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褪衣

“小姐。”

“葬完了?”宗月嘴唇轻启。

“是,照您的吩咐,未曾立碑。”晚晴答道,她亦看着这一片火光,不语。

晚晴再是愚笨,也知道现下,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

宗月点点头,从衣袖中露出一个瓷瓶来:“你记着他葬在哪里,日后总要回来的。”

她闭眼,仿佛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那个车夫...回去之后,处理掉。”

车夫不是她的人,她不是圣母,不能充好心,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小姐...”晚晴张口欲劝。

“此事无商量的余地,记得处理掉。”宗月声音冷了下来:“今日之事,你要牢牢烂在肚子里。日后无论谁问,都不准提起。”

“车夫若有家人,好好安置,以后每个月都去送些银子,暗中照顾着些。”

“是。”晚晴再未答话。

她重又扶着宗月上马车,临走之际,宗月瞧见石头缝里有一株野花生长,吩咐晚晴摘来,再一路向宗府驶去。

天色暗沉,寒风卷着枯草呼啸吹过,刺的晚晴脸上生疼:“小姐,要下雪了。”

风雪欲来。

他们进了城,天际已经纷纷扬掉下雪来。地上有薄薄一层白色,马车驶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声。

“吁——”

宗月正在闭目养神,忽听车夫勒马停下,车身一震,晚晴随即敲门。

晚晴面容一言难尽,指着马车正前方,喊宗月自己看。

“宗小姐,可否下车一叙?”

季宁远以一己之力拦下马车,他周身白装立于雪地,瞧上去竟比大雪还要飘飘然,人似天边皎月散发着柔和洁净的光芒,神情间带着超然物外的泰然安宁。

就是这样一个儒雅君子,却宗月瞬间全身寒毛直立。许是心中有鬼的缘故,她不由自主抓紧怀中盒子,一时颇有几分为难。

若将盒子留在马车上,恐季宁远正是为此而来,她前脚离开后脚便偷走盒子。若将盒子待在身上,季宁远为人腹黑狡诈,毫无底线。真要动手抢起来,她亦护不住。

“我同季少主没有什么话讲。季少主若要为王家宴会一事道歉,不如亲赴宗家拜访祖父。若不是为了此事,那季少主请回吧。”她冷声拒绝。

“宗小姐。”季宁远的声音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您确定要在下亲自前往宗家吗?宗小姐在庄子上培养自己势力,火烧万华寺的事情,不知可敢让宗家人知道?”

宗月双手陡然握紧,她眼神如鹰眼般锐利,视线穿过帘幔直直落在季宁远身上。

季宁远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事实上她做这些事情并未刻意掩盖踪迹,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深闺女眷,势力未发展起来之前,不会有什么人特意关注她,然而她还是小觑了季宁远。

若非时时刻刻关注,她去万华寺乃临时起意,季宁远如何能知道?也或许季宁远本就在大力寻找旺德,亦派人跟踪着她。她和旺德刚一碰见,就给季宁远带来意外之喜。

宗月抿唇,话说到这种份上,她是不能不去的。

季宁远如愿眺望着马车中的女子走下,轻声踱步至他面前见礼:“季少主。”

宗月目光平静,偏在季宁远听起来,她的语气颇有几分咬牙切齿。

季宁远轻笑,伸手:“宗小姐,请。”

一刻钟后,季宁远同宗月坐在云方客栈的包间内。

“不知宗小姐今日在万华寺得到了什么?可否令在下观赏一番。”季宁远抿口茶。

“季少主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宗月摇摇头。

身上传来的感觉令她心安些许,方才情况紧急,她只能将盒子牢牢绑在自己胸口处。

她已经打定主意,若季宁远强抢,她便大声呼喊斥他非礼,左右这里是云方客栈,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宗小姐若要这样说话,可就没有意思了。”季宁远眸光平静无波:“实不相瞒,在下家中有一背主仆人偷了件十分要紧的东西,一路逃到云城。在下今日才捕捉到他的踪迹,却发现他为宗小姐所救。”

“想必在下家中那件要紧的东西如今在宗小姐手里吧。否则如何解释宗小姐将要回家,遇见他之后便掉头去了万华寺?”

