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分道扬镳

这一次落水的后果,多少是有些严重的。

凌安一连病了许多日,起先是高烧,用了好多法子才降下去,终日躺在床上,病容恹恹,没办法,只能错过三日后的回门。

太子在政事上面实际一点也不忙,知道他时隔多年才娶的侧妃,难免得温存个几天……可当他走进栖云殿,扑面而来的药味让他陡然想起当年被病痛缠身的芷柔,他陡然十分不安和踯躅。

他不敢进去面对那一幕,所以又退了出去,在殿外遥遥站了一会儿。

太子半天才开口问道:“良娣如今怎么样了?”

手下的宫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答。

好半晌,那个在凌安宫里伺候的嬷嬷才道:“良娣娘娘是落水受寒,眼下正发高烧……加之,她有月事在身上,也因宫寒而小腹坠痛,经常吃药睡去,没一会儿,就又被疼醒了。”

嬷嬷的女儿同凌安差不多大,看她受苦,也难免动了些恻隐之心,竟然开口替凌安求情:“太子殿下,您也去看看良娣吧,想必若是您在,她会更加安心一些。”

不,只怕恰恰相反,他不在时反而更好。太子自嘲地笑笑:“孤公务繁忙,就不去了,这期间你们务必照顾好她……另外,也别把郡主放进去,被过了病气就不好了。”cuxi.org 猪猪小说网

这话多多少少是有些冷漠了,嬷嬷低了头,心想着难怪说天家人心性凉薄,才新婚就晾着自己重病的侧妃,这算个什么事儿啊。

……

凌安稍微好些,能够走动的时候,已经是五六天之后了。

她又瘦了许多,比起先前那健康匀称的体态,现在的她仿佛清风都能刮倒。

月事自落水之后,颜色也都变得漆黑,说明是真伤着了……不过太医却像是为了安她的心似的,总说:“良娣放心,您只需多调养调养就可以了,不会影响子嗣。”

笑话,她才不担心这个。

昏睡这些天,凌安总时刻盘算着什么时候也好好回敬一下怀静,苦头也不是白吃的,尤其在听闻太子根本没对怀静有任何惩治措施的时候,她便知道,往后怀静带给她的苦头肯定不止这么些。

然而,在外人眼中,她已然是个刚嫁过来就不太受太子待见的可怜侧妃。

在这里,尊严和地位都是夫家给的,若无这些,那真是什么东西都能欺压在她头上。

那个人不就是想逼她如此么?

凌安思来想去,这东宫明明有更加合适的人选啊。她想要拔高一点自己的地位,也没必要就一定得靠太子殿下。

约摸目标与仇恨让她稍稍恢复了一点动力,她也开始学着主动去适应东宫的环境,去接触这里的人和事。

原本最想找的是小锦儿,那孩子对她的善意是不会骗人的,只可惜太子怕她过了病气给小锦儿,特地派人盯着自己女儿,让她莫接近这里。

没想到小锦儿虽然看着胆小懂事,但居然也会真得为了她,一直磨着身边的宫人,就为了来跟她见上一见。

小锦儿丝毫不芥蒂她当了侧妃的事情,小孩子心性天真纯善,喜欢一个人的内在,就不会因为其他外物而改变。

这孩子的亲近,让凌安心中生出暖意来。可小锦儿不听人劝告,擅自去找凌安的事,自然也没能瞒过太子。

然而对待这个女儿,妥协的那个人,始终是太子殿下。只要确认了小锦儿状态还好,没有被过上病气,他也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现在更紧要与更头疼的,仍然是荣嘉的事情。太子派人搜寻了很久了,可对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时候他才醍醐灌顶,也许他根本就没跑远,就藏在金陵周边某个地方,而现如今唯一能采取的,也就是地毯式的搜寻,相当耗费时间。

更容易打草惊蛇。

“这地方不能久待,我们得快些去河梁,先去见世子再说。”涯月这般提议,因为他一直负责关注着朝廷动向,近日也发现已经有官兵来止水镇问情况了,只怕找到这里,也不过就在这几日。

