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C52

《腕骨》全本免费阅读

沈逾晟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他深知高考的重要性,却依旧无法沉心静气,没有一点心思学习,满脑子都是家里那女人身影。

她在他身边他都这样心神不宁,她离开后自己是什么死样他都不敢想象。

根本上说,他无法离开她。

试卷密密麻麻的墨迹像是一只只蚁虫,眼花缭乱,令他心生几分燥郁。

床铺柔软而舒适,起身走至床边,少年重重躺了下去。

被子随意地堆叠在旁,被空调暖气烘得很温暖。床头柜上除去只陶瓷水杯,便是一本翻开的诗集。

诗歌字迹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侧眸朝那儿看了几眼,少年又直起身来,伸手拿过,想要借读诗调整下情绪,让自己放松安宁下来。

然而呢?他硬是一字一字地将字抠下来塞进脑子里,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却依旧是无用功。

字里行间不是诗人留下的意境与遐想,而是女人的身影。

沈逾晟略显焦躁地抓了抓头,“啪”的一声合上诗集,走至桌前,将其塞入书架。

抽出书本,分类摆放整理时,无意间,两本书之中掉出来一张名片,悠悠地从空中飘落。

沈逾晟弯下腰,自地板上将名片捡起,发现是高一那会儿在校门口拿的那张心理诊所的名片。

下意识往垃圾桶里扔,然而悬到半空,指腹却捏得愈发紧了起来,最后又再度收回至眼前。

低垂着眼帘,想必那时十六岁的他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进行心理咨询。

期末考试过后又上了一周课,这才进入寒假,寒假头一天,沈逾晟便去到诊所。

穿过接待区,便是私密安静的咨询室。

室内装饰简约温馨,色调淡雅,光线明亮柔和,两张单人沙发面对面摆放着,中间有张小圆桌,桌上摆着绿植与书籍。

咨询师是位中年妇女,面容温婉如玉,坐姿端正,身体微微前倾,背部挺直但不僵硬,双腿自然交叉,专业而亲切,接待人员称呼她为“尚老师”。

尚女士放下手中的事务,邀请少年在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问:“你好,可以说说为什么来做心理咨询吗?”

沙发坐垫柔软,少年身体前倾,缓缓弓起脊背,手肘关节处搭在膝盖上,掌心底端抵在额角,额前碎发随着这一姿势朝下坠,藏于里处的双眉间满是迟疑矛盾,迟迟不知如何开口。

见状,尚女士改变了下坐姿,循序渐进道:“可以谈谈有哪些具体症状,比如……情绪低落、失去兴趣、自卑?”

沉默好半晌,沈逾晟才微微抬了抬头,手掌需抬着。

盯着地面,他略微有些失神,声音很轻,拐弯抹角道:“就是……我提不起精神,没办法静下心专注地做一件事。”

临近高考,最近有许多学生前来咨询,可能是因为焦虑、抑郁、失眠、压力……

而眼前的少年似乎不单单只是因为高考压力。

看破却不说破,女人保持自然的书写姿态,边记录关键词,边与他保持眼神交流,“你提到最近总是感觉情绪低落,我理解可能是源自于生活各方面的压力,你愿意继续和我分享更多吗?”

沈逾晟后牙紧了紧,眨眼的频率变快了些,似乎是在纠结,但仍旧没说话。

尚女士目光柔和而专注,鼓励他深入表达内心想法,“我知道你现在可能感到非常迷茫和无助,但请相信,我们一起努力,一定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小臂渐渐垂放下来,搭着膝盖,少年喉结滚了滚,垂眸抠着手指甲盖,试图消退些心中负罪感带给他的重压。

他缓缓开口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亲生母亲抛弃,父亲又忙于工作,因此受到了不少冷眼和欺辱。”

“可突然有一天,我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她细心照料着我,她包容我所有的缺点与错误,教我如何做人做事,她总保护着我,替我出气,总在我沮丧的时候出现,给我温暖的拥抱……”

少年安静坐着,嘴角勾起一丝笑来,很淡、几乎不易察觉,“她很美丽,她完美到没有瑕疵。第一眼,我就被她迷住了。”

尚女士始终注视着少年的面部,专注倾听,待他说完才问:“她是你的……?”

