱着怀里的猫,而身后那高大的男人亦是同样动作,只不过是脚尖一踮,带着她往上飞了一截。

凌安这才敢睁开眼睛去看下方,那景象之可怕惊险,让她多年之后也仍忍不住回想。

地崩山摧,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她本来是站在一处山坡上的,现在那里完全坍塌了下去,与此同时山顶的巨石草木也都滚滚而来,瞬间盖没住了那个地方。

男人这一跃,到了很高的地方,只是并没有完全脱离险境,刚落到一个树杈上,地面又急剧晃动起来,他单手托着这姑娘,吼道:“搂紧我。”

凌安早换了个身位,此刻求生本能胜过了一切,她老老实实按照男人所说的去做。而福福,大约也明白此刻自己是被人保护着的,两个小爪子也艰难勾住凌安的衣领,不巧的是将她衣襟一侧被它打开了……少女的中衣完全散开,斗笠也不见了,如墨般的发丝在空中肆意飞舞,赤。裸的肩颈没有一点遮蔽,莹白美好,即便在这暗夜里,也有如玉一般的光泽。

荣嘉目光往下瞥了一眼,复又慌忙抬起。

眼下这地动未停,往山坡山脚跑,肯定还会遇到危险,好在附近有颇粗壮的树,因年头很久了,根抓得深,连地震都没能撼动。

他再度借着树杈儿一荡,带着凌安稳稳落在最大那棵梧桐的树杈上。她被挤在男人和树干之间,而荣嘉背朝外侧,用身体给她遮出了一片安全的区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地动终于停了,只偶尔远方还会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黑灯瞎火的,明明什么都看不清。

但是这小姑娘突然抬手,去摸他的脸颊。

男人的脸偏瘦削,皮肤也没过去那般莹润,下面还有一点儿胡渣……手指上移,她摸到了他左侧脸颊上的刺青印记,虽然是快洗掉了,颜色变得很浅,但仔细去摸的时候,还是能够感觉到的。

她像是骤然失语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设想过很多次重逢的场景,可是绝对不是如今天这般……在遇到这种天灾的时候,他如神明一般地陡然出现,毫无芥蒂地救了她,按理说,他该恨她薄情寡义才对。

男人陡然抓住她的手,只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

仿佛有些已经早在不言之中,凌安眼角一滴泪水悬落。只有在面对他时,似乎只有满心的愧意。

“对不起,表哥。”她的声音很轻,顷刻间就散在风里了,“我……”

福福缩在她胸前,爪儿紧紧钩着她藕荷色的亵衣,她也是才注意到自己衣裳散乱不成体统,只庆幸还好在夜里……她不知道习武之人夜里也能视物,再遮掩也没什么用。

www.youxs.org,呼出的温热气息让她陡然全身都酥麻起来,肌肤上也跟着冒起了一阵阵细小的疙瘩。

忽然就是一口,虎牙深深陷入到了皮肉里,www.youxs.org,仿佛心里某种情愫被瞬间挑逗起来了,他咬完的地方又痛又烫,男人追加着轻吮一口,落下个非常显眼的红痕。

“我带你走,好不好?宁宁,我不在意你的过去,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我会对你好的。”男人的声音又低又嘶哑,像是怕她说出拒绝的话一样,倾身上前吻她。

凌安的背紧紧抵着树干,想躲都躲不开。一切都发展得有些失控……他们有多久没见了?www.youxs.org,两个人都似乎沉沦了下去。

“喵,喵,喵……”

福福被夹在中间,害怕极了。

凌安气喘吁吁地推开他。

这真是个糟糕的环境,凄风苦雨的,树底下还泥沙滚滚,实在不适合……谈情说爱。

其实两个人吻里都带着生涩,只是谁都不太懂这个方面。

荣嘉显然不愿意放过她,少女现在脸上热度惊人,带着水雾的一双眼睛躲躲闪闪,根本不敢看他。

“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他已经在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了,也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对眼前这个姑娘的渴望,仿佛有了她,自己灵魂里某个地方都能得到填补。

凌安却问道:“你看过我给你的那封信么?我让安大哥捎带给你的。”

“什么信?”他并不知情。

“就是……”凌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索性也就此沉默了下去,半晌才又道,“你一个人来的么?也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狗娃和他姐姐瑞珠现在也在行宫里,我得去救他们。”

“等余震彻底过了再说吧。”

许久未曾有过的私心,她不想放她走。

尤其是这个时候,她能依靠的就只有他一个人,是再好不过的契机了。

凌安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似乎很了然:“你要问什么?”

可他不是提问题,也不是在征求意见。

“我想让你跟我走。”

“那我的家人怎么办?”凌安垂着面容。

男人沉声道:“这次地动,就是个很好的契机。即便他们他们找不到你,也只会认为这是天灾导致,如果是这样,荣颂文怎么也怪不到肃国公府头上。”

这说起来逻辑自洽,似乎是可为的……只是从现在开始,她最好是不要露面,否则容易穿帮。

凌安微微晃神,仔细思忖后,慢慢道了一句:“好。”

不过还是先救人,她很担心那对姐弟。

因灾难来得太过突然,又是深夜之际多在熟睡,恐怕伤亡几率会很高……荣嘉不让凌安下那棵树,自己却想去救人,因为夜色浓重,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幸存的宫人侍卫都在宫院的开阔场地站着,都是十分惊恐不安。

而里面不时就传来有人呼救的声音,十分杂乱,可是刚刚的余震也埋了好几个人,这会儿没人再敢出头。

荣嘉一个人进去的,按照凌安给他指的路,是往南走,有小荷塘和药圃的左边一间房子就是那姐弟俩的居所。

可是果不其然,是震塌了的,恐怕很难生还。

荣嘉一个人的话,估计效率就太低了,所以他吹了怀里骨哨想要召涯月云酥过来,可是过了好久也没有回应……习武之人耳力佳,况且肯定都在这行宫里,走不太远的,应该听得到才对。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也遇险了。

“有人活着么?若是能听到我声音,就回上一句。”

其实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了,或许他们的确曾呼救过,现在嗓子嘶哑,也没什么气力了:“我……我在这儿……”

是个少年的声音,是狗娃没错,荣嘉虽然与这孩子接触不算太多,但此刻发觉人还活着,就很高兴,于是立刻过去,在传出声音的那里,拼了命地去扒开那些砂石土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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