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西苗戍边营地之中,惊鸿仙子弹动长甲,从赫炎苍弘脑后扯出一条细长的血丝,慢慢缠绕在指头。

“嗯……”一声低鸣,指尖尽化灰尘。守护在一旁的火枭迫不及待地问道:

“如何?”

“颅内血脉阻滞,也许与头颅的伤有关。”

“有法可医吗?”赫炎苍弘问道。

“这……”惊鸿仙子犹豫片刻“颅内血脉滞淤,大多猝死,极少之人能不治而愈。生者,世上唯有贯脉金针与我族开颅之术可治。”

“贯脉针”赫炎苍弘沉吟道“相传鬼手神针一门的秘技……”

“阿得,听说鬼手神针最后的传人,是皌连氏宫中的张之敏。他绝不可能出手相救。”火枭在一旁说道“开颅之术呢?”

“开颅之术只在娑婆神殿的记录中有过文字记录,却一直没有成功的先例。前代太巫师曾为族内的一位长老行过此法。”

“结果呢?”

“猝死当场。”

“这……”

“你有几成的把握能为我开颅?”赫炎苍弘打断他们的对话,对着惊鸿仙子问道。

“这……不足三成。”

“三成?”

“是……开颅之后,如无意外,性命可保,但功体很可能尽毁,也许会从此瘫痪。”

“如果失败,我会怎样?”

“当场身亡。”

“嗯……下去吧,此事不能对任何人透露。”赫炎苍弘沉默半晌,让她退下,向着火枭慢慢举起了左手。

“阿得”火枭一把握住那只大掌“别放弃。就算只有一成的希望,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复明。”

“火枭,现在的我,已无能再带领族民。”

“说什么傻话!你是神与祖灵认同的族长。除了你,还有谁能带领西苗地界!”

“只容强者的世界不需要瞎眼的残废,将我的头砍下来送入禁地,你就可以继承族长之位。”

“不可能!”

“火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我的双眼,再看见的机会渺茫。与其让我活着做一名废人,不如让我死去。”

“我……不同意。就算你将自己的头砍下来,我也不会接受族长之位。我会陪你一起死,即使这会让西苗群雄无首。”

“你——”赫炎苍弘一愣“唉……”

“你的身体太累了,才会思虑过多。”火枭扶着他站起来,朝榻上走去“你是西苗最强男人,我相信,即使是不足三成的希望,你也能创造奇迹……”

“是啊,我太累了……让我一人静静。”

闭上眼皮,面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赫炎苍弘暗暗吐气自问,今后的日子,是做一名睁眼的废人,还是永远面对这一片黑暗。他的族民,他的西苗地界,又将何去何从?而心里的那个人,无论如何,都是留不住了……

当长夜过去,日头东升的时候,看不见曙光的他,终于明确了最后的想法——

一个月后,他回到西苗腹地,逐渐将武装与族权交给火枭,下令全族休养战力,再开商路。派出探子和工匠,全力获取最后一战时,皇朝使用的烈性武器,设法仿制。在他看来,这是让西苗继续前行的办法。即使一时失了有力的领导,也不能因此落人之后。就算未来开拓受阻,最起码不会被皇朝吞噬——这是盲眼的他,能为西苗做到的极限。

做好这一切之后,赫炎苍弘在一个他看不见曙光的清晨,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自己的上寨,带着一身的行囊,背着方天画戟,独自踏上了通往远方的旅途。

瞎眼的事无法再瞒下去,当族民和敌人知道这个事实,西苗地界将再度陷入危机。不愿拖累、不愿苟活,不愿让那些指望自己的族民看见这狼狈的模样,他选择了自我放逐。前路在黑暗中无限蔓延,卸去一身的荣耀的赫炎苍弘,心中只有迷茫。这一路他不知是为了什么,也不知要去哪里,凄然一片的心中,只隐约想找寻,现在这样的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蝉鸣落叶的官道之上,负伤流血的张之敏,朝着中州的方向,急急奔逃。身后追兵,却是紧追不放,渐渐逼近了。

“张之敏,交出玉玺!”卫队长带领追兵包抄而上,拦住张之敏的去路。

“做……梦!”张之敏大叫一声,沾血纸扇猛展,出手就是杀招。

“敬酒不吃吃罚酒!”卫队长一声令下,追兵蜂拥而上,刀光剑影,罩住张之敏身前身后。

张之敏受伤在前,连日奔逃不止,体力不支之下,连连受伤。就在此时,身后追兵再放冷箭,一箭穿过张之敏肩头。

“啊……”一声痛苦的低鸣,纸扇脱手而飞,张之敏捂着肩头,颓然跌倒。身周武士一起杀上,在他身上再砍两刀“啊……”

“玉玺在哪里?”

“我不……告诉你……”张之敏倒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

“搜身!”

看着敌人一步步逼近自己,张之敏挣扎着在地上拖行:

“别……别过来……”心中狠意再起,张之敏拼尽力气,打出袖中金针,近身之人纷纷中招。

“无谓的挣扎!”卫队长轻斥一声,亲自提剑杀上。

就在剑尖挑向张之敏手腕同时,头顶忽来破风之声,凌空飞入的一道剑影,瞬间透穿卫队长的臂膀,将他连手带剑,斩落地面。

“啊——”

随着一声疯狂的惨叫,一道熟悉的身影冲入人群之中,一把将张之敏护在怀中。

“敏之!”

“萧允……天杀的,你怎么才来……”

“是萧少将,众人速退。”

“想走?给我全部拿下!”一声令下,自身后林中冲出的无数士兵将来人包围,迅速拿下。

“全部押下听候大人发落问!”