“……她是我的‘妈妈’,”沈逾晟眼角稍稍下垂,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目光逐渐失焦,似乎深陷无限遐想中,声音随之变得低沉而沙哑,“我想占有她。”

曾经压在心底深处不可言说的秘密终于寻找到宣泄口。

如释重负般,他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自嘲般地摇了摇头,无奈地勾着唇角。

尚女士点头,低眸写了几字,“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心理的吗?”

“可能是两个月前,可能是高二,可能是高一……也可能……是更早。”

女人猜道:“这种心理让你感到痛苦,因为你没法跟你的妈妈说这件事,你说不出口。”

这会儿沈逾晟才彻底放松下来,缓缓坐直,看着咨询师,点了点头。

他沉声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再过几个月,她就要离开我了,我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这让我感到很惊恐、很无措。”

尚女士表示理解,“我明白,分离焦虑,其实每个人都有。”

“我觉得……可能还有一个原因。”

“愿意分享吗?”

沈逾晟点头,“她其实有个喜欢的男人,在知道她离开我是因为那个人以后,我感觉这种焦虑被放大了。我只要一想到那个男的就烦。”

尚女士起身走向饮水机,倒了两杯茶水,递给他一杯。

几者关系有些复杂,女人重新坐回沙发,花了些时间整理,“也就是说,你在面对那个男人时常常会感到无助?可以这么理解吗?”

“嗯。我想让她留在我身边,不要跟那个男的走,可我却又对此无能为力。”

沈逾晟仰头喝水,“我不知道在她的心里,那男的比我好在哪里。”

“我理解这种感觉可能源于你对自己能力的怀疑。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从你的角度,你没有把她当成妈妈,从她的角度,她或许只是把你当孩子照顾着。出发点不同,所以并不是你的问题。”

尚女士再度看了遍本子上的记录,继续问,“你最开始说自己没法专注,你有没有尝试过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你应对这种情绪?”

有种说不出的孤独和寂寞缠着他,沈逾晟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尝试过,可是没法应对,甚至更严重了。”

他先前自知争不过蒋今澈,也清楚自己对尹煜柃的感情是“病态”的,他怕她对他这样的感情产生恐惧,已然决定不再对她表达自己的爱意。

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只是简单地希望她能留下而已。

后来,当她同他说出要离开的那一刻,他其实并不能接受,即便表面风轻云淡,可他知道,那只是不想给她留下一个幼稚的、不成熟的、无理取闹的小孩形象而已。

她并不知道,他其实很在意她的离开,于是从那以后他更加珍惜和她的相处,和她抱抱贴贴。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感觉这样时间就会变得慢一些。

当然,他也很在意她要为了蒋今澈离开他这点,他在意得要死。

但就目前来说,他还能够保持理智。

他不想因为一些琐事和她争吵。

他想,他乖一点,懂事一点,多冲他撒撒娇,装装可怜掉几滴眼泪,她或许会多留几天,哪怕就几天。

尚女士将笔尖对准纸张,一时不知从何写起,又问:“你能具体描述一下你感到焦虑的情景吗?另外,可以谈谈这种焦虑感对你的日常生活有哪些影响吗?”

“我没办法集中注意,我的脑子里全是她。”沈逾晟略显急切地看向尚女士,仿佛有无数心事压得他喘不过气,“您明白那种感受吗——就是打开书本时眼前密密麻麻的字凝聚成一团,最后出现她的身影。晚上闭上眼睡觉时,眼前一片漆黑,越想让自己不要去想她的模样,便越是没法不去想,我的眼里、脑海里、心里全是她,我被她填满了。”

尚女士记录下关键细节,对他的情况有了大致判断:“在亲密关系中,常常会出现这样一种情况,即某些人会把伴侣和自己看成一个共同体。心理学上,这种关系叫做病态共生,也叫共生绞杀,既依赖又独立。”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在这种共生的关系中,不仅仅是心理上的依赖,更多地也代表着一种真实需求——我的各种需求,都要依靠你来满足我。

如果伴侣不满足我,我会活不下去。

如果伴侣不满足我,我就会觉得你是不是不够爱我,会没有安全感,会焦虑。

尚女士放下手中的笔,问道:“你是不是潜意识里认为,你和她不能分开,即使你独自和自己的朋友社交,也会感觉到孤独,感到自己被忽略?”

