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坦白

打了这么久,朝廷终于收到了一次捷报。

至于己军将士们有多少伤亡,肃国公是不提的,只道亲眼目睹梁王被射杀,而叛军已经在掖城发丧……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再无首领,全部歼灭是指日可待了。

这可真是极好的消息。

至于六子荣嘉的死活,根本无人在意,他还年轻,又深受重伤,肯定也是掀不起风浪来的。

太子洋洋洒洒回信给肃国公,除了嘉奖之外,还告诫他务必乘胜追击,眼下就是最好的机会了,务必在两个月之内,全歼叛军,将丧失的国土都收回来。

……

然后,也是因为肃国公瞒报了损失,导致了朝廷判断的失误。

肃国公用去了大部分火药,那日荣嘉率军阻击他们,也杀了好几个得力的副将。不过他咬咬牙,觉得太子说得对,趁他病要他命,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这一仗得打,必须打。

没过几日,大军围了掖城,和那些姗姗来迟的北戎军队一起,有着至少多三倍的兵力。

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可以轻松取下。

却没想到叛军这一守便是半个月。

掖城甚至挂着许多丧葬用的白幡,几乎每个士兵,头上都系着白色的布条,所有人的神情里,也是悲痛中带有愤恨,面对眼前困境,于绝望中迸发出某种超越人类本身的勇气。cuxi.org 猪猪小说网

其实士兵们当中一部分人,五官都有着北戎和汉人混合起来的特征。

河梁地区本就是在边境,北戎和汉人在那里混居通婚,一直以来都还算和睦,四十年前两国交战,那里便是作为主战场而满是疮痍。

而广平王平息了那里的战争,也保护了很多战争下的遗孤。

他教会他们消解仇恨,乐观积极地面对往后的生活,那几年间还为他们修建了许多居所和学堂,分给他们土地和牛羊,让他们重拾了希望,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

于许多人说,广平王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因此当前两年广平王决定征收士兵的时候,这群人如同报恩一般,即便不要兵俸,也愿意过来。甚至是父率子,兄携弟,拖家带口地效力。

广平王兵俸给得很多,平日里总是让他们继续装成农民牧民,该干什么干什么。

“也不一定真会打起来嘛。”当地广平王派去的一个中年将军总是这么说,“王爷不想对朝廷出兵的,现在只不过是为了屯兵自保……他想当皇帝早就当了,没必要等到现在啊。”

可屯兵说到底,只是朝廷一个借口而已。

广平王可能是老了,心软了,才会被那群黑了心肝的上位者摧残到如此地步。他膝下那些儿郎们,各个都是英雄豪杰,现如今也只剩下了幼子,叫这些受过他恩惠的士兵们如何不愤怒?

半个月的死战,不断消磨的,反而是朝廷军队以及北戎军队的意志。

他们面对的是怪物一般的敌人。

那群人作战相当勇猛,又极服从指挥调剂,即便这边下令全力进攻,豁开了一道口子,但会有更多的人拿身体筑成固若金汤的防守。

而这些日子,荣嘉始终站在城墙上。

城墙上还供奉着一个神龛,上面是他父亲和几位兄长的牌位。都是含恨而终,战场之上似乎真得有沉重的灵魂笼罩于上空,久久徘徊不去。

许真是上天眷顾,这北地许久未能有降雨的夏季,忽就下了一场极大的冰雹。

两军急急休战,云酥则趁乱跑了出来。

朝廷不愿意退兵,而她不能再让战争这么持续下去了……今日涯月在与人对阵时也受了伤,而他们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辈子。

外面电闪雷鸣,www.youxs.org。

朝廷军队的营帐都快被连根拔起了,天色昏暗,可是连火都点不了,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一部分带着灯罩的,但提供的光芒实在太过微弱了。