荣嘉已经勉强可以骑马了。

当时情况虽然混乱,但是涯月也趁机吹响骨哨支走了荣嘉的坐骑暗宵,又看到主人,那高大的马儿十分亲昵地拿脖子蹭了蹭他。

不过昔日的那种气势,少年恐怕是没有了,他一席黑衣,垂下的指尖也都还裹着绷带,忍受着身上的许多伤痛,动作从容地上马。

在山坡上,他遥遥眺望金陵,目光里情绪复杂。诸多爱恨,都在那个地方一一上演,那里有他许多亲人的尸骨,还有一群搅弄风云戕害王府的仇敌……还有一个说好要等着他的姑娘,而他一走,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安逸清像是也听到了什么消息,特地再派人催促他们赶紧离开。

那人正是先前被“发卖”出去的云酥。她喜欢涯月,想到他要走了,心情不免沉闷……凌安又被嫁给了太子,听闻也过得不舒心,她一心去嗑的荣嘉凌安好像结局都不怎么样,偏偏主子还三令五申不让她告诉荣嘉,所以她也只能径自忍耐。

荣嘉还对她说:“请给宁宁带句话……再等我两年,两年的时间,我一定能风风光光地迎娶到她。”

云酥的表情很愁苦,但是看着那伤痕累累却满怀希冀的少年,她没办法拒绝,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人数颇多,只能分批次走。

涯月带着部分武功高强的,走在最后,若是遇到追兵,他们也可以用来断后。

云酥相当舍不得他,趁他走之前,还特地问了一句:“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涯月正在拿布片擦着刀刃,闻言眼睛都不抬,依旧是酷酷的表情:“与姑娘萍水相逢而已,并无话要留。”

但是云酥哪是省油的灯,从她敢大胆示爱时,就知她肯定还有后手。

她走过去,将自己戴了很多年的银镯子,一把套在了涯月手上,镯子上有个巧妙机关,一下子就锁死了,涯月手腕比她稍粗一点,根本褪不下来。

“你别嫌弃,这是我能拿出来的顶好的东西了。”云酥道,“我没同你说过我身世对吧?过去我们家也是江湖上的名门,最擅长做暗器,可惜我对此一窍不通,这个镯子还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遗物。”

她用手轻轻动作,按到了一个开关,转眼间镯子里就陡然弹出三枚金色的钢珠,竟然牢牢钉在了离他们有八尺之远的树木枝干上。

“还算有点威力,就给你当个防身暗器吧。”云酥道。

涯月皱着眉头,这会儿他终于肯正视这个年纪稍微大他一些的姑娘:“不行,这太贵重了,毕竟是你父亲遗物,转赠给我也不合适。”

云酥吐了吐舌头,快步过去取下那三枚钢珠,塞回了手镯肚子里:“无所谓啦,你别说那么多废话了,反正你又解不开对不对?还是回去好好鼓捣吧。”

她眉目洒脱:“况且戴着这么个沉甸甸的小玩意儿,你也会时不时想起我的,对不对?”

涯月眉头锁死,面色却涨得通红,但是嘴是最不肯认怂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

他都词穷到找不出什么话来形容。

直到走出好远之后,才觉得这姑娘虎了吧唧……但又有些可爱,果然如她所说,心里总会不免有些克制不住地记挂上。

……

旅途很长,走走停停,时不时还要躲追捕,终于到荣章举兵的河梁一带,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

碧山道人没再继续跟着,按照他的话说:“我一个江湖人,闲云野鹤惯了,不便掺和朝局上的事情。未来的路,你自己往下走,为师也只能送你到这里……”

荣嘉其实一直奇怪,相处了这么长的一些时日,为何碧山道人向来十分纯粹的内力,如今竟然有些平庸了?可惜他和碧山的武功同源同门,内力也能融会贯通,所以他也没区分开来。

碧山道人要选择离开,他也没有挽留,只是道:“师父,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身体。另外,是还有什么托付么?”