思索半晌,他才点头。

高二国庆节露营那回,尹煜柃带着病,他和齐嘉宇李越他们坐在一起,分明一群人聊得热火朝天,他却又默默挪到她身边,和她待在一起。

美名其曰是担心她,其实他是觉得自己有些融入不进那个圈子。

但和她独处,她总能让他放下所有包袱,无所顾虑,不用担心说错话,因为她总会包容他。

“你是不是经常觉得,她应该理解你的想法,你们的意识必须是一致的,否则就是不懂你,不适合你,不‘爱’你?”尚女士又问。

“嗯……去年我和她总是因为想法不和吵架。”

比如徐雨凝那件事上,她擅自作主替他道了歉,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而她也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斤斤计较。

两人吵了好一阵子,他一度觉得,她所对他说的“喜欢”根本就是随口一扯忽悠人的。

“你的自我边界感低,什么都想和她一起做,甚至觉得这是一种表达爱的方式。”

“难道不是吗?”

尚女士并不否认,“这的确是一种表达爱的方式,但这是病态的,你没有尊重对方。无论你承认与否,你觉得她的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她今天想独自待一会儿,你就会觉得她想远离你,是讨厌你了。”

尚女士指出,她是他的妈妈,她自然是‘爱’他的,她理所应当地对他好,但久而久之,她也没办法牺牲自我意志单纯去满足他的意志、需求、情绪,这无形中增加了对对方的很多控制。

而对于他来说,她的一举一动也很容易牵动着他的情绪。在这段关系中,彼此都有很大压力,都会感到很累。

的确,很多时候,都是尹煜柃迁就着他。他笑,她就陪她笑;他哭,她就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他;他想要抱他,她就随他抱着。

他时刻紧张自己一举一动会不会惹她生气或是不开心,她会不会因此离开。

这就是他焦虑的来源。

“……那我应该怎么做?”沈逾晟缓缓问道。

尚女士给出建议,“一段关系需要双方共同学习进步的,你可以多观察和了解自我,这样就会明白,其实很大一部分的安全感和满足感是自己给予自己的,而非别人。”

少年点点头,沉默几秒,又问:“……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后悔和自责毫无意义,只要现在明白并开始改变,一点都不算晚。”

那天过后,沈逾晟花了好几天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见过蒋今澈,他分明清楚自己并不比他差任何,坦白的说,自己比他优异太多太多。

他认真地将自己剖析了一遍,比蒋今澈差的就只有年纪与阅历。

想明白后,心情也就舒畅起来了。

沈逾晟依旧和她保持着原先的亲密距离,会在她学习陷入迷茫时凑近些,无意识地、自然而然地就隔着她的手,像她从前教自己练字那样,轻轻握住她的手,带动她走出困境,解开难题。

寒假学业之余,他偶尔还会陪尹煜柃打几局游戏。

有的时候,沈逾晟会故意嘴欠气她,然后她就气急败坏地凑过去捏他的脸、胡乱揉他的脑袋,他就笑着一只手虚挡着她,不让她乱捏乱揉。

他一只手撑在在她腰后方的沙发坐垫上,展开的手臂,体型差也就显现出来,衬得她小小的一只。

每次打闹完冷静下来后,尹煜柃都会陷入一种莫名的不安,总会莫名感到良心被谴责着。

她会和他有些太亲密了吗?

可在他小时候,她好像就一直是这样。

春节前夕,尹煜柃拿着身份证订了几箱烟花,春节那天吃完晚饭后拿着打火机把沈逾晟拉出来放烟花。

出宅邸大门前,沈逾晟还不忘从沙发上顺上她的羽绒服,给她套身上。

站在铁艺大门前的空地上,少年穿着黑大衣,脖子上裹着条格纹围巾,将手摊在她面前,嘴里吐出团团白雾,“我来吧。”

就跟陪他过的第一个春节时一样,尹煜柃依旧有些不敢点火,但眼前的少年已经长大了,很多事都能独当一面了,足够撑起担子,她也不用强装勇敢,什么事都挡在他前面。

沈逾晟把打火机拿过来,让她在门口站着。

尹煜柃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你行不行啊?别把手烫着。”

少年蹲在箱子前,埋头点火,微微扯着嗓子,“你安心在这里欣赏烟花就好。”

注视着他的背影,鼻子莫名有些发酸。

点燃火线后,沈逾晟从车上拿了把仙女棒,转身回到她边上,注意到她的愣神,歪着头抬手在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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