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宗月摇摇头:“其实...说不定我很快也要去京都了。”
“你去京都做什么？”梁苏暮顺嘴问道，说罢，又尴尬起来。
宗月去京都做什么他当然清楚，报仇呗。
不过...
“听说你们前两天将太子绑来审讯了一番。”梁苏暮笑道:“胆子不小。”
“是啊。”宗月叹了口气:“也就是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太子平庸至极。”
仿佛她前世的青春幻梦破碎，失去了对太子那层滤镜，才发觉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堪。
梁苏暮沉默，宗月前世跟太子关系有多好，他也是知道的。
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家中长辈都支持，宗月时时进宫，太子也经常去苏家玩。
太子自幼被天子教育，不要对宗月付出真心，宗月却不会从小就防备太子。
从小一起长大的深厚情谊，一遭得知被背叛的心碎，再加上如今发觉太子面目全非，根本不是幼时她记忆中的模样。
想必宗月如今对太子观感复杂。
“太子是被宠着长大的。”梁苏暮缓声道:“他做什么事都有后盾，即便做错了也没人责备他，时间久了，也就不肯尽心学东西了。”
“当然，”他又道:“他毕竟是太子，陛下为他包装了太多东西，才令世人觉得，太子才能出众，有其父之风。”
“噗。”宗月嗤笑:“太子有其父之风，其父又是谁？陛下吗？”
她语气讥嘲:“陛下的才能，又很好吗？不见得吧。”
实打实的能力没有，背后偷奸耍滑害人的心思见长。
“庞城主虽是殿下的人。”宗月静静道:“可云城百姓，俱是他天家子民。”
“他是未来的皇帝，心中却从未有过百姓。庞城主治理严明，云城上下井然有序，百姓安居乐业。他但凡有几分仁心，便不会对庞城主如此。”
当日庞城主所受之伤，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因为有些东西在他心中，比云城百姓更重要。”梁苏暮沉默着，意有所指。
“是庞夫人嘴中的秘密吗？”
梁苏暮停顿一下，终究是点点头。
庞夫人眼睁睁看两人并肩而入。
已经清过场，这间屋子现下除了三人，连个多余的苍蝇都没有。
“妾身拜见端王殿下。”庞夫人起身跪地，对梁苏暮行了个大礼。
“夫人快快请起。”梁苏暮将庞夫人扶起来:“事情我已经知道，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了。”
庞夫人摇摇头，面容憔悴:“妾身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只盼着殿下不会怪罪我才是。”
梁苏暮没有说话。
“宗小姐说城主有可能怕牵连我们，自己离开了。”庞夫人继续道:“可城里城外我们都找过了，根本没有人。”
“妾身想来想去，城主会去的地方，也就只有那里了。”她望着宗月，欲言又止。
“无妨。”梁苏暮点点头:“宗小姐可以知晓此事。”
宗月挑眉:“什么事？”
庞夫人望着宗月，微不可见颔首，这才娓娓道来。
宗月越听越惊骇，终于明白庞夫人为何直到梁苏暮亲自来才肯张口。
原是有这样一桩天大的事。
岭南季家垄断云梦武器来源，然而他们早有二心，怎会尽心尽力为朝廷提供武器？
梁苏暮年幼从军，他不受皇帝宠爱，去时几乎无人相信他会活着回来，朝廷也不愿将兵器送到一支明知有去无回的队伍手中。
那一仗打的很是艰难。
可梁苏暮要赢，他必须赢，才可以在京都不受欺辱，才可以让各方势力正视他这个人，才可以...活着。
梁苏暮确实活下来了，他呕心沥血，费了太多力气，终于带着一支必死的队伍死里逃生，自此初步掌握兵权。
那一支队伍跟着他出生入死，成为他最早的一批势力。
从此之后，他在军中节节高升，最终手握重兵，成长到被天子忌惮的程度，这才被召回京都。
但是，拥有权力的他依旧处处受擎制。季宁远与他有过节，季家本就不愿真心提供兵器，朝廷忌惮他，也不愿为他尽心与季家谈判。
武器是一个军队最核心的东西，即便士兵再厉害，若搭配生锈武器，也依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后来梁苏暮路过云城，机缘巧合之下在云城发现了个武器库。
武器库位置隐秘，入口荒芜许久，积灰无数，似是几十年没人进去过。可一入其中寒光乍现，刀剑锋利无眼，令人不自觉起鸡皮疙瘩。
