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一刀两断

采娘战栗着,不敢相信的眨眼,再眨眼!

可那冷峻的脸,杀伐的果断的表情,半眯着的眼和薄薄的唇,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人不是傅微明,还能是谁?

采娘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都好似已被暴雨掩埋,墨黑的天地之间,只余她正满心绝望的抬着头。

她就像那卑微到了泥土里的虫蚁一般,正抬头仰视着那高高在上,具有生杀掠夺之权,一句话便可以随意碾死他们这些臭虫的神灵。

傅微明!是你吗?

是你带的兵,下的令,绞杀我们吗?

傅微明!为什么!

是为了抓我,报复我?还是你已经真的成了陆莽的走狗,随意屠杀疍民!

若是因为我,那便冲着我来好了,为何要牵连无辜之人!

若是为了迎合陆莽,可你明知这些疍民都是我的家人,竟还能如此狠心!

不!是我太自大了!我是什么身份!我配吗!

我怎么配让堂堂二品大员为了我而放弃前程!

我怎么配让他真的对我动心!

也许你带着玉狐狸来捉奸,就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或者,你什么也不告诉我就把我们关起来,就是害怕我会阻挡你来剿杀我的家人!

也许刘村的疍民一夜之间消失,也是你们设下的陷阱!

我太天真了,傅微明!

傅微明……为什么!你不仅随意玩弄我的心,还随意玩弄我们的命……

“派个带头的上来谈判,我们将军仁慈,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高高的军舰上突然传来了士兵的喊话。

采娘蓦的回过神来。

她眯起眼睛,抬头看向船头那身着将服之人,表情逐渐变的坚毅。

“我来。”

张老大突然听到采娘来了这么一句,吓了一跳,连忙制止:“胡闹,此去定是有去无回,怎么能让你去。”

采娘仍抬着头,十分坚持:“正是如此,才更不能让张伯伯你去,没有你,我们就散了,别说逃去乱石岛,连这碧鉴河怕是都逃不出去。”

“那也不能你去,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让你去冒险?”张老大仍是不同意。

“对啊,我去吧!张伯伯!”有年轻的小伙子自荐道。

“我去!”

“让我去!”

大家纷纷跳出来,举着手往前挤。

采娘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大喊一声:“都别争了,你们看船头那领兵的将士是谁?”

众人疑惑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起眼抬头向上看。

“傅微明!”

“竟是傅微明!”有眼神好的已经认出了主将。

“这……”

“可是……”

“采娘姐,你不是背着他找……找……那个嘛!”

有年轻的小伙子小声的慑喏道:“你去岂不更是自投罗网?”

采娘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仍是坚毅的抬着头,看着风雨中那身影:“刚好把一切都说清楚,我去最合适!”

几个小伙子见她十分坚持,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不再说话了。

张老大也叹了口气:“好!采娘,你记得,命最重要!不管怎么样,先保命再说!”

采娘点了点头,敷衍道:“放心吧,张伯伯,我心里有数。”

但其实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她什么也不知道,也猜不透傅微明的心。

她本以为他们是朋友,是爱人,是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可以分享一切的亲人……

可是她好像错了,一切好像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采娘摇了摇头,将自己从悲伤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伸出两只手做喇叭状放在嘴前,仰起头向着军舰大声喊道:“我们同意!放下小舟!”

傅微明身体猛的一颤!这声音……

他猛的扑向船舷,低头眯起眼仔细向下看。

采娘!是你吗?

船下仍是一片黑暗,漫天的暴风雨中,只能隐隐约约的看清人影,却辨认不出面容。

傅微明不死心的趴在船头,认真辨别。

“将军!”江小鱼上前一步将他拉了回来,小声道:“小心眼线。”

傅微明愣了一下,知道自己刚刚差点失态,只好装作晕船的样子,趴在船舷上吐了两口,才装模作样的回过头,下令道:“放舟。”

很快便有士兵驾驶着小舟来到了采娘不远处。

采娘也跳上了一条快艇,摇着桨,独自一人向着绿营兵来接她的小舟驶去。

士兵载着采娘停在了帅舰之下,朝上打着手势让放下绳索。

采娘也仰起头,感受着自己的渺小。

军舰犹如一只木头巨怪,其之大,会让所有靠近它的人都不自觉的产生臣服之心。

采娘看着巨大的船身,突然有了一种释然之感。

她是卑贱,她是渺小,可她也是阿爹和弟弟的心头肉!