将士们只能加强警戒,防止叛军趁着这个时候入侵。

可要防范的不是叛军,而是自己人。

周围乱乱的,看管粮草的士兵也不多,很多都是帮忙扎紧营帐了,守卫相当松懈。

云酥很利落地打晕了几个看管粮草的士兵,因是下雨,她只能拎了好多油去。

粮草贮存相对比别的地方要干燥一些,有油的话更能助长火势,云酥点火的手一直在颤抖,但还是横下了心来……

她的选择没有错,她这般告诫自己。

风一开始助长了火势,但雨也迅速地浇灭一部分。

周围的士兵们都发现了这一变故,有的人能找到锣鼓的,迅速敲响以广而告之。

“走水了,走水了!!”又是一片混乱不已。

突起的那些火苗,迅速被扑灭,烧了估计不到十分之一,云酥在暗处观察着,有些挫败。

毕竟这也是她唯一能摸进来的机会,也确实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她总不能为了平息战争,给主将宰了吧?

但她制造的这场混乱,显然也不是全无作用。

她远远望过去,北戎那里居然也有通天的火光,由于又被水浇灭,所以弥漫出好大的黑烟。

此刻涯月就换了身装扮,潜伏在北戎军队粮仓旁边,看着手中还未完全熄灭的火折子,陷入沉思。

那边的兄弟怎么得手比他还快,不应该啊。

兵行险着,此番,就是连荣嘉也出来了。

为了方便一点他还易了容貌,也根本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守城半个月,哪个身上没伤?都是在咬牙苦苦坚持着罢了。

于是朝廷军队很快发现营帐里莫名多出了好些人,趁着混乱,正好是一顿乱砍。

他们是来打个头阵,不远处还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竟然是那些主动出城应战的叛军。他们的声势似乎远超人数,以至于在朝廷军队听来,犹如山呼海啸般令人忍不住震颤。

杀戮,纵火,十足的混乱疯狂。

“发生什么事了?”肃国公军帐在较隐蔽的地方,听到这动静,也忍不住揭开帘子外出去看。

云酥急忙忙回来,身上还不知道带着哪里的血,仿佛跟看不见人似的,往他身上一撞。

肃国公一个八尺的汉子,也趔趄了一下。

“不好了,公爷,我们得赶紧走!叛军!叛军打进来了,杀了好多人!”

云酥尽量危言耸听一点,正好周围响起个动静,她道:“呀!他们来了!”

肃国公身上寒毛都竖起来了,刚准备朝那声响处看去,可是有一个人在他身后,一把扣住他的颈脖,捂住嘴巴,顺势拖进了军帐当中去。

这下就连云酥都装不出那种慌张了。

她的主要任务仍是保护肃国公,所以打算出手去营救。但是那个人武功明显在她之上,一手勒着肃国公呢,另一手还是击出掌风,将云酥震飞了出去。

那股子内力云酥好像领教过的,是碧山道人!

然而碧山年纪已经大了,身量也没这般高。

云酥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个人,然而对方确实是很不熟悉的面孔……可易容之术,她一个暗卫多少还是知道一点,也看到了他脸颊边缘微微皲起的破绽。

竟然是荣嘉?他亲自来了?

云酥这下不敢贸贸然出手,只是十分紧张地跟了进去……屋里竟然已经死了几个人了,而肃国公被钳制着,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也根本呼吸不过来,脸部因为极速充血而变成了紫红色。

云酥抬手拂去嘴角血迹,急急道:“别杀他,求你了!”

荣嘉抬眼看她,神情淡漠。

毁约就毁约吧,他杀了这人简直易如反掌,而干掉肃国公,也至少可以换回一阵子的安定。

更何况,大哥的死,他也得记在肃国公头上。

想到这里,便没有什么犹豫。不过他突然很恶趣味地,想知道肃国公看到是他会有什么反应,亦或是,会有什么样的遗言。

往后他再对阵安逸清安度清那兄弟俩的时候,也不至于没话说不是么?

