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身形一颤,深深闭眼。
从见到皇贵妃和苏相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败局已定。
“其实差点就骗过去了。”皇贵妃语气平淡:“只不过,姐姐太着急了些啊。”
她喟叹。
若非皇后早一步到皇宫,若非他们正准备出发的时候听闻皇后消息,那现在被包围、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就是皇后了。
两方人马谁也没将明昭帝放在眼中,齐齐忽视了他。
“当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夜的陛下寝宫,属实热闹。”皇后也感慨一句。
她忽的问皇贵妃:“雨停了吗?”
皇贵妃一怔,回身望向门外,暴雨倾盆,显然正是猛烈关头。
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的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
皇后嘴角讥嘲,她不知想起什么,忽的嘴角一弯。
“风雨未停。”她抬头,下巴微扬,望着皇贵妃道:“妹妹以为你苏家就是最后的黄雀吗?”
皇贵妃蹙眉。
苏相沉吟着没说话,反倒苏宗白出声:“无论苏家是不是最后的黄雀,皇后娘娘都不是。”
“担心苏家的时候,娘娘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长辈说话,何时有晚辈插嘴的份?”皇后正色道:“好歹本宫也是云梦皇后,苏公子真是不懂规矩。”
“不过,”她又道,嗤笑:“成王败寇,本宫无需担忧自己,今日是本宫败了。可你苏家庞然大物,数百年不知得罪了多少势力。”
她盯着皇贵妃,拔起头上发簪抵在自己脖颈处,一字一顿道:“本宫败了,可你苏家未必会胜。”
说罢,她竟是了无牵挂,自己用发簪刺入脖间,登时倒地,血流如注。
皇贵妃心惊,与苏相对视,各自在彼此眸中看出骇然。
云梦国少有的未出身苏家的皇后,被打压了一辈子,终究是死在了今夜。
皇贵妃叹息一声,静静望着皇后尸骨,不知在感叹谁的命运。
“来人,将这些异族刺客拿下!”苏相和苏宗白已经在着手对付辽东人。
今夜禁卫军没有分毫损伤,数量是辽东人十几倍之众,哪怕辽东人再骁勇善战,对付他们依旧不在话下。
皇贵妃不在他们的打斗圈里,她轻轻抬步,向几欲昏迷的明昭帝走去。
比起苏家,皇后恨透了明昭帝,是他亲手将她拉入这泥淖之中。
皇后那般从容又决然赴死,想必是笃定明昭帝活不长久,否则大仇未报,皇后便不会那么快寻死了。
何况她方才在外面也听到,皇后说自己这几十年一直在给明昭帝下慢性毒药。
这一点,就连她都发现,足见皇后隐藏之深。
她无声叹气,如此皇后,也不知晓她临死之前,给苏家留了怎样一份大礼。
此时此刻,瞧着朝自己走来的皇贵妃,明昭帝眸中没有一分欢喜:“今日场景,是皇贵妃想看到的吗?”
“还差一点。”皇贵妃声音婉转悦耳,在明昭帝耳中却如同鬼魅之音。
“若陛下肯禅位给年儿,也许您还会风光度过晚年。”
明昭帝陡然瞪大眼,重重咳了几声,发狠道:“毒妇,你休想。”
闻言,皇贵妃并未答话。
她低头,慢条斯理拨弄着手上精美丹蔻。
闻言,苏嫣然更是笑得灿烂:“我也很难想象,会在雁门关见到季小姐。”
她心中冷哼一声,不就是装吗?谁不会!
季宁雅嘲讽她身为雁门关敌人却来到这里,难道季宁雅不是?
害梁苏暮昏迷不醒如同活死人的毒药,好像出自季家望春阁吧?
宗月是梁苏暮心尖尖上的人,将宗月掳去岭南断绝消息的,好像是季宁雅的哥哥吧?
季宁雅既然瞧着她的肚子,那必然是得到消息了,还装什么装?
“我腹中怀了陛下的孩子,自然得带这孩子寻他父亲。”苏嫣然顺水推舟,用手抚摸肚子,而后温柔道。
季宁雅瞧着她,几乎咬牙切齿。
如果可以,她倒是想跟苏嫣然斗一斗法。
苏嫣然竟如此张狂!
但她不能,季宁雅眼神稍暗。
苏嫣然来了,就意味着她得走了。
云梦局势已日渐迫切,苏家肯放苏嫣然来雁门关,无非是存了要苏嫣然将雁门关搅得天翻地覆的心思。
确确实实,将要变天了。
苏嫣然是个混不吝,兄长对她的评价就是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甚至可以不要命,她不行。
她此时可以贪图一时之快与苏嫣然争锋,然而等她深陷进去,她就走不了了。
是以,哪怕苏嫣然如此明晃晃炫耀腹中孩子,季宁雅也是捏紧拳,没有反驳她。
季宁雅垂眸,倏地凑近苏嫣然,在苏嫣然晃神的功夫,她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苏小姐腹中孩子究竟是谁的,你我心知肚明。我不会拆穿苏小姐,但在我面前,苏小姐就不必装了吧?”