她会如此痛苦,如此自卑,皆是因为她想要越过这高耸如天的阶级差距,去往傅微明身边!

她以前日子过的再苦也是幸福的,满足的,充满欢声笑语的!那是因为她被人平等的爱着,她不用小心翼翼,也不用自卑,她只需要做自己,平淡的活着就好。

可是,现在的她,好累……

所以,傅微明,我累了,这巨大的阶级差距我不想再跃了,不管你是否真心对过我,以后怎么待我,或是杀我,我都释然了,感谢命运让你我相遇相知,但也感谢它让我在此时明白了一切。

再见!傅微明!

再见!我们之前一起经历的一切!

再见!我的真心!

采娘低下头,擦了擦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的东西,深吸了口气,挺起胸膛,等着小舟被吊上大船。

突然,一口熟悉的白牙在墨黑的海水里嗖的浮现了一下。

采娘一惊,连忙瞪大眼,仔细在海水里寻找。

巨大的军舰在漆黑的海水里浮浮沉沉,舰身一半都没入水里。

然而水下的船身上,仔细看竟然趴着几十个人。他们都一身黑衣,在暴雨的遮掩下,藏在水底,如躲在暗处的巨蟒,伺机而动。

是二叔和倪球儿他们!

采娘的心猛的开始怦怦直跳,二叔他们这是想干嘛?难道是准备突袭帅舰?

可是这帅舰上有几百绿营兵,二叔他们就这几十个人,上去太危险了!

而且……而且他们的主帅是……傅微明……

采娘本能的不希望自己的家人和傅微明真的兵刃相见,可……造成这一切的,不正是傅微明自己吗?

采娘狠狠在心里骂自己,采娘啊!采娘,刚刚还说要和傅微明一刀两断,这会儿又不想他死!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虽是这么说,可心底的担忧却仍是不受控制的往外冒,她本能的担心倪球儿、担心二叔。

也担心……傅微明。

不行!采娘猛的抬起头,她要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只是,傅微明,你还愿意听我一言吗?

“砰。”小舟已被吊上了帅舰,轻轻的靠在了船舷上。有士兵粗鲁的将采娘一把从小舟上扯下来,绑了双手,带着她往船头走。

采娘一步步的迈着,心如擂鼓,她不知道傅微明见到她是如何表情,她也不知道见了面第一句该说些什么。

她却不知,傅微明此时的紧张并不比她少。

傅微明正在众将士的簇拥中僵硬的站着,他正努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身体,冷峻着脸,装作风平浪静的样子。

可是只有他知道,他现在的内心是如何的波涛汹涌,他的手是如何的止不住的在颤抖,他的表情是如何的难以控制。

他焦急、他担忧,他想立刻见到采娘,可是他也害怕见到她……

采娘,真的是你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你真的是……海匪?

难道……那个冲我言笑晏晏的采娘,和我一起并肩共渡难关的采娘,抱着我、亲吻我的采娘,并不是真的你?只是……我以为的你?

难道……你接近我,另有目的?

采娘,你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你还有什么在瞒着我?

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几个士兵推搡着一个熟悉的柔弱身影,在暴雨中缓缓走来。

傅微明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刻冲上去。

采娘……真的是你!

暴雨仍在“哗哗”的下着,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漫天雨帘中,好似只剩下了采娘和傅微明两人,两两相望却无语凝噎。

他们相隔不过十几米,却好似隔了整个鸿沟,不管怎么样,也越不过去。

终于,采娘在傅微明身前站定。

她一脸坚毅的仰着头,毫不惧怕的直直看向傅微明:“傅将军!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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