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陛下,我等掩护您逃出去。”有人双目赤红,道:“臣等自知罪无可恕,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不要祸及臣等家人。”

明昭帝向这群旧部扫去,只见人人面上都是凛然之色,悉数视死如归,又都用渴望的眼神望着他。

明昭帝点头,眸中隐有动容:“朕准了。”

彼时敌人,此时属下。

明昭帝轻叹一声,他遥遥望向被白布盖住的太子尸首,道:“朕不会逃跑的。”

“这里是皇宫,此处乃朕的寝宫。脚下这片大地是云梦,是朕的领土。”

“朕与她共存亡。”

太子旧部及沈贵妃都诧异望来,又听明昭帝道:

“若朕没死,朕是这云梦帝王。若朕今日驾崩,云梦龙椅谁坐,且让他们自己争去吧。”

明昭帝语气沉重,他凝望门外,听着淅沥雨声。

宫里的天空仿佛从未有阳光降临。

“哼,今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辽东人并未再废话,当即提着刀进入混战,武功路数同那日刺杀宗月的刺客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就在苏家、皇贵妃等人正准备率禁卫军去明昭帝寝宫迎接最后的战果时,忽听心腹来报。

听完报信,皇贵妃神色奇怪又复杂,她按住正欲出发的苏太后,又命心腹迅速向苏相传信,请他按捺不动。

“怎么了?”苏太后出声问道。她了解这个侄女,是以虽不解,却还是停下来了。

皇贵妃小声将心腹的情报说了一遍。

听罢,苏太后面上与她同出一辙的奇怪。

“这个关头,竟是她吗?奇怪,难怪。”

苏太后说出这句话,再不言语。

此时的皇宫门口,那辆从皇家寺庙驶来的马车终于抵达,皇后向门口侍卫出示令牌,得以成功而入。

她先是回了自己偏远又凄凉的寝宫。

“怎么样了?”

皇后对坐镜前,瞧着自己出嫁带入宫的妆奁。

简陋,廉价,偏偏她保存了许多年。

她拿出口脂轻抿,漫不经心问道。

“那边已经行动了。”心腹答道。

皇后抬眼,挑眉。

“那就给本宫穿衣吧。”她轻声道,眸中带着心腹看不懂的复杂。

“陛下驾崩,本宫该去。”

今夜,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心腹为她拿来封后大典时的皇后制服,为她穿戴。

他们凝望盛装的皇后,一步步走出这座困了她半生的宫殿。

她向明昭帝寝宫走去。

暴雨深夜,若是有宫人出来,便能发觉,在皇后寝宫到明昭帝寝宫的必经之路上,有一人身着正红色皇后制服,在雨中踌躇前行。

暴雨打湿了皇后的长裙,将她衣服染成了深红色,如同血迹浸染其上,开出大片大片的彼岸花。

雨水自她头顶流淌至她冷清的面容上,再顺着她脸颊流下,洗去了她精心描画的妆容。

而皇后面色平静,眸中隐隐带着暴风雨来临时的张狂肆虐。

行至明昭帝寝宫门前,她停步,抬眸望向其中。

里面有隐隐绰绰的刀光剑影,有人痛呼出声,有人凶狠暴戾。

她嘴角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来。

自明昭帝登基后决定要与苏家对抗,到选中她成为他的皇后,这座皇城,困了她几十年。

父亲因她而惹了苏家恼火,他们伪造他通敌证据,满门数百口人,一夕之间悉数死亡。

明昭帝选她,因为她母族弱,因为她好控制。可凭什么?她和她的家人就该成为他们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吗?

他从不爱她,她为她诞下嫡长子。他和那个孩子,毁了她的一生。

因果循环,所有的罪孽都该被认领,所有的往事都该有个了结。

她一步一步,走上台阶,推门而入。

随着她的动作,屋内所有人都看向她。

太子旧部与辽东人拼死奋战,又有屋内机关牵引,仍抵不住辽东人骁勇善战。

他们与梁苏暮对敌多年,历经战场洗礼,比京都这些没见过血的将士不知狠厉了多少倍。

沈贵妃轰然倒下,明昭帝肩胛骨中剑。

太子旧部没几个人还站着,站着的人也是强弩之末。

辽东人却只有几个身上有伤,其余都是完完整整。

见皇后进来,辽东人虽有迟疑,可到底还是跟她抱拳行礼。

那一瞬间,倒下的明昭帝眸中充斥着震惊。

见状,皇后轻笑,她上前蹲下:“臣妾见过陛下。”

“你既与辽东勾结,毁朕江山,何必惺惺作态向朕行礼。”明昭帝语气中透露着几分颓唐。

“终究是朕看走了眼,不知狼子野心的人竟在朕身边。”

片刻后,太监眸中升起几分诧异神色,但在明昭帝看过来时还是点头:“回陛下,此药没有问题。”

无毒,甚至对症下药。他只是诧异为何会是梁苏年进献给明昭帝。

难道真如梁苏年所说,他醒悟了?