一时间,苏嫣然眸中情绪变了又变。
面上却还是亲亲热热笑着,甚至与季宁雅手挽手。
两人都不被梁苏暮信任,来了雁门关必定被层层监视,现下她们又碰了面,监视的力度只怕更狠。
语带威胁的季宁雅,眸中是得意与讥嘲。
当初那件事情,季家跟苏嫣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苏嫣然自称怀有梁苏暮的孩子,实则也是那件事的延续。
若论别的也就罢了,但兄长说苏嫣然是个很好的盟友。他们与苏嫣然的联手隐蔽,至少迄今为止,梁苏暮和宗月都不知当初梁苏暮中毒的真相。
所以在真相不曾打败之前,季家和苏嫣然都各有默契,为对方遮掩,不插手对方的事情。
苏嫣然动了动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两人正在一个路边摊上,季宁雅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叫旁边的摊贩做两个糖人。
她拿着属于自己的糖人,再将另一个递给苏嫣然:“许久不见,我做东,请苏小姐吃顿饭吧。”
梁苏暮监视二人,也知道她们有交情,遮遮掩掩没有意思。
还不如大大方方,做诸多久别重逢的友人该做的事。
苏嫣然欣然应允:“好啊。”
“何况不论你来做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若我没有猜错,季少主应该很快要叫你回去了吧?”
“苏嫣然。”季宁雅手指无意识蜷缩,冷着脸,一字一顿叫了苏嫣然一声。
停了停,她又抬眸,浑身上下如缀了万年寒冰:“你不喜欢梁苏暮。”
闻言,苏嫣然呆了呆。
她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仿佛自己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你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屋内传来一声重响,门外侍候的下人不自觉瑟缩一下,缩了缩脖子。
看来他们聊的不是很愉快...
下人们想着。
只是不敢猜度主子们的事,下人很快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当初与季少主合作时,季少主可没提出这个要求。”
皇甫临捏紧茶杯,盯着季宁远,神色不善。
他大老远跑来找季宁远合作,季宁远却跟他说了什么?
他竟对宗月起了心思!
这怎么行!?
“从未想过季少主也是色令智昏之人。”他扯了扯嘴角,讥讽道。
季宁远挑眉:“这不影响我们的合作。”
“为何不影响?”皇甫临神色冷然:“宗月跟我皇甫家关系可不好。”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皇甫家将会与季家合作。
可若季宁远娶了宗月,彼时宗月又岂会放过皇甫家?
皇甫雅抢了苏宗月的未婚夫,他也做过对宗月不利的事。
苏家与梁苏暮如何内斗是他们的事,一边是宗月娘家一边是宗月夫家,但皇甫家却是两头得罪。
“那个孩子我已经带来了。”皇甫临又道:“季家打算何时动手?”
“哦?”季宁远好奇:“孩子在哪里?”
“在我临时落脚的院子里。”皇甫临垂下眼睑。
其实本也不用这么复杂需要他从北郡千里迢迢带个孩子过来,随便在岭南境内找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为了不落人口舌,他们还是决定从北郡那边寻找。
梁苏暮、梁苏年都是皇子,季家起事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只能推个有皇室血脉的孩子出来。
无奈明昭帝子嗣单薄,先帝膝下的孩子也因当年的苏皇后打压与明昭帝找茬,所剩无几。
他们只能在梁苏阳那里动心思。
皇甫雅确确实实嫁给了梁苏阳,也确确实实怀过孕。
哪怕天下皆知她在苏宗白门前跪着时已经小产,甚至她本人也逝世了。
但是并不能改变什么。
历史都由胜利者书写,他们现在缺的只是一个名正言顺的起事机会。
随便找个孩子说他是皇甫雅当初那个孩子,那他就是皇长孙。
倘若他们失败,一定会被处死,死后的事情又有谁关心?
倘若他们成功,别说凭空冒出一个皇长孙,便是让皇甫雅继续活着,他们也是能做到的。
“别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件事不行!”
皇甫临还是气不过:“你究竟看上了宗月哪里?”
在他眼中,士族女子注定为家族献身。
而他也向来看不起女子,至少不会真的将感情倾注在女人身上。
如他这般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非要倾慕某个女人,在一棵树上吊死?
皇甫临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