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堂堂说客都感到尴尬的话题,显然有着非比寻常的分量。
当肖恩陪着庄原瑛,在说客本人的带领下来到黑石号的底舱时,所见所闻,让早有心理准备的他也为之瞠目结舌。
“这里,就是你关押龙人的地方?”
同样的不可思议,也存在于庄原瑛心中。这位头戴软帽的少女,站在底舱门前,竟不禁踉跄后退。
提列克人叹息道:“和你们预料的有很大不同,是不是?”
肖恩点了点头,并不介意展露内心的惊讶。
因为眼前所见,的确远超预料,甚至违背了常理。
底舱并没有他想象中那遍布血腥污秽、惨无人道的画面,甚至没有森冷的铁栅、全副武装的卫兵。
只有一片温馨和睦,风格气质与黑石号全然格格不入的生活空间。这里的主体色调是乳白与蔚蓝,仿佛童话故事中澄净无瑕的仙境。正对门的圆形大厅正中,摆着品类丰富的绿植与花卉,四周墙上涂画着主题温馨的画作,空地里还有造型古朴的骨雕。
大厅一侧,设置了琳琅满目的食品展柜,从颇有乡土气息的蔬果,到精致的复合料理,几乎应有尽有,而且看起来还是随意取用。
“不用担心,这里并没有什么机关和诡计,用料做工都是实打实的。而搭乘黑石号的龙人,也从来都是住在这里的。”
说客没有卖关子,一边带着两人往里走,来到大厅后的卧室——理所当然同样的温馨而精致——一边解释这个底舱为何如此特别。
“这里最早是为类似宁涛那样的大人物准备的,也就是一些在集团内犯下忌讳,不得不亡命天涯的高官显贵,而我们的工作就是带他们突破层层封锁,抵达安全的地方。这些贵族们,即便落难之际,往往也讲究衣食用度,所以我们也就投其所好,将这个底舱修建得精致奢华。”
“不过,这种偷渡政要的生意,并不能让孔璋满足,一方面我们结交的只是落魄的败者,得罪的却往往是台上的人;另一方面,没有白银的配合,这类生意也很难开展下去。所以孔璋很快就将黑石号调了出来,转过来开始做更加有利可图的生意,其中就包括龙人族的生意。”
“嗯,不要用这么敌视的眼光来看我,比起我们的同行【青龙】,我们的所作所为已经是非常仁善的了。”说客摆了摆手,示意明显露出怒容的庄原瑛稍安勿躁,先在卧室的松软躺椅上落座。
“我先讲两点,第一,我们没有在黑石号上,为难过任何一位龙族,甚至他们提出的一些刁钻要求,我们都竭力满足。对待这些人,我们几乎是有求必应,就连孔璋本人上船都未必有这么好的待遇;第二,我们也从来没有用暴力的手段请他们上船,每个人登上黑石号都是心甘情愿的。”
说完,说客也找了一张躺椅坐下,摊开手:“接下来,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庄原瑛最先克制不住:“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说客点点头:“很合理的质疑,这种事哪怕是我这个当事的经手人,也往往感到不可思议。但是,这就不得不说孔璋先生的生意经了。”
“最早孔璋决定要趟这浑水的时候,我是反对的,因为当时黑石号已经在运营非常稳健的药品生意,并没必要冒险开拓新的领域。但是,很快事实就证明,他是对的,是我目光短浅了。”
肖恩催促道:“不要讲故事,说重点。”
说客笑了笑:“那你可真是为难我了,作为说客,言简意赅可是比节食还要痛苦的事,不过既然你们是底舱的贵客,我就勉为其难吧……孔璋这么做的理由有两个,第一,当时为乾坤集团狩猎龙人的,大有人在,其中佼佼者是【青龙】,那帮人悍勇无匹,很多成员根本是乾坤安保的正规军转业。凭我们这种外来人,根本无法与之竞争,所以我们只能另辟蹊径;第二,怀柔的手段,往往比武力征服更有效……说来,你们对龙人族现在的处境,究竟知道多少?”
说客看向庄原瑛,却见女子只是紧咬着嘴唇,没有做声。
“嗯,不出所料,你应该不是在【艮】出生的,所以你的双眼就难免被世俗蒙蔽……当然,我对龙人族的所知也很有限,只知道他们目前主要分布在【震】和【艮】。其中,【震】是整个乾星系的工业区,所以生活在【震】的龙人不消多说,自然是养殖型。抱歉,养殖这个词可能有些不妥当,但意思你们应该可以理解。就比如眼前这位小姑娘,白白净净,身上完全都是文明世界留下的烙印,和生活在【艮】的那些野生种,区别一目了然。”
肖恩问:“你是说,有龙人生活在【艮】?!”
