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听说今年的冬天是近几年最冷的。
苏梨浅房间的空调坏了，她抱着热水袋,坐在书桌前温书。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响，她伸手拿过来，眼睛略微有些酸涩的涨疼。
LW：【吃药没？】
上次从陆妄家回来，因为苏梨浅坚持不让陆妄送她，一定要自己一个人步行回家，所以回来之后就染上了感冒。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
苏梨浅的体质不太好，这跟她不爱运动也不怎么爱吃饭有关系。
苏梨浅：【嗯，好多了。】
干净宽大的餐厅内，佣人正在上菜，陆妄靠坐在椅子上,神态闲适地玩着手机。
坐在主位上的老人手里拄着拐杖,姿态端正，甚至有些过分的板正。
“吃饭就不要玩手机了。”
陆妄慢吞吞收了手机,坐姿却没变。
“今天都是你爱吃的菜。”陆老爷子垂眸看向面前的一大桌子菜,“搬出去了以后，想找你吃顿饭比上天都难。”
陆妄勾唇,“我听说您不是跟那边打的正火热吗？饭都吃过好几回了。”说着话，陆妄抬头看向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的保姆,“梁阿姨,我这椅子给别人坐过没？要是被别人坐过了,我可就不要了。”
梁阿姨是从小看着陆妄长大的，虽是家里伺候的阿姨，但关系却更为亲近。
“胡说什么呢你。”梁阿姨轻叱了一句，将排骨汤放到陆妄面前。
排骨汤里加了野生菌菇，还加了细碎的香葱,都是最新鲜天然的食材。
“梁阿姨，给我做点白粥，再弄点小菜，等一会我带走。”
“怎么突然要吃这么清淡的东西？”陆老爷子舀了一勺排骨汤，抬眸瞥他一眼。
“换口味了。”陆妄咬了一口排骨，又拿起手机。
陆老爷子敲了敲桌面，示意陆妄将手机放下。
陆妄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没有苏梨浅的消息，便将手机放了下来。
陆老爷子轻咳一声，解释道：“我确实让他们母女来过两次，不过这也都怪你自己不争气。不好好学习就算了，让你跟着我去管公司，你也不去。就会开着你那辆破机车，去外面胡作非为。”
“都怪我之前太惯着你了。”
话说如此，但陆老爷子一想到几年前陆妄的那副模样，表情也跟着悲切起来，眼眶忍不住泛红。
那一年，陆妄的母亲刚刚去世。
刚开始，少年甚至都无法看到白色的东西，白色的窗帘、桌布、床单，尤其是裙子，都会让他陷入精神崩溃。
每晚他都会被噩梦惊醒，需要打镇定剂才能勉强安定下来。
“安眠药还在吃吗？”陆老爷子又问了一句。
陆妄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然后开口道：“不吃了。”
陆老爷子的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你长大了，有些事情，是该过去了。”
“过不去。”陆妄的脸色咻然变冷，“有些事情，一辈子都过不去。爷爷，不要再试探我的底线。您该明白，在陆家，如果有他们，就没有我。”
说完，陆妄站起身，拿过梁阿姨刚刚拿出来的保温桶，直接转身离开。
外面响起机车的轰鸣声，梁阿姨看一眼坐在那里的陆老爷子，再往外面看了一眼骑着机车绝尘而去的陆妄，神色复杂。
梁阿姨走到陆老爷子身边劝道：“老爷子，这孩子的心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偏偏将那两个人带回家来吃饭呢？您难道还真想让他们进门不成？”
陆老爷子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带上了几分阴鸷。
刚才那个在陆妄面前还算慈祥的老人在此刻突然消失，只剩下一位半生驰骋商场，七十多岁高龄还在管理着偌大陆氏集团的掌权者该有的睥睨表情。
“这孩子年纪小，根基不稳，又被我宠坏了。不好好激一下，等我不在了，怎么撑得起陆氏。”
陆老爷子说完，继续慢条斯理的喝排骨汤。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门铃突然响了。
陆老爷子虽是陆氏掌权人，但为人低调，住的还是市中心一套老式小洋楼。
