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戏

江临连着去了三天酒吧,每晚都遇到黎千行。

很自然地,他将这位即将合作的对象列为重点观察目标,在熟悉酒吧环境之余,一直暗中留意。

黎千行没做江临这样的丑化伪装,坦然露着那么一张俊美的脸,也就不像江临这么安生。

按时下流行的说法,黎千行属于淡颜系。脸部轮廓柔和,五官单看都不觉特殊,可组合在一处,就无比地舒服。并且耐看,越看越会被吸引。

因此,他一旦坐得久了,便时不时有人过去搭讪,尤其在气氛被炒得火热又暧昧的后半场。

黎千行倒是来者不拒,和每个找来的人都会聊上好一会儿。他每晚都点不少酒,自己不喝,却是让那些搭讪的人任挑,仿佛专程在那儿等着似的。

他看上去极善交谈,和所有人都似乎相谈甚欢。没有人能邀请到他离开座位,也没有人能要到联系方式,但每个人遗憾离开之时,却都带着愉快的笑容。

要不是知道黎千行在圈内出了名的不爱交际,或许江临真会被这几天的亲眼所见骗过去,以为这是他的本性。

很明显,就和江临给自己捏了个“不修边幅中年人”的人设一样,黎千行也在扮演着一个不同于他本人的角色,并且自然得丝毫没有表演痕迹。duwo.org 比奇小说网

三个晚上看下来,连江临都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哪怕自己常被颜薏称为戏精,但比起黎千行这个“戏痴”,也还是有距离,至少自己不会在生活当中如此入戏。

第四天,江临跑完一个通告,被颜薏叫回公司看合同。

江临敲门进了颜薏办公室,在她办公桌对面坐下:“谈这么快?”

颜薏拿起合同递过来:“何导本就属意你,资方也痛快,所以很快谈拢。三个月后进组,拍摄时间预计为十四到十五周。你看一下,要没问题,等法务那边审完,我就过去签了。”

江临笑道:“颜姐你谈下来的,我哪会不放心。”

颜薏提醒:“你重点看看亲密戏份和暴露程度的细节商订。”

江临翻到相应条款,一条条仔细看过,表态:“考虑得很周到,我没意见。”

说完,又顺手翻到片酬看了看,有点吃惊:“价还挺高?”

颜薏:“你拿到含金量那么高的影帝,片酬当然得涨上去。这还是看在何导的面子上,我给打了折的。不过,星熠的确大方。你看下面那行补充,等你拿奖的片子上映了,如果票房高,再给你加这部片的票房提成。”

江临:“看来,黎千行那边对这部片很上心啊。猜到我接这片是还何导人情,怕我敷衍了事,拿胡萝卜吊着我呢。”

颜薏:“我这两天仔细研究了下黎千行的情况。他近两三年接角色的频率在降低,而且明显在尝试进一步拓宽戏路。我推测,他很可能是想在这部剧里做出突破。

“这剧尺度这么大,他都为艺术献身了,怎么也要有点成果吧。那么,一个好搭档就是不可或缺的。你也多用点心,借此让星熠看重你,对你以后的事业发展会有很大好处。”

江临笑笑:“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在演戏上马虎过。”

颜薏:“行,戏的事你自己找何导聊。其他工作嘛,签过合同的还有这月一个通告和几场路演,月底过完年,二月有个特邀预计要拍十天。别的我就先不安排了,空两个月时间给你好好准备这部剧。”

江临点点头,将合同放回去,站起身:“那没事我先走了。”

颜薏随口问一句:“你今晚还去酒吧?”

江临本来想说“不去了”,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脑中突然闪过黎千行的脸。

他想观察的一些细节,经过三个晚上已经心里有了底,可以不用再去。但对黎千行的好奇心,却还煽动着他继续。

反正也没什么紧要的事……

最终,江临说出口的话变成了:“去。”

江临特意去晚了些,走进酒吧不一会儿,便找到了黎千行。

今天周末,黎千行那里格外热闹,围着好几个男男女女,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喝着酒说话。当然,据江临前三晚的观察,黎千行拿在手里的只是柠檬水。

江临寻个能看见黎千行的偏僻位子,和先前一样点上小食和啤酒,继续在酒吧里做一个融进昏暗中的安静观察者。

他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低头摆弄着手机,时不时隔着人群观察一下未来的对手戏同行。