按照肖恩的了解,【艮】应该是一片根本不适宜生物生存的污染星球,乾坤集团虽然几度筹划治理开发,却始终因种种困难而未能开工。南无忧之所以能将【艮】许诺给孔璋,也是因为它本质上根本如同鸡肋。
但现在提列克人却说【艮】上生活着龙人?!
“不但有,而且很多。那些野生的龙人,拥有不可思议的环境适应能力,他们利用自身的天赋,以及祖祖辈辈流传下的经验在【艮】上不断寻找着可以生存的区域,同时再躲藏来自乾坤集团的追猎。每次【青龙】都要派出最精锐的猎手,才能在异常凶险的【艮】侥幸俘获几名龙人。当然,只要能得手,乾坤集团一定会给出丰厚的报偿。”
而后,提列克人咧嘴一笑:“而我们就不同了,我们用了一年时间,和当地的龙人交上了朋友,黑石号几次前往【艮】,为他们送去了大量物资,从食品到农具,从药品到武器,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们还给他们带去了文明世界的诱惑。”
肖恩问道:“那些龙人,就为了一些食品农具,抛弃家园,信任了你们?”
“当然不是三两句话那么简单,那一年间,孔璋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经营和龙人部落的关系。而文明世界的诱惑,也远比你们想象得更强。要知道,所谓文明,就是数以千亿万亿的智慧生物,穷尽千万年时间,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美好。这份积淀,对于任何智慧生物都会有着致命的诱惑!而且,我们也不需要所有人都中招,只要能有一部分龙人愿意信任我们,我们的黑石号底舱就不会缺少客人。”
肖恩还是难以接受这种说辞:“这种骗局不可能持久,那些龙人带着满心希望离开家乡,却被你送去给人作试验品,留在本地的人难道就不起疑心吗?”
说客说道:“同样是很合理的质疑。但是,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并没有骗人,被我们带离【艮】的龙人,都过上了比原先更好的生活,养尊处优,应有尽有,再不用在处处致命污染的【艮】与大自然作斗争。他们所需要做的,不过是配合夏润医药偶尔做做体检、抽血血液样本罢了,此外,他们还有探亲假,每年都会有人能满载荣耀回归家乡。”
庄原瑛忍不住质问:“照你这么说,此事岂不是单方面的让利?你们纯粹是在行善吗?”
说客点点头:“如果只看我们做了什么,那么迄今为止的确是在行善,最多算是双赢吧。毕竟我们拿到了夏润医药的巨额补助,与乾坤集团的董事会高层建立了私交。但无论如何,龙人们的确因为我们,得以享受到文明的美好。”
而后,在庄原瑛和肖恩绝对不信任的目光中,说客又笑道:“呵呵,当然,现实世界上不存在完美无瑕的童话故事,乾坤集团之所以会纵容由我们送去的龙人,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这些年随着我们的口碑逐渐确立,再加上青龙的衬托,【艮】上愿意信任我们的龙人部落越来越多,我们每批送去的龙人也越来越多。”
“同时,那些在文明世界享受荣华富贵的龙人族,也是夏润医药做实验时的重要对照组,也就是对比起那些经受非人待遇的龙人,享受荣华富贵的这批人,指标会不会有所不同。不过据我所知,这种对照试验也快要到尾声了,虽然具体细节我是不清楚,但从有限的接触来看,夏润医药似乎并没有从善待龙人中得到想要的结果,那么接下来……”
肖恩问:“接下来,他们要翻脸不认人?”
说客答道:“多半是吧,和夏润医药高层有接触的只有孔璋,我还没有资格直接与上面对话。但是从孔璋最近的表现来看,这个生意恐怕他也没想继续做多久了。毕竟,他居然把你们这群危险分子放到了黑石号上,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想象的。”
肖恩又问:“所以,你们终归是将那些龙人送入了死地。”
说客回应道:“第一,他们原先所居住的【艮】也不是什么山清水秀的人间仙境,龙人族的生存状况一直都很恶劣,未必真比给乾坤集团当试验品要好多少;第二,我也从没说过自己是什么好人,我只是向你解释清楚,为什么黑石号上会有这样一片温馨的空间,而你们完全没必要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