已经胜券在握了,所以他揭了自己的人皮面具。

“姑父,你可还有话想说?小声告诉我就成,若将人引进来,恐怕我就得早些下手了。”

他语气竟然还挺恭敬的,与他现下的行为产生一种巨大的割裂感……云酥定定看着,觉得这男人好似哪里变了,是如此的陌生可怕。

松开了一点手掌,肃国公深深呼吸了几口后,忙不迭道:“宁宁……宁宁是我的亲生女儿!”

他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但是云酥恰好能听见,更别提就在他身边的荣嘉。

“你若杀了我,她会恨你一辈子……你不是喜欢她么?啊?六郎,你莫杀我,我可以和你里应外合,等你夺了这天下,我就把宁宁嫁给你……”

他慌不择言,这年轻人一时的沉默让他心里越发地忐忑不安:“事实就是如此,宁宁是我和一个外室所生,她娘死了,所以我偷偷把她带进了府里来……她也受了好大的委屈,虽然现在嫁给了太子,但心里记挂着还是你啊,你难道要当她的杀父仇人,让她一辈子都恨你么?”

男人猛然抬眼,瞳孔漆黑,一字一顿道:“你说她嫁了谁?”

肃国公无意中说到了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这一下子犹如一把锐利冰凉的刀刃扎进了血肉心脏里,他又冷又怒。

复看向云酥,而云酥先是被凌安的身世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又被这阴鸷目光锁定,顿时就结巴了。

“是……公爷……他,他说得没错,只不过……只不过这不是姑娘的意愿,是太子强娶的……”

这世间男子,定是很介意这一点,所以云酥一直没敢在荣嘉面前透露。

喉中似乎有一点儿血腥气。

好半晌,荣嘉未发一言。

她不是同他不是说好的么?来日方长。

云酥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思路,又道:“姑娘真得是被迫的,与太子也并不幸福!太子有了别的侧妃,那女人怀孕了,就找了个理由把她赶了出去,姑娘现在就在野鹭山的行宫上住着。”

这是前阵子安逸清来信时和她透露的,只不过让云酥添油加醋了一番。

唉!其实现在这场合,哪适合聊这个啊。

荣嘉似乎也知不能久留,但他也没真杀了肃国公,而是猛地将人打晕,单手扛起,飞一般地掠了出去。

云酥也只能咬着牙跟了出去,但根本追不上,只能遥遥看着那身影消失……她叹了口气,决定硬着头皮跑去对方阵营里,总之是不能看着肃国公死掉的,那样多让主子伤心!

她牵了匹马,趁乱逃了出去,一路往不远处城池狂奔。

本来凭她是怎么都进不去的,好在这时候城门敞开,先前去敌营里制造了一波混乱的士兵正纷纷回城。

云酥因为穿着朝廷军队的军服,立刻成为众矢之的。

这些人都杀红眼了,想都没想刀就朝她举过来。

她自然不会去伤害这些人,可十几个人围攻起她一个,也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胳膊上中了一刀后,她也打算动真格了,要不然能怎么办呢?

“住手!住手!”听到那熟悉声音时,云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对方骑马撞开几个打算袭击她的士兵,皱着眉,依旧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她是我们的人。”

云酥心里一甜。

“我们的人”和“我的人”虽然意思差距很大,但说起来还真是霸气侧漏。云酥花痴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上前拉住涯月的胳膊:“涯月,你带我进城吧,国公被你主子抓进去了,现在生死未卜……”

涯月先是冷淡道了一声“好”,而后慢悠悠猜疑道:“居然没杀了他么?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这话云酥短时间内没法细说,又只能叹一口气。

她胳膊上还冒着血,半个袖子都被染红了,却像是浑然不知,茫茫然不知思索着什么。

涯月与她并驾齐驱,视线几次掠过她那伤处,想要说什么,却始终觉得开不了口。

他向来不够坦率,尤其是面对她的时候。

“对了。”可是这姑娘却看过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担忧,“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今日和你交战那人在我们军中算厉害的,那一枪戳得深不深啊?敷过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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