江临的好奇心,在于想看看黎千行会不会在酒吧里显露出真实的自己。

不过,哪怕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黎千行也面带微笑地看着人群,如同随时准备与人交谈。这样的状态,无论如何都不是不爱交际的样子。

江临轻轻咂下舌,甚至怀疑起圈内的传闻靠不靠谱。

手中的手机震动一下,江临低下头,发现是颜薏发来的微信,叫他上微博转发杂志的预告。

江临回个【。】,退出微信点进微博。

前几天他接受采访的那家杂志,刚刚发出下期预告,九宫配图的正中央便是江临。他所属的经纪工作室已经转发过这条。

江临想了两句有点俏皮的文案,同样进行转发。不一会儿,就有粉丝聚过来转评赞。

江临不走流量路线,一直专注演戏,经纪工作室也不经营粉圈,因此微博粉丝数算不上惊人,不过许多都是活粉。尤其他刚拿到影帝,粉丝们最近更是特别活跃。

这些粉丝主要可以分为三大类——事业粉,颜粉,和路好。不过江临并不称他们为“粉丝”,只提“影迷”。

甚至江临的微博签名,都是【感谢影迷朋友们的关注,我会努力给大家献上我最用心的表演】。

江临发微博很随性,空闲的时候也会在评论区和粉丝们互动。现在便刷着评论,挑一些有意思的回复。

一轮互动消磨了不少时间,等江临再抬起头,发现那边的黎千行被一个少年缠上了。

那少年脸上明显化着妆,手里拿着一杯酒,总在试图往黎千行身上贴。不过,黎千行虽然在和少年说话,却也用手中的抱枕很巧妙地隔开人,一直没给少年可乘之机。

江临有些好笑,一边伸手去拿啤酒杯,一边暗自嘀咕:“防守还挺严密。”

但,他的手刚碰到杯子把,又突然顿住。

事情发生得很迅速,快得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

卡座旁边的黑暗里猛地窜出个瘦男人,拉住那少年的手用力将人扯过去,随即就一巴掌甩在少年脸上。

少年先是被拽得一个踉跄,接着又被扇得侧过脸,另一边手中的酒杯砰的落地。厚实的玻璃杯虽然没碎,酒却是洒了一片。

江临心中立刻一咯噔,想也没想就起身大步往那边走——黎千行可是主演兼金主爸爸,不能让他在这儿出什么岔子!

黎千行那里的冲突还在升级,只是酒吧里音乐声开得大,一时还没人留意到那个角落。

瘦男人骂完少年,又转过头指着黎千行叫嚣。

黎千行已然收起笑,微皱眉头站起身来。

他183的身高很明显地压那男人一头。瘦男人愣了下,但或许是看他被骂都不还口的斯文模样,马上又气焰重燃,甚至比刚才还更嚣张,企图以此弥补身高的劣势。

江临走到近前,就听见瘦男人在扯着嗓子嘶吼:“你出去打听打听我黄老二是什么人物!连我的人都敢勾搭!老子今天就叫你知道……”

瘦男人的狠话没能放完。

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铁钳般紧紧捏住他指向黎千行那只手的手腕,紧接着又将他整条手臂往上提拉。

瘦男人痛叫一声,顺着力道半转身,就见一团人影压将下来。

江临身高189,又是肩膀宽阔、胸膛厚实的好身材,哪怕刻意躬背含胸,居高临下地盯着人也是气势十足。

他特意压沉了声音开口:“‘叫你知道’,什么?”

瘦男人的视线对上江临冷冷的眼,刚才的气焰一下就消了,嘴巴开合两下,却没发出声音——双方体格差距太大,只要不疯不傻,都知道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江临横向走过两步,将黎千行完全挡在身后,又抬眼去看旁边捂着脸的呆愣少年:“刚才我看到他打你了,要报警吗?”

少年被这一声唤回神,扫一眼瘦男人,连忙缩着肩膀直摇头。

江临伸出另一边手。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就把瘦男人掰得转过身去,将捏着手腕的那条手臂反剪在男人背后。

瘦男人再次痛叫一声。

江临充耳不闻,只凑近一些开口:“我现在放开你,你最好马上滚。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爬着离开。”

瘦男人额角已经浮出冷汗,只顾得上点头。

江临用力推他一把,顺势松开手。

瘦男人向前踉跄两步才稳住,回身瞥一眼江临,没敢呛声,便把气撒在少年身上:“还不赶紧过来!你吃的可是老子的饭!还想给老子戴绿帽,我看你是皮痒了欠收拾!”