这对当时的梁苏暮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观察许久之后，见那武器库确实无人知晓，他才将主意打到上面。
庞城主，就是他选定守护武器库的人。
那时他们观察庞城主许久，庞城主爱国心切，性情耿直，忧国忧民，说服他为他们守护武器库，几乎没费多大力气。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
有了稳定的兵器来源，梁苏暮手底下的军队终于不再捉襟见肘，于战场上也日渐所向披靡。
之后几年，庞城主将全部心血都耗在了武器库上，他为梁苏暮能力所动，最终投靠梁苏暮麾下。
只是不知宫中如何会知晓此事。
龙椅上那位偶然得知梁苏暮有个武器库，可惜不知在哪里，也一直没找到证据。
搜查多年，终于将目光锁定到云城。
太子此次下放云城，一是被苏家算计，来云城与他斗智斗勇，二就是暗中听从陛下安排，从庞城主嘴中撬出武器库地点了。
“陛下总归是比太子有能力点。”宗月听到此处，嗤笑。
若是太子，只怕连武器库在云城都找不见。
“城主在时常说，沙场将士为国征战，我们不能为其出力，可也不能拖他们后腿。”庞夫人提起此事，眉眼中罕见有几分笑意:
“他又说，若武器库交给陛下，或被外人知晓，都无法确保将士们会得到。惟有交给端王，那些将士同端王出生入死，端王不舍得让他们用生锈的刀刃。”
“是。”梁苏暮点点头，眸中升起敬意:“城主最先答应为本王守护武器库时，也是这样说的。”
庞夫人叹了口气:“我最喜欢他的就是这点，可最讨厌的也是这点。”
“这武器库花费了他这几年心血，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将这武器库看得比我们还重要。”
“在太子眼中，武器库比云城这些百姓重要的多，因此才肆无忌惮对他下手。可在他眼中，武器库又比他自己重要的多，因此死也不肯透露给太子半分。”
“他那日出现在门口的样子，早就是被吊着一口气了。人之将死，若问他有可能去哪里，当属武器库所在之处了。”
唯有那里，无人察觉，无人知晓，有他守护好几年为之付出性命的武器。
他躺在那里，才能睡的安然，去的安然。
梁苏暮颔首，不置可否。
“本王立刻派人去武器库寻找城主，夫人放心吧。”梁苏暮道:“此番多谢夫人了。”
“不必谢我。”庞夫人摇摇头:“我也是秉承丈夫意愿，若王爷能找到城主，便谢谢城主吧。”
...
从庞夫人处出来，梁苏暮心情愈发沉重。
“殿下要去武器库吗？”宗月问道，她神色也很是郑重:“带上我。”
她想去瞧瞧，庞城主究竟长什么样子。
云梦国有为了私利放弃百姓的太子，却也有为了将士放弃自己性命的城主。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也不知云梦国是有幸还是不幸。
梁苏暮没有说话，木讷点了点头。
两人走到城主府门口，忽听背后有人喊道:“宗月！”
是庞锦薇飞奔而来。
“你们是不是要去找我父亲？”她声音有一丝发颤。
宗月望向梁苏暮，见后者毫无反应，这才跟庞锦薇点头:“是。”
“我也要去。”庞锦薇执拗道。
“锦薇...”宗月张口欲劝:“你该在府中陪陪你母亲。”
“不！我要去。”庞锦薇拒绝，坚定道:“他是我的父亲。”
宗月还想再劝，梁苏暮出声道:“让庞小姐去吧。”
说罢，他同宗月对视，意味明显。
说不准，此次前去，就是见庞城主最后一面了。
城主为云梦国付出良多，庞锦薇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若真是最后一面，他们不能拦着庞锦薇。
宗月会意，也沉默了。
三个人，再带上司水和卫一，隐秘朝武器库地点前去。
只是宗月一路都觉得路线熟悉，等到了才察觉，这不就是当日旺德太监埋藏圣旨的万华寺吗！
“竟是在这里。”宗月诧异异常，只觉世事巧妙。
“对。”梁苏暮应道:“万华寺原本香火鼎盛，几十年前却不知因何败落。如今想来，应该是建造这武器库的人做的。”
见宗月不解，他解释道:“因为我们也是如此做的。”
为防止有外人过来，发现端倪，他们只好在附近提前制造一些现象，再散步一些传言，说这万华寺闹鬼。
等有人不信邪进来，事先安排好的人会将他们打晕，从另一头送出去，或是喂其吃微量致幻药物。
时间久了，万华寺闹鬼人尽皆知，就无人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