他语气颇为遗憾:“可惜在下被琐事耽搁,接到消息时宗小姐已然离开万华寺。否则那东西在不在宗小姐手里,还未可知。”

宗月衣袖下的拳头握紧,瞪向季宁远。他这分明是欺负自己不识旺德。旺德乃宫里的奴才,若是偷家中主人的东西,也该是偷皇室的东西才是。

而季宁远却说旺德是季家家仆,偷的季家东西。如此浪子野心,当真令人咂舌。

“季少主说笑了。”宗月硬着头皮:“我不认识什么季家家仆,今日去万华寺,不过是婢女提起万华寺有鲜花盛开,这才临时起意。”

说罢,她向季宁远展示适才摘来的野花,神情隐隐带着得意。

季宁远沉默片刻:“看来宗小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并非不见棺材不掉泪,而是根本就没有棺材。”宗月反驳道。

“是么。”季宁远嘴角讥诮,他望着宗月,仿佛在看困兽自斗:“家仆的尸体,宗小姐葬在万华寺了吧。”

宗月眸光微变。

恰在此时玉檀敲门进来,恭恭敬敬给季宁远呈上锦盒,盒子里用黄色帕子包着一节骨头。

“回少主,此乃那叛徒之骨,属下已按少主吩咐进行鞭尸。”

宗月眸光一颤,双手微抖。

然而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一分端倪,她死死咬住牙,胸中波涛骇浪顿起,定定望着季宁远,势必要记住此刻季宁远带给她的羞辱。

她前脚厚葬旺德,取走盒子。后脚季宁远命人鞭尸,上门讨要盒子。何况那还是旺德,同她有数年情感的旺德。

“我还是那句话。”玉檀话落片刻后,宗月抬头:“我去万华寺不过临时起意,未曾见过季少主所说家仆,亦不知季少主嘴中那要紧的东西是什么。”

季宁远拍拍手,玉檀关紧包间门,宗月霍然起身。

“季少主这是什么意思?”她冷冷盯着季宁远,气势凛冽。

季宁远望着她,忽觉宗月就如她手中的野花,卑微,渺小,然坚韧不拔。

她被世家和皇室联合暗害,命悬一线。梁苏暮费尽心思将她救活,可她为此失去一切,容貌、家世、亲人,她曾拥有的全部离她而去。

可她依旧活着,光鲜亮丽、张扬肆意地活着。曲折的命运没能在她心中留下一丝痕迹。她对付宗家、斥责自己、培养势力、救助旺德,一言一行没有丝毫自怨自艾,无助颓唐。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就是苏宗月。

现下,宗月静静站在那里,从他的角度足矣看见她胸前那道优美的弧度,乃至往上白皙光滑的脖颈。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自己的手捏在她脖子上,会是何等快意。又想若将她压至身下,看她低下高傲的头颅在自己面前委意求欢,会是何等快活。

“我不打女人。”季宁远道:“可是宗小姐,你要识趣。”

“若无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找上门来的。”他逼自己别再想下去:“我不瞒宗小姐,那样东西十分要紧,为它,我将宗家夷为平地都不为过。”

玉檀极有眼色地拔剑,剑尖直指宗月。

“好吧。”宗月松口,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若季少主如此坚信东西在我这里,那便唤人来搜。”

“不过我事先可要说清楚,”她语气猛地一厉:“宗家与季家比起来微不足道,我人微言轻,季家一根手指就能将我捏死。可若今日季少主没能在我这搜出您想要的东西,那,”

宗月喉结上下动了动,眸光坚毅道:“往后终季少主一生,我保证,但凡我活着,你便永无宁日。”

玉檀闻言挑眉,他早从季宁远处得知宗月实乃苏宗月。若苏宗月说此话,他们或许还会忌惮几分,可宗月说此话,却是没什么威力的。

只是他心中隐有几分异样之感,似为宗月沦落到如此地步仍敢口出狂言感到惊讶,又似为她这分胆魄感到钦佩。

他将视线落在季宁远身上,等待他下命令。然后者一动不动,只眼神深邃望着宗月。

宗月亦同季宁远对视,清亮的眸子不见半分退缩恐惧。为给自己壮胆,她还下意识挺了挺胸脯。

片刻后,季宁远轻笑:“玉檀,搜一搜。”

玉檀领命,剑指宗月道:“请宗小姐褪衣。”

宗月身子微顿,良久,她动作轻缓褪去外衫。

褪衣时,她的头未偏,眸光依旧死死地钉在季宁远身上,神色平静自矜。饶是季宁远脸皮远比常人厚,也油然生出几分自己在欺辱良家女子的感觉。

他一惯是以仙人君子的名声立足于世,长辈面前孝悌礼义,属下面前赏罚分明,女子面前斯文尔雅,世人眼中白衣胜雪,翩翩若仙。

他不由自主摸了摸鼻头,不语。

就在此时,宗瑾推门而入,三人动作顿时停下。

宗月的衣衫几乎要褪到最后一层,宗瑾来时她心头微松,只觉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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