少年抖了抖,但也没作声,乖乖地跟上去。

江临看两人走远,才转回身问黎千行:“你没事吧?”

黎千行面上表情未见波动,露出的笑容依旧温和:“谢谢,我没事。”

接着他伸手比向沙发另一头:“若是不介意,我请你喝一杯?聊表谢意。”

江临目光在黎千行脸上扫过。他原本并不想在这时和黎千行接触,毕竟两人都披着各自的人设马甲。不过既然都这样了,他突然又好奇起自己能不能瞒过这位大前辈,等到日后再见,黎千行会不会认出自己。

带着一点隐密的好胜心,江临对黎千行点下头,保持着塌肩的姿势,大方走过去随意一坐。

黎千行隔着正常社交距离也坐下,手又往茶几上的几杯酒比过:“有没有感兴趣的,还是看看app上的酒单,又或者……帮你点一杯啤酒?”

江临动作一顿,看向黎千行。

黎千行笑道:“这几天晚上我都见到你,你点的都是啤酒。”

江临耸下肩,伸手拿起一杯蓝色的酒,对着黎千行举一下:“啤酒便宜。感谢招待,我也享受一回好酒。”

他将杯子拿到唇边,浅浅喝一口,品酒般地微眯起眼。全程,都能感受到黎千行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

好一会儿后,黎千行终于再次开口,却不是问酒,而是说:“你比我以为的要年轻。”

江临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加了一分力,酒面微微摇晃。

他是涂暗了脸,又戴假发贴胡子变装,但细究起来,其实也没多认真。脸上肌肤的弹性,眼角缺少的细纹,只要仔细观察,都能看出他的真实状态。

江临稳稳心态,如同被人称赞一般回个浅笑,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这几天晚上我也都见到你,请了不少人喝酒……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他特意挑了个有点冒犯的话头,就是为了把黎千行的注意力转移走。

不过,黎千行并没有不快,只是很平静地回道:“我不是来找伴的。我想开一间酒吧,所以,就多找人聊聊,感受一下爱泡吧的客人都喜欢些什么。”

江临扬扬眉:“原来是这样。”

剧里黎千行的角色就是酒吧老板。当然,不是现在这个性格。

黎千行将问题抛回来:“那你呢?这几天我看你一直在玩手机,和别人都格格不入。”

江临脑子飞快转动,眨眼间就也依据角色编出段小故事:“我和人约在这儿。”

黎千行表现出适当的诧异模样:“对方一直失约?”

江临慢慢喝着酒,在酒杯后露出一抹苦涩的表情,如同想要借着酒杯的遮挡不让人看见。

他说出口的话音里,有种故作轻松之感:“是啊,天天都临时加班。一直说‘快了快了马上就来’,结果天天放我鸽子。”

黎千行的目光中带上了同情。

江临放低酒杯,转眼看向他,将刚才那抹苦涩隐去,扬唇笑道:“不过,今晚我不准备再等了。喝完这杯,就直接过去找他。”

黎千行迎着江临的视线,仿佛被那双眼睛中的坚定所感染,慢慢浮上一层欣赏之色。

他拿起自己那杯柠檬水,伸向江临:“那,祝你顺利。”

江临把酒杯伸过来,和他的轻轻相碰:“也祝你开酒吧顺利。”

一小杯酒,没一会儿就被江临喝完。

江临将空杯放回茶几,扫一眼桌面上另外两杯:“你还继续待吗?等我走了,我担心刚才那人会再回来找你麻烦。”

这话才是他的最终目的——都出了事,那安全起见,得把这位少爷尽早劝走。

倒是出乎意料地顺利。或许黎千行同样在意自身安全,回道:“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江临站起身,催促似地说:“你是不是开车来的,我顺路送你到车子那里?”

