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然不觉这里曾发生什么，轻巧走过，没留下一片云彩。
甚至她的眼神都没朝巷子深处瞥一眼，她不知道，倾盆大雨之时，她的爱人在那里，遭受了怎样的磨难。
天渐渐放亮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京都城门顶处，苏宗白院子里的众人不自觉松了口气。
苏宗白熬过今夜了。
这实在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皇贵妃不动声色用帕子抹去眼角泪水，上前，将手轻柔地搭在苏宗白额上。
“宗白...”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倏地神色惊变:“他额头怎么这么烫！”
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太医正快速上前，诊脉针灸，动作一气呵成。旁的大夫拿来冷毛巾，为苏宗白物理降温。
片刻后，太医正终于又松了口气:“公子已经不发热了。方才是身体内的邪毒在做最后挣扎，但公子身体底子好，很快就会醒了。”
“宗白...”苏夫人也扑到苏宗白床前，眸中含泪望着苏宗白睡颜。
“小妹...”
她耳边忽的听见苏宗白轻声呢喃，声音很小，她没听清，耳朵凑到苏宗白跟前:“什么？”
皇贵妃没听见那声呢喃，众人瞧着苏夫人动作，不明所以。
“小妹...”这次苏宗白声音更大了些，所有人都听到了。
“我这苦命的孩子啊。”苏夫人眼圈红了:“宗白跟月儿兄妹情深，直至此刻都惦念着月儿。”
她低声抽泣着，苏宗白想念苏宗月，她又何尝不想念？
她怀胎十月生下的、惊才艳艳的女儿啊！
“宗白，你要快些好起来。若月儿还在，定也不希望你如此躺在床上的。”苏夫人又对着苏宗白道。
昏迷中的苏宗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隐约察觉是安慰之词，眉宇不自觉放缓，只是嘴中一直呢喃着苏宗月。
见状，皇贵妃无奈叹了口气，温柔抚上苏宗白脸颊:“也是苦了这孩子了。”
苏相就这么一个嫡子，自幼精心栽培，日后偌大一个苏家，都要交在苏宗白手里。
他将接过先人的大旗，带领苏家继续走下去，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相爷，夫人，宗家二小姐求见。”
一个丫鬟走进来，低眉顺眼禀报道。
“宗家二小姐？”苏夫人正沉浸在悲痛之中，听见这个耳生的名字，皱眉:“那是谁？”
她很快又道:“你且告诉宗二小姐，府上正在招待贵客，暂时无法接见她，请她先回去吧。”
她虽不知晓宗二，却知道宗家。苏家跟宗家素无往来，兴许宗老太爷来了他们还会见见，这宗二小姐藉藉无名，要这一屋子的人接见她，哪来那么大面子？
丫鬟点头，正欲告退，忽被苏宗岚拦住:“等一下。”
“可是宗家二小姐，宗月？”苏宗岚问道。
听到这个名字，苏夫人显可易见蹙眉，很快舒展开。
“正是。”丫鬟答道。
苏宗岚沉吟片刻，扭头对苏夫人道:“母亲，不若请二小姐进来吧。”
“你与宗二小姐有交情？”苏夫人狐疑道。
苏宗岚垂眸，一五一十道:“母亲有所不知，当日我被贼人掳走，正是这位宗二小姐辅助兄长将我救出。不只我，连兄长也与宗二小姐有交情。”
“兴许她是听闻兄长出事，才过来的吧。兄长出事，各家都在观望，惟她第一时间到达，也足见赤子之心了。”苏宗岚柔声道。
她没有说宗月像极了她小妹的话，眼下这样敏感的节点，许多事情说多了，反而引起母亲对宗月的反感。
苏夫人犹自迟疑着。
“说起来。”皇贵妃若有所思:“本宫似乎也听宗白说起过，说是这位宗二小姐机敏灵动，难得一见。”
“既如此，就将宗小姐请进来吧。”皇贵妃的话令苏夫人作出决定:“左右是王妃的救命恩人，我苏家有恩必报，不可怠慢才是。”
“是。”丫鬟这才恭敬退下。
宗月踏入这个她前世来过无数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院子，想到屋内的长兄生命垂危，心情沉重难抑。
她耷拉着眉眼走进来，不动声色扫视众人一圈，朝众人行礼，礼数周全。
见屋内没有梁苏暮，她有一瞬间的讶异。怎会？梁苏暮比她快太多，他不是来见长兄的吗？
但很快她就将这个疑虑抛之脑后，因为她听见了苏宗白的呢喃。
“小妹...”
