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皇宫。
慈宁宫弥漫着紫檀香的气味，香烟袅袅，十分醉人。
一位发丝被梳得整整齐齐，头戴桂冠，面容威严的老妇人坐在上首。
从其眉宇间隐约可见的凌厉便足矣见得她多年身居高位，周身雍容气度远非常人能及。
而在她下首，一位身着正红色宫装、妆容精致的女人优雅端坐。女人正颇有雅致品着茶，浑然不惧上首老夫人的威严。
事实也的确如此，老妇人眸光凌厉，视线却在不经意落在女人身上时，柔和了几分。
这两位，便是云梦皇宫、乃至整个云梦国，最尊贵的两个女人——苏太后和皇贵妃。
“宗白快到了吧。”苏太后轻轻问了句。
“算算时间，该是到了。”皇贵妃颔首，声音悦耳，面上不见丝毫忧愁。
她不担忧，苏太后却是担忧的，一直焦急等待苏宗白过来。
好在苏宗白很快抵达:“臣，参见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
“快快起来。”
苏太后不方便，皇贵妃却是毫无顾忌，在苏宗白行礼的那一刻匆匆上前，亲手扶起苏宗白。
“你也真是，你在本宫和姑母面前这般客气做什么？”皇贵妃嗔怪道。
“礼不可废。”苏宗白恭谨道。
苏太后轻咳一声，两人这才分开来。
她慈祥的视线落在苏宗白身上:“瞧着是瘦了些。”
“前些日子忙着救睿王妃，”苏宗白老实答道:“这才瘦了些。”
苏太后颔首:“睿王妃一事，辛苦你了。”
苏宗白顿了顿，抬眸，轻轻摇头:“说起来姑祖母可能不信，寻找睿王妃一事，臣几乎没有出力。”
“哦？”苏太后来了兴趣:“那是谁在出力？”
一旁的皇贵妃倏地娇笑道:“姑母有所不知，岚儿回来之后也跟我提起过，说是一位叫宗月的奇女子，心思十分细腻，帮宗白发现了许多线索，这才救出她来。”
“叫宗月的奇女子？”苏太后不自觉蹙眉:“她现在在哪里？可靠吗？”
谁都知晓苏家人疼宠苏宗月，如今冒出个叫宗月的出来救了苏宗岚，难保不让人起疑。
“姑祖母放心，”苏宗白抬头，眸中尽是笑意:“那位小姐出身云城宗家，是一位温婉聪慧的女子，如今已经回了云城。”
“臣已经查过，可靠的不能再可靠了。”
“瞧瞧。”皇贵妃附和道:“果真是亲兄妹，姑母啊，实不相瞒，岚儿刚提起此女时，妾身也有此担忧，不过岚儿同宗白说辞一样，斩钉截铁笃定那位宗小姐可靠。”
“想来是可靠的吧。”皇贵妃笑望苏太后，点点头。
他们家的孩子都是人中龙凤，苏宗白身为未来苏家掌舵人自不必提，苏宗岚虽心善，可也并不好糊弄。
若宗月真是有心人的眼线，断不可能得到这二人同时赞许。
苏太后也是想到此处，略微放下心来:“那等这位宗小姐再来京都时，将她带来给哀家见见。”
她心中担忧着别的事，对此事匆匆一提就过去了。
“宗白可知东宫有孕？”苏太后问道。
苏宗白点点头:“东宫阵仗极大，满京都都知晓了，臣也不可能不知晓。”
“那你可知皇帝算盘？”
“什么？”苏宗白抬眸，眼神惊讶。
“皇帝欲解除太子禁足，为皇甫雅上玉碟，还要大肆选秀。”苏太后沉声道:“他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其实说起来，皇帝是苏太后亲子，母子关系本不应这么恶劣。
甚至于，当年先帝为遏制苏家过于宠爱贵妃，以致当时还是皇后的苏太后同当今皇帝过的分外艰难。
母子同患难，如今境况好转，本该感情远胜普通天家母子。
可惜当今铁了心要同苏家作对，苏家又生养、庇护苏太后多年，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动苏家，就等于掀苏太后的老巢，苏太后自然不肯。
母子二人嫌隙越来越大，也逐渐渐行渐远。自皇帝力排众议娶了七品官员之女为后之后，二人关系更是正式降至冰点。
这么多年以来，从未有丝毫缓和。
“小妹病逝不过稍稍一年，他们就敢如此明目张胆，果真是有了皇甫家相帮，胆子大了。”苏宗白立刻嗤道。