门口安排了门卫，管家从外面进来，对着陆老爷子低语道：“老爷子，有位女士说想要见您，还让我将这个东西交给您。”
陆老爷子看向管家递给他的那个信封，抬手接过，撕开。
信封里掉出来几张照片，落在餐桌上。
陆老爷子垂眸，停顿三秒，然后单手盖住那几张照片，下颚不自然的迅速绷起。
管家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终于，陆老爷子抬手，示意管家将照片重新装回信封内。
管家赶紧将照片捡起来塞进信封里。
“她要什么？”陆老爷子问。
“她说要亲自跟您谈。”
感冒的人精神气比正常人差了许多，苏梨浅刚刚睡醒，就看到陆妄在半个小时之前给她发的消息，她赶紧回复。
苏梨浅：【刚睡醒。】
LW：【家里有人吗？】
苏梨浅起身，走出卧室看了一眼，奶奶的室内拖鞋在门口，应该是出门去了。
苏梨浅：【没有人。】
三分钟后，苏梨浅家的门被敲响。
苏梨浅打开门，就看到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的陆妄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
少年的指尖触到她温凉的手指，带着刺骨的寒意。
苏梨浅一愣，“你一直在？”
“看看粥凉了没。”陆妄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示意苏梨浅将保温桶打开。
“快进来。”
老式小区，穿廊的窗户还开着，门口风大，苏梨浅拉着陆妄的手将他带进来。
家里有给客人准备的拖鞋，苏梨浅将拖鞋拿出来让陆妄换上，然后自己去厨房拿了两个碗，盛了两碗白粥。
虽然都是白粥，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妄带过来的粥却香得很，还有搭配的小菜也极其爽口好吃。
两人坐在餐桌边喝粥。
苏梨浅小口小口喝着。
保温桶的保温效果极好，白粥入口还有点微烫。
两人喝完了粥，陆妄拿着自己的手机朝苏梨浅展示了一下电量，“需要充个电。”
“在我房间。”苏梨浅起身，将陆妄带进了自己的卧室。
走到门口，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神色慌张的快走几步，然后“砰”的一声，陆妄被关在了外面。
少年缓慢挑了挑眉，一分钟后，房门开了，苏梨浅面色微红地站在那里，让陆妄进来。
乱糟糟的床铺被随便整理了一下，最重要的是扔在侧边椅子上的那些内衣物，被苏梨浅临时塞进了衣柜里。
其实苏梨浅是很爱干净的一个人，她甚至十分喜欢打扫卫生，做这种不动脑子的工作时，会让她觉得非常轻松解压，可因为感冒了，身体疲惫，所以才好几天没有整理。
不过幸好，也不算太乱。
“在这里。”苏梨浅指了指自己的书桌，充电头就放在桌子上。
卧室不大，粉红色的一整套床单被褥，充斥着属于苏梨浅身上一般的浅淡香气。
陆妄坐到她的椅子上，将手机插上电。
连椅子都是小小的。
苏梨浅的卧室里带着很多小时候的旧物痕迹，比如她放在书桌侧边的那个小书柜上面就置着一些小时候的奖状和照片。
这些奖状没有意外都是第一名，果然他的女朋友真是从小优秀到长大。
“这是什么？”
“相册。”苏梨浅从书柜里拿出那本相册，跟陆妄坐在一起翻看。
相册很薄，从苏梨浅小时候出生一个月到十岁左右，后面就没有了。
大部分都是她一个人，或者一个男人带着她的照片。
男人眉眼与苏梨浅有些相似，应当是她的父亲。
陆妄注意到，照片有些是被裁剪过的。
比如这个坐在地上，穿着粉红色蓬蓬裙的小苏梨浅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可侧边却没了，边缘有被剪过的痕迹。
再看这张男人的单独照，明显窄了一半，旁边应该也有一个人。
还有这张明显就是全家福的照片，却只有父女二人。
苏梨浅盯着这张全家福照片，她沉默了一会儿，当着陆妄的面将它拿出来，然后折开叠在照片侧边的另外一半。
那是一个面容有些模糊的年轻女人，穿着漂亮的碎花裙子，牵着小苏梨浅的手，面对着镜头。
“那年我爸出了事故，我妈拿着钱，丢下我和奶奶就跑了。”
“奶奶让我原谅她。”说着话，苏梨浅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照片，“我知道奶奶是什么意思，她怕我没有人照顾，可我已经长大了，我不需要别人照顾我。”