碧山道人总像是欲言又止,最终缓慢开口。

“为师一直觉得,在我所遇到许多世家子弟里,你根骨是最好的,更难得的是有侠义之气……而权力,可祝你报仇成事,但它也是一把双刃之剑,用得不恰当,也是会反噬你自己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望你永远记得这一点。”

少年这次跪下身来。

碧山道人很少同他讲这些大道理,老人家自己性格就是个混不戾,爱看漂亮姑娘,爱逛秦楼楚馆,这一点甚至还带偏过更小时候的荣嘉。但是荣嘉知道,一旦连他都这么说,便就意味着,未来,他或许的确得面临着某种心中的困境,做出十分艰难的抉择。

少年目光是坚定的,微哑了声音回答:“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

河梁是靠近黄河上游的一座小城,地形偏狭长,但是有河川,有山谷,有相对来说还算丰沃的平原土地。

唯一一个不好的地方,就是离北戎太近了,但是自从他们多年前战败之后,就已经成为大楚的附属国,他们对大楚俯首称臣,而大楚考虑到其国土不好种植粮食,答应每年对其提供援助,这才彻底解了两国纷争,避免关系因交战而恶化。

因为大楚和北戎已经有了盟约,便意味着,对于世子和荣嘉来说,两方都是敌国,都得提防着。

好在老广平王留下来的战力相当雄厚。

加上荣章到了此地之后,就开始招兵买马,人数立刻扩充到了十万余人,战马两万多匹,而今紧缺的便是粮草,所以即便等不到荣嘉,他也打算不久之后也要去攻打大楚的城池,好为自己,为将士们积累生存的资源。

荣嘉如今终于能堂而皇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路逃亡,后面的暗卫只剩下不到五十人。

荣章亲自去城门口迎接他,兄弟俩人甫一见面,眼圈都红了起来,相隔总共二十岁,但是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随后,又是看到一路九死一生的自己的儿子荣烨,向来粗犷严厉的男人,终于没有叱责自己的儿子软弱无能,紧紧拥抱他的同时,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没了,什么都没了。

昔日人丁那般兴旺的广平王府,上慈下孝,兄弟友爱,而今死的死,亡的亡,二弟和四弟极其亲眷甚至还在太子手里,日后也免不了做质子的下场。

荣嘉面对大哥,想起滇府与水匪之间的那一架,越发自责愧疚。

“大哥,是小六没用,没护好母亲和大嫂……”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荣章眼睛满是红血丝,却是在关心地问起他来:“你的声音,为何变成了这样?”

粗砺得仿佛刚吞下一把热砂,哪有一点儿少年人该有的清朗。初次之外,荣嘉整个的精神状态,都与当时在金陵分别时,大有不同。曾那般桀骜难驯,而今却显得脆弱易折,少年目光幽微复杂,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遇到了一些事情罢了,大哥,我很困,有地方休息么?”

他也想早些恢复过来。

经脉的痊愈需要静养,还是少动为妙。

荣章自是一切都准备好了,屋舍算不上多么宽敞,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干净、通风、明亮。

他好些时日没洗过澡了,北方好多地区比较干旱,况且又是旅途当中,没有条件供他这么做。

身上难免有些尘垢,涯月过来伺候他,替他拆绷带时就废了好大劲,那些东西脏得不成样子了,混合着汗液血液和药膏,凝结成模糊的一团,放在地上都能立住。

可过去的荣嘉明明相当爱干净,酷爱泡澡,皮肤比大部分姑娘还要幼滑,如今那上面疤痕交错,虽然是有在慢慢恢复,但是看着仍旧丑陋。

水里撒了叶兰心准备的药粉,也是帮着他恢复的,只不过洗起来会有些刺痛。可荣嘉像是没事人一样躺了进去,脑袋枕着浴桶边缘,倒是终于可以平心静气地思考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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