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自皇甫雅被接走,他日日被父皇斥责。今日总算能将皇甫雅接回,他一时得意忘形,便说了些浑话。

“你又何必与苏嫣然计较?”他在马车里对皇甫雅苦口婆心:“苏嫣然跟苏相是隔了房的关系。当初苏相的亲生女儿,孤都为你处理掉了,你又何必在意区区一个苏嫣然。”

若知晓苏宗白与他的马车并行,他说的话一字不落清清楚楚传到了苏宗白耳中,他一定不会那样说。

可惜他那时不知道,便出口张狂,握住皇甫雅素白的手温声道:“你放心,自始至终孤最喜欢的只有你一个,与苏嫣然不过逢场作戏罢了。也不知苏家如何教的女儿,将苏家女教的一个比一个放荡。尤其是苏嫣然,床第间的功夫简直了得。”

“可惜,”他又嗤笑:“孤那时没有要了苏宗月,就把她害死了,如今想来当真遗憾。”

太子神色恍惚,回神,望向眼前皇贵妃,张口欲言,又什么都说不出。

如此狂悖之言,要他如何说的出口?

皇贵妃并不拿正眼瞧他,也没打算真的要听他说。在场的谁不是人精?苏宗白性情淡漠,珍视的人就那么几个。其中能同时跟太子有牵扯的,也就苏宗月了。

她用膝盖想都想得到,也正因想通此事,她对太子才愈发冷淡。

“太子妃正跪在雨里思过。”皇贵妃淡淡道:“劳烦太子也出去跪着吧。”

太子没动:“你们苏家欺人太甚!”

皇贵妃却懒得再理他,转身走向苏宗白床前,自有苏府下人将太子押着跪下。

蠢货始终是蠢货,无论何时都看不懂形势。如此太子,也不知晓明昭帝怎么瞎了眼地护他几十年?

这就是他悉心培养的太子吗?

而从头到尾,明昭帝一声都没吭。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别说是太子,哪怕今日刺杀苏宗白的是他,苏相也会将他押着跪下。

他在苏家人面前一向抬不起头来。

“嫂嫂。”皇贵妃握住苏夫人的手,素来清冷的双眸多了几分温情。

“您别担心,宗白吉人自有天相,他会没事的。”她劝慰道。

“你说的我知晓。”苏夫人老泪纵横,点点头:“只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屋外。

太子惶惶然刚跪下,忽听耳边响起丫鬟刺耳的尖叫声:“血!血!”

她们指着皇甫雅身下那一滩暗红色血渍。

话落,皇甫雅终于体力不支,面无血色昏倒在暴风雨里。

“太子妃!太子妃!”太子一惊,抱住皇甫雅,很快,他的手上就沾满了血迹。

“来人啊!快来人啊!”亲眼见着手上鲜血,太子这才害怕起来。他神色惊惶搂着太子,眸光希冀,希望自己的父皇能够出来。

可他空等许久,别说明昭帝,就连太医或大夫都没等来一个。

他眼中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直至此刻,他才知晓自己过往错的有多么离谱。

本以为皇室早就羽翼丰满,有能耐与苏家对着干,可当皇室嫡长孙就此丧命于苏氏门前,他的父皇就在门里站着,却不敢出来瞧他们一眼。

而皇室精心养着的太医、全京都悉数有名的大夫,竟无一人肯为皇甫雅诊治!

那是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啊!是整个京都的名医啊!

为医者,悬壶济世,以性命为先。为何他们不肯出来,救救他未出世的孩子?

太子越想越心灰意冷,越想越觉世事讽刺。暴雨之中,他倏地笑出声来,脸颊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已经浑然分不清。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诡异,一点点传入屋内所有人耳中。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苏嫣然神色不变,垂眸,拨弄手上精心养护的指甲。

皇甫雅流产,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苏氏豺狼虎豹,苏宗白现下还躺在床上,他们又怎么肯让太子只受精神上的打压,而不受切肤之痛呢?

她自入东宫便知晓,太子不喜欢皇甫雅,可对皇甫雅腹中孩子,却是在意的。

那毕竟是他的嫡长子。

可若今日皇甫雅腹中孩子不死,苏家怒火焉能平息?就连明昭帝也知晓这个道理,于是坐在屋内一动不动。

怕就怕在苏宗白熬不过今晚,届时可不仅仅是死一个皇长孙就能打发了苏家的。

她眼底嘲讽更甚。

闹吧,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管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

与此同时,宗月自梁苏暮走后,便心神不宁躺下。

暴风雨之夜,偌大一个宅院,除了她再无旁人。

宗月苦笑。

她不自觉蜷缩身体,将自己整个人包裹在锦被中。

风若安颔首称是。

万家。

偌大的院子被士兵层层包围,围的水泄不通。

宅院的主子们早没了平日的趾高气扬,到处都是女人孩子的哭声,间或还夹杂着下人四处奔逃的身影。

风若安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她神色冷厉,身后跟着乌泱泱人高马大的将士们,看起来是势不可挡。

“你这个贱人!”