“陆妄，我不想原谅她。”苏梨浅本就感冒了，现在说话的时候喉咙带上了几分沙哑的味道。
她轻轻咳嗽一声，眼眶泛起殷红。
“陆妄，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也不原谅。”
得到少年肯定的回答，一直在内心纠结万分的苏梨浅终于就像是得到了一道能舒缓情绪的暗门。
陆妄伸手抚摸过她发红的眼尾，“不原谅就是不原谅，没有为什么。”
苏梨浅决定好好跟奶奶谈谈，陆妄走后，她坐在客厅里等着奶奶回来。
最近过年，小工的工作不好找，苏梨浅也曾劝过奶奶，让她别去做了，她的奖学金已经足够他们生活，只要不奢靡浪费，甚至还绰绰有余。
晚上八点，奶奶回到家，看到坐在客厅里面的苏梨浅。
“浅浅，你感冒好了？”
“嗯，差不多了。”
今天下午，苏梨浅吃了药后睡了一觉，身体感觉轻快不少。
“奶娘，我有话想跟你说。”
奶奶走到苏梨浅身边坐下，叹息一声，“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那你先说。”
苏梨浅跟奶奶生活了很久，这是她第一次跟奶奶闹这么长时间的别扭。
“浅浅，我本来想着能多一个人照应你也是好的，可既然你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你妈妈，那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你要记住，不管如何，她都是你的妈妈。”
说到这里，奶奶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老人苍老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撕开了一层苏梨浅尚未触及到的阴暗，“不管她是好是坏，她都是你的妈妈，这是一份没有办法割舍的血缘关系。”
这个时候的苏梨浅还不明白她奶奶的意思。
她以为奶奶还是在劝她跟张雪美和好。
可实际上，奶奶是在提醒她，血缘关系是把双刃剑，它带给你幸福快乐的同时，也会带给你痛苦和绝望。
对于苏梨浅来说，十岁之前，张雪美确实带给过她难得的幸福与快乐。
可十岁之后，张雪美对于她来说，就是一颗毒瘤。
而这颗毒瘤，在这几年之间肆意生长，终于在某一天，在她的生命中破裂，将她打的猝不及防，几乎再也爬不起来。
马上就要过年了。
苏梨浅接到了来自陆妄的消息。
LW：【爷爷每年过年这段时间，都要出国去检查身体，我要陪他去一趟，七天后回来。】
苏梨浅：【嗯，注意安全。】
苏梨浅刚刚发送完，那边陆妄就给她打了一个微信电话过来。
苏梨浅点击接通。
“喂？”
“你过年有什么计划？”少年低哑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身后有嘈杂的背景音，像是在搬运东西。
苏梨浅想了想，道：“跟奶奶一起过年，刷题。”
好乖。
陆妄勾唇，身子往后一靠，窝进厚实的沙发里，“在家？”
“嗯。”
“等我。”
半个小时后，苏梨浅又接到了陆妄的微信消息。
LW：【下楼。】
苏梨浅赶紧起身准备出去，却在路过落地镜时看到自己身上穿的白色外套，她脚步一顿，从衣柜里取出一件黑色羽绒服穿了上去，然后才推开门出去。
小区门口，陆妄靠在那里，看到急匆匆奔过来的苏梨浅，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
“跑什么？”
“怕你等急了。”
少女仰头看他，因为奔跑，所以微微喘息着，眼中浸着阴暗冬日里的晨曦闪光，像一颗抛光的黑曜石，清晰印出陆妄的脸。
“你不是要出国了吗？怎么现在过来了？”
“走之前想跟你说一声。”
“什么？”苏梨浅望进陆妄眼中，少年的头发长了许多，已经要遮盖住眉眼，锋利的轮廓被遮盖住一半，透出一股俊朗硬色。
少年突然伸手拉住苏梨浅的手，将她往侧边巷子的梅花树下带。
冬日梅花枝桠凝霜，因为实在是太冷了，所以就连花瓣都落了许多。
前后空巷无人。
陆妄微敛眉目，垂眸看向苏梨浅，他低声道：“新年快乐。”说完，少年俯身亲吻少女，尝到淡淡的薄荷香气，那是润唇膏的味道。：，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