黎千行跟着起身:“谢谢。”

两人离开酒吧,随口聊着些闲话,很快走到黎千行的车子边。

江临看看那辆价值不菲的SUV,眼中流露出符合人设的羡慕,嘴里却说:“酒吧这种地方,人杂得很。你以后再来,最好找人陪着。”

黎千行:“其实我这几天也了解得差不多,可以不用再来。”

江临将目光从车子转回他脸上,最后看一眼这个状态的黎千行:“那么,有缘再见。”

黎千行眉目舒展,笑容温和:“有缘再见。”

江临抬起手随意一挥,又插回兜里,转身离去。

他依旧塌着肩,微微含胸,脚下的步伐却比刚才急些,又好似透着轻快,仿佛下定决心后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人。

一直走过街道拐角,江临才感觉到停留在自己背上的视线消失。

他缓下脚步,这时才察觉,自己的心跳稍稍有点快。

是一种,和人飙戏之后的兴奋。

江临缓缓扬起唇角,突然就对三个月后的剧组多了不少期待。

◇◆

寒冬过去,春暖花开。四月十二日,黎千行收拾好行李,带上助理小祝去剧组。

出发这天,祁景年亲自送黎千行去机场,两兄弟坐在车后座说话。

祁景年和以往每次送人一样,把吃穿住行都念叨一遍:“你用惯的房车,早两天我就让人先开过去了,留下一个司机给小祝打下手。订了公寓酒店,你的口味小祝都熟悉,你吃她做的饭,少在外头吃。”

黎千行不厌其烦地点头:“放心吧,哥。”

祁景年又冲坐前头的小祝说:“小祝,你盯紧他。要是剧组安排饭点拍摄,要让他先吃东西,别搞得犯胃病。还有,药带了吗?”

小祝转回身,利落应声:“祁总您放心,我一定盯紧黎哥!常用药都带着,剧组也有跟组医生,您不用担心。”

祁景年对黎千行叮嘱:“这几天你适应适应,要是有哪里不习惯的,或是缺什么想要什么,随时和我说。等开机那天,我也会过去。”

黎千行多年前因拍摄搞出过严重胃病,之后在他哥面前就不敢再顶一句嘴,只老实点头应着。

就这样一路被念叨到机场,走进VIP通道,黎千行的耳朵才终于得以清净。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黎千行抵达目的地机场。先过来的司机开了辆朴素的小车来接人,又坐几小时车,才来到拍摄地。

在酒店门口,三人和正好出来的两个人走了个对脸。

黎千行看着前方比自己略高的男人,当即认出来——是江临。

江临是典型的浓颜,五官立体,骨感很强,带着股侵略感,极具视觉冲击力,只一眼就能让人惊艳得移不开目光。

跟在后方的小祝都忍不住吸口气,小小声嘀咕:“果然和圈里的八卦一样,真人可比照片帅多了!”

说完,见黎千行回头瞥来一眼,连忙飞快接道:“黎哥你也是,谁第一次见你不得夸一声比照片好看~”

这时,江临已经带着助理走到近前。

身为后辈,江临主动向黎千行伸出右手,露出爽朗的笑容:“黎老师好,我是江临,很荣幸这次能和你合作。”

黎千行伸手握上去:“你好。”

只不过,他的所有情绪都留给了演戏,平常在戏外都是冷冷淡淡,此时也没有勉强自己笑。

江临似乎并不在意,只打量一下黎千行的脸:“黎老师本人比照片好看得多啊,我差点不敢认。”

黎千行:“……”

身后传来小祝的憋笑声。

江临:“我非常钦佩黎老师的演技,接下来的戏里,还烦请你多多指点我。”

黎千行:“相互学习吧。不过,有句话我要说在前面。”

江临:“请说。”

黎千行:“我就一个原则——不在剧组谈恋爱。”

话出口的瞬间,黎千行感觉江临的目光闪烁了下。

不过,江临很快微笑着回道:“好巧,我也是。”

黎千行又听到身后小祝在吸气。他知道,小祝是在提醒自己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太妥当,也知道江临回答的这句意思估计不是那么纯粹。

只是,黎千行完全不在乎。他是来演戏的,不是来交际的。该说的他先说了,后面再有什么意外,也怪不到他身上。

总之,在黎千行这里,现在算是两人达成了共识。

黎千行摇动一下相握的手:“那么,合作愉快。”

江临笑容不改:“合作愉快。”

黎千行眉头轻微一动,目光极快地瞥过两人相握的手——总感觉,江临似乎加了点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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