“唉……”眼见危机过去,张之敏猛松一口气,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敏之,敏之啊!”

张之敏在滚烫的煎熬中醒来,眼前是一片灯晕,模糊中,仿佛是熟悉的面容。他唰地一声弹了起来,一把抓住眼前之人:

“轻尘!”

“我……不是他……”

渐渐的,眼前的面容清晰起来:

“啊……是你啊……轻尘呢,我要见轻尘……”

看见他失望的神情,重居正眼中露出一丝落寞:

“侯爷已经上路了……”

“什么?”

“等不及你醒来,他就急着上路了……”

“上哪儿?他上哪儿去了?他去京城了?”张之敏忍着伤痛挣扎起来“不行,拦住他,块派人去拦下来。他不能去,他此时不能去呀!啊——”

“敏之,敏之啊……唉……”抱着再度痛昏过去的他,无奈又焦急地低声说着“你告诉我有什么用。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影卫,怎么有权利命令其他人。我能做的,只有保护你呀……”

北方的天空下,帝都雍津城已经完全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禁闭的四门被南王府把持,整个京师如同孤城一般,戒备着所有进出的人马。一派窒息的宫墙之内,今天,再度传出了惊人的噩耗。

“娘娘,不好了,东宫刚才传出消息,太子夭殇了!”

“什么!”小声的一声轻呼,红若手中的绣花箍掉落在地。建桂宫的婢女霞烟急匆匆地关上了房门:

“娘娘,你快拿个主意吧。东宫已经乱成一团了,奴婢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说,南王爷已经带着人从东门进来了……”

“啊……”红若心惊肉跳地站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的……这该怎么办。主上,主上他还没醒来吗?”

“娘娘……”

“不行了……不能再待下去了。太子死了,下一个就该轮到珍儿了……”红若转身走到柜子前,一把打开柜门,抓出里面早已准备好的包袱“霞烟,去把大皇子给叫起来。”

“是……”霞烟匆匆退到里间。不一会儿,推着睡眼朦胧的皌连荣珍走了出来。

“娘亲……珍儿困……”

“珍儿……”红若一把抱住儿子“珍儿赶紧醒醒……把这个穿上。”

“嗯?”皌连荣珍迷糊地看着她手上的衣服“这是小太监的衣服,珍儿不要穿……”

“珍儿听话,这是保命啊,就穿这一次……”红若示意霞烟赶紧给他换上衣服。

“娘娘,这是要……”

“北宫门的钱侍卫是甄府出身的武士,今夜是他当值,你带着大皇子从北宫门混出去。这是一些首饰,还有金子……”说着她将一个小包塞到霞烟手里。

“娘娘,您要奴婢带着大皇子去哪里?”

“你先去少傅的府上,求见一位叫翠娘的姑姑。就说……就说是建桂宫的人,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是。那娘娘你呢……”

“我走不了的……一起走,只会拖累珍儿……”

“娘亲,你要珍儿上哪儿去?”

“珍儿乖,为娘让霞烟带你去见少傅。你要听少傅的话,少傅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谁要伤害珍儿……”

“唉……”红若摸摸他的小脑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走吧。”

“娘亲?”疑惑地被拉起小手,皌连荣珍忽然心生一股陌生的恐惧感,他猛地甩开霞烟的手,跑回来抱住红若的大腿“娘亲,娘亲不要珍儿了吗?珍儿不想离开娘亲……”

“听话,走吧。”红若拉开他的小手,强行塞给霞烟“记住要听少傅的话……”

“娘亲,娘亲……”

“大皇子,听娘娘的话,咱们不久就回来了……”霞烟拉着他,半是强迫着走出了房间。不料刚一开门,就呼啦啦涌进了成群的侍卫。

“啊……”

皌连景焰面带冰霜地走了进来,霞烟和红若当场吓得腿脚一软。

“你……你要做什么……”红若扑过去,把皌连荣珍搂进怀里。

“皇叔……”荣珍怯生生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皌连景焰。

“淑妃娘娘,东宫出了刺客,小太子不幸夭殇了。本王担心有人进一步加害大皇子,所以特地来接他出宫,暂时避避风头。”看见荣珍身上的太监服饰,皌连景焰眉头一皱“是谁给大皇子穿上这种下贱的衣裳!”

“啊……”红若已经吓得说不出话,只紧紧地搂住荣珍。

“是……是奴婢……”霞烟在一旁颤抖地答。

“亵渎皇子,你好大的胆。来人”袖一挥,两名侍卫走上前来“将贱人拖下去!”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霞烟,霞烟啊……”红若挣扎着去拉被拖走的霞烟,冷不防武卫乘隙而上,将皌连荣珍夺了过去。她大惊之下,扑上去欲抢回孩子,却被硬生生拦了下来。皌连荣珍见此情形,坐在皌连景焰怀里,踢着小脚哭叫起来:

“娘亲,娘亲,不要伤害我娘亲——”

“珍儿乖,珍儿的娘亲,也是我的皇嫂啊,我怎么会伤害她呢……”皌连景焰轻拍着他哄道“皇叔是来保护珍儿的,别怕……”说着,他无限温柔地,在荣珍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好珍儿,别哭了,从明天起,我们就不用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今后,谁也不能欺负你,谁也不敢看不起你。皇叔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人——”

说着,他一把撕开荣珍身上暗淡的太监衣袍,举手扯下自己肩头的赤金龙纹斗篷,轻轻裹上他的身体,抱着他,目中无人地走出了建桂宫。

在他身后,红若大哭着追逐上来,又被拦了下去,最终无力地跌倒在地,哭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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