那一声小妹听在宗月耳中，心酸又无奈。她眸中酸涩，眼泪差一点就掉了下来。
“不知宗小姐来做什么？”苏夫人面无表情问道。
瞧见眼前娇俏可人的姑娘，她心中没来由有几分熟悉感。
与当初苏宗岚第一次接触宗月时，感觉一模一样。
一旁的苏宗岚无声扬了扬嘴角。
母亲若也觉得宗月很像小妹，日后有个精神寄托，身体也不会垮的那么快了。
“我与贵府苏公子有几分交情，听闻公子出事，特来探望。”宗月强忍住泪水，答道。
这么久了，她终于又听见了母亲的声音。
“你与宗白有交情。”苏夫人说了个陈述句，眼睛微眯，审视宗月。
可在触及宗月眸中泪水时怔住。
身居高位数十年，她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物，早就练成了火眼金睛。
本以为宗月是那种趋炎附势、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子，毕竟过往苏宗白身边不知出现了多少这种女人。可如今瞧着宗月，她突然不确定了。
宗月眸中眼泪及悲伤，都不似作伪，仿佛俱是真情实感。
更何况，凭苏家和宗家的敌对关系，宗月应该清楚苏家不会允许苏宗白娶她才对...
想及此处，苏夫人眉间渐渐舒缓，声音也不自觉温柔下来:“宗小姐有心了，只是宗白正在昏迷，无法招待宗小姐了。”
“我可否瞧瞧苏公子？”宗月又问道，捏住衣角，略有些许紧张。
“这...”苏夫人迟疑着，望向苏宗岚，后者轻轻向她颔首。
“好吧。”苏夫人松口，侧身，让开了床前位置。
“谢谢夫人！谢谢夫人！”宗月喜极而泣，慌忙谢道。
她上前几步，皇贵妃也款款侧身，给宗月让出块地方来。
她在审视宗月，这个一直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女子。
苏宗白那时对宗月的评价实在是太高了。
宗月趴在苏宗白床边，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张口，无声喊出长兄二字，整张脸因悲痛皱巴在一起。
“小妹...”苏宗白又呢喃一声。
宗月再也忍不住，嗓子嘶哑，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在，长兄，我在。”
她的长兄啊，重伤昏迷成如此样子，还在想着她。
“为兄对不住你。”苏宗白迷惘道:“为兄没能替你报仇...”
“不！不！”宗月不住摇头，应道:“长兄做的很好，我都看得到，我好想您。”
“你要快点醒过来啊，爹爹和母亲还在等你。”宗月哽咽道。
她握住苏宗白的手，无声安抚。
苏宗白觉得自己置身一片混沌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他看不见路，也听不到声音，只能摸索着向前。
万幸脚下的路十分平坦，他只需抬步向前走，无需担忧会撞到什么东西。
他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久，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这才发觉不对。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他走了多长时间？为何天还不亮？
苏宗白紧紧蹙眉。
倏地，他的正前方浮现了一幅画面，是苏宗月临死前的场景。
“小妹...”苏宗白下意识唤道。
说罢，他才惊觉自家小妹已经离世，只能定睛看着前方那一幕。
小妹临死时他不在京都，等得到消息回京之后，已经为时晚矣。
那是他一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苏小姐。”画面中浮现了皇甫雅得意扬扬的眉眼。
那是小妹的院子，小妹周遭下人已经被背主的丫鬟屏退，只剩下小妹一人。
“你...你们...”见到来人，苏宗月先是疑惑，随即见到皇甫雅挽着的男子，倏地神色震惊。
她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血迹溅到皇甫雅脚边。
皇甫雅垂眸，低头轻蔑地瞧了眼那血迹，毫不嫌弃地踩上去。
“还请苏小姐勿怪。”皇甫雅轻飘飘道，伸手捏住苏宗月下巴:“怪只怪你占着内定太子妃的位置太久了。”
苏宗月脸色苍白，自知时日无多，也不再挣扎。
她斜睨皇甫雅和太子，胸口不住起伏，神色愠怒:“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勾搭在一起多久了？”
多么讽刺啊，她以为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满怀期待等着及笄、嫁给如意郎君。原来只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皇甫雅冷哼，忽的结结实实打了苏宗月一巴掌，眉眼讥嘲。
苏宗月嘴角渗出血迹。
太子就在旁边冷冷望着，甚至在皇甫雅打完之后，还将她身体掰过去，温柔地为皇甫雅吹手。
“何必自己动手？这种事情，自有下人为你代劳。”太子嗔怪道。
从头到尾没分给苏宗月一个眼神。
苏宗白早在皇甫雅打苏宗月时就怒火升腾，到此刻再也忍不住，紧握双拳愤怒向太子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