见她进来,一群女人立刻投来淬了毒的目光,怨恨异常,万玉莲更是拿了手边的花瓶朝风若安砸来:“爹爹当年怎么没有弄死你!”

风若安身后的将士替她挡开花瓶,可万玉莲这一举动,也惹恼了风若安。

她站在逆光的位置,万家众人想看清楚她,还需要用手挡着光线。

万家众人形容狼狈,女人们发髻尽乱,全然无往日高高在上的姿态。

风若安瞧着她们,放声大笑起来。

“风水轮流转。”她冷笑着吐露几个字:“当年的我体会的滋味,如今也叫你们体会一遍。”

她仰头,环顾自周,这座住了她生平最大仇人的宅子,这座囚禁了她好几年、给她带来无数痛苦的宅子,今日瞧着,竟也这么不堪一击。

“哼。”万家主眼神轻蔑又不甘:“你若不是背后有人撑腰,沣阳谁敢动我万家?老子不是输给你,是输给你背后的人。怎么,你以为你背后的人住的丹家,又是多么干净吗?”

“你不知道吧?是你那未婚夫的父亲、你父亲当年的好兄弟丹家家主,与我联手害了风家。你今日再是怎么风光得意,你全家都死了!”

“知道你爹怎么死的吗?像狗一样被五马分尸的!哈哈哈哈哈哈!”万家主癫狂大笑起来。

风若安目光顿时充血,满腔恨意再也忍不住,拔出身侧士兵的剑就向万家主刺去。

噗呲一声,鲜血四溅,周遭女人们尖叫声响起,望向风若安的目光多了惊骇,万家主眼睛瞪得浑圆,直直向后倒去。

他死了,死不瞑目。

风若安深呼一口气,平静下来。

原本在她的计划中,不想让万家主死得如此轻易。

想必万家主也猜到了她的想法,这才用言语激怒她,得了个痛快。

愤怒情绪涌上头,她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

被这样一打岔,她是再也没有心情待在这里了。

风若安定了定神,瞧着人群中不比其他人好到哪里去的、通身狼藉的万玉枝,伸手指了过去。

万家主生前最得意最信任的女儿,哪怕当初不怀好意,也确确实实算救了她一命。

今日,她也救万玉枝一命,两不相欠。

“将她送去丹家,若丹家肯收留,就留吧。若不肯收留,就交给衙门。”她冷声道。

这些年来,万家与丹家也仅是被迫融洽,没了万家的万玉枝,又怎会得到丹家援手。

万玉枝脸色惨白。

风若安却已经转过身,带着人离开。

在她身后,熊熊大火越烧越旺。

当年的风家被大火付之一炬,她要万家血债血偿。

从万家出来,风若安去了风家旧址。

这块因万家主私心,几年来从未被修葺、一直保留当初大火痕迹的地方,今日终于能得以重新修葺了。

工人拿的是风若安凭记忆画出的图纸,与原先的风家装潢一模一样。

“若安。”清冷的男声响起,风若安转头。

“丹青。”她神色寡淡:“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丹青颔首:“你瘦了。”

“比不得你锦衣玉食,美女绕侧。我整日饱受凌辱,为了报仇殚精竭虑,自然会瘦。”风若安答道。

“若安...”丹青叹息一声。

“你住口!”风若安却是激动起来:“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叫我?丹青,丹大公子!万家没了,你当真觉得丹家可以置身事外吗?”

“你我都一清二楚,当年的幕后指使,可是你的好父亲!”风若安咬牙切齿。

此次事件,丹家之所以没有受到牵连,一是因为宗月本就是丹青为她引见,丹青这些年也明里暗里庇佑她诸多。二是因为宗月等人住在丹家,丹青是陆焕麾下将士。要他们替她抄斩丹家,只怕会很难。

这却不代表,她放过了往昔怨恨,放过了丹家。

“我知道,若安。”丹青眸中闪过痛色:“世事难料。从我告知你娘娘身份的时候,我就想过会有今日。”

“若安,是我对不住你,是丹家对不住你。”

风若安神情怔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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