得了心腹的肯定,明昭帝依旧不敢用。

梁苏年自知不能逼迫太急,他起身告辞,关心又恭敬道:“父皇喝了这药,一定会慢慢好起来。今日时候不早了,儿臣就先退下了。”

他恋恋不舍离去。

室内一片静寂。

“陛下。”方才验药的太监开了口,迟疑道:“此药...的确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您以往喝的药效果都更好一些...”

明昭帝是清楚这个心腹的医术的,能得他如此肯定,明昭帝挑了挑眉。

“不如...”心腹提议道:“您用药试试?”

“药是睿王光明正大送过来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若药有问题,睿王就是弑父弑君,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此药的确是没问题的。”

明昭帝依旧在思虑着。

过往苏家给他的阴影太大太深,苏相有多狡猾他一清二楚,如今是真的不敢吃梁苏年的药。

想他堂堂君主,混到今日地步,委实也太惨了些。

“陛下。”心腹太监紧闭双眼,一咬牙:“说句不好听的,您若不吃药,身体实在也撑不住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您便试试吧!”

‘身体撑不住’这五个字,令明昭帝瞳孔微缩。

他瞧着心腹关切的眼神,纵然想发火,也发不出来。

他们是为了他好,哪怕他沦落到今日境地,众叛亲离,他们也自始至终留在他身边。

思虑许久,明昭帝终于艰难地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同意了。

心腹太监大喜,忙上前扶他起身,小心翼翼给他喂药。

这药每天都得服用,效果也是一日比一日显著。

一周之内,明昭帝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好转,能简单的说几个字、腿部也重新感觉到了力气。

他大喜。

梁苏年日日进宫陪侍在他身边,而前有季宁雅叮嘱后有梁苏年恐吓,沈贵妃也不敢生出旁的心思,尽职尽责给明昭帝吹着枕边风。

明昭帝原本对梁苏年有九分的怀疑,在良药、枕边风以及儿子日日陪侍下,那九分怀疑渐渐降成了三分。

他看这个儿子也越来越顺眼。

这一日,梁苏年照旧陪在明昭帝身边用膳吃药,嘘寒问暖没有半分不耐烦,明昭帝心中熨帖不已。

见状,沈贵妃知道到时候了,不满嘟囔道:“陛下身子日渐好转,睿王日日来请安照料,陛下又不只一个儿子,怎么不见另一个来呢。”

她声音很小,却刻意用了能让明昭帝听见的声音。

明昭帝身体微顿。

闻言,梁苏年笑了笑,给梁苏暮打圆场:“父皇生病,摄政王忙于政务,想来是脱不开身吧。”

没有皇帝希望听到除自己以外的人忙于政务,那将被视为对皇权的挑衅,何况明昭帝这么小心眼的人。

他眸光渐渐冷淡下来。

又听沈贵妃的声音响起:“忙于政务?陛下才是天子,眼下陛下渐渐恢复,他不来请安也就罢了,朝事也私自做决策。是不想将权力还回来了吗?”

这话说的就大逆不道了,梁苏年慌忙跪下来:“父皇息怒,贵妃娘娘不是故意的。”

沈贵妃仿佛这时候才察觉不妥,俏脸惨白:“是臣妾失言了,陛下恕罪。”

明昭帝幅度很轻地摇摇头,但好心情到底被破坏,眉眼冷峻如冰。

原本在梁苏暮和梁苏年二人里,他更看好梁苏暮。毕竟梁苏暮只是生母身份低微,梁苏年背后的苏家却是直接动摇了他的皇权。

可现在,哼!他还没死呢梁苏暮就敢将政权揽到手里不放,等他死了呢!梁苏暮是不是要把他的坟挖了!

梁苏年和沈贵妃隐晦对视,各自眼眸中闪着得逞的光。

类似的事情日日发生,直到一周之后,季宁雅回京。

她去云城纯粹就是找乐子的,顺便探一探宗月虚实,没想到还真让她探出点东西。

当然,宗月并不怕她探出来就是了。

梁苏年一直等着她回来求药,季宁雅倒是没多为难他,只是对梁姓皇室愈发失望,对梁苏暮的期待也就越大。

她是个女人,女人天生喜欢男人。

有了持续供给的良药,明昭帝身体恢复的非常快,对梁苏年的信赖与日俱增。

加上这些日子梁苏年刻意表现出与苏家决裂表象,明昭帝几乎已经打算将太子之位给梁苏年了。

他在等,等自己身体彻底好转,才肯将梁苏年所求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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