皇室算计暗害小妹，另娶皇甫雅。婚后太子太子妃感情和睦，而今更是东宫有孕。
他们这是在打谁的脸？苏家吗。
可惜，即便是皇室，也不能这么打苏家的脸。
“他要大肆选秀做什么？制衡姑母？”苏宗白又问道。
皇贵妃微微一笑，端起宫女倒的上好茶水，仪态万千轻抿一口，这才道:“他是想架空本宫，想了很多年，可惜啊，多年都是有贼心没贼胆。”
她凤眸里浸着一份漫不经意的嘲弄。
皇帝碍于苏家权势，被迫令她执掌六宫，日日夜夜也要宿在她的寝宫。
可惜凤榻之上，夫妻二人各自心怀鬼胎面和心不和，早就不是秘密。
哦，她还不能与他称作夫妻，皇贵妃嘴角讥嘲。
“他自是希望那样的。”苏宗白望着皇贵妃，心疼她为家族付出多年，得了这有名无实的婚姻:“只是姑母放心，有苏家在，断不会令姑母受任何委屈。”
“后宫格局稳定，”上首苏太后不咸不淡发话了:“只是前朝后宫关系千丝万缕，这么多年过去，前朝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不说别的，且说端王梁苏暮，和他一手扶持起来的宗家，勉强也算一个。”苏太后垂眸:“此次皇帝若要大肆选秀，前朝不知有多少官员欣喜若狂。”
“哀家与皇贵妃若阻拦选秀。”苏太后顿了顿，同皇贵妃对视一眼:“就是在和整个云梦国的官场作对。”
苏宗白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神色忧虑望着皇贵妃:“那便不阻止，只是这样...便委屈姑母了。”
皇贵妃摇头轻笑，抚摸自己螺子黛勾勒的细眉，不以为意道:“不委屈。”
“本宫在这宫里，身居高位无人敢欺，怎会委屈？”
她垂眸，似感叹道:“本宫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年儿日后别像这位一样，当个白眼狼。”
她声音极轻，苏宗白慌忙接话:“睿王表兄定不会如此的。”
皇贵妃没有接话，苏太后也没有出声。
这件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皇贵妃本就为了延续苏家荣盛入宫，她的亲子自是苏家鼎力扶持的对象，一如昔年的苏太后。
虽然现在梁苏年同他们感情甚笃，可谁又能保证日后如何呢？当年的皇帝在苏家面前也是这样乖巧。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而凝滞。
“苏家的女子，向来都是不自由的。姑母如此，我如此，日后岚儿也是如此。”皇贵妃见苏宗白眸中忧虑，先是诧异，而后反应过来，心中微暖。
她开解道:“若不是月儿...月儿也会如此。”
皇贵妃直视苏宗白:“苏家的人没有孬种。男人们在外面殚精竭虑为女人撑起一片天，女孩们出嫁前尽享家族荣耀，日后为家族出力也是应当的，这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苏家很会教导孩子，至少这世世代代，嫁入宫里的苏氏女，最后的心都跟苏家紧密联系在一起。
当然，这也跟苏家永远支持庇护她们有关。
苏宗白喉结微动，对皇贵妃的话不置可否。他望了望上首苏太后，后者眼神中有些许对往事的眷恋，可显然也认可皇贵妃的话。
“既然不能阻拦他大肆选秀，自然要在别的地方压制他。”苏宗白想了想:“东宫有孕，上玉碟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他想给皇甫雅上玉碟，就上吧。”苏宗白语气稍冷:“姑祖母觉得，再给太子娶一门妻子如何？”
苏太后身影微顿，皇贵妃拨弄指甲的手也是顿住，犹疑地盯着苏宗白:“你的意思是...”
“六妹虽年纪尚浅。”苏宗白眸中无丝毫波澜:“可身为我苏家二房嫡女，做太子正妃也绰绰有余。”
苏太后与皇贵妃对视，两人眼神中皆有对苏宗白手腕的惊叹，亦有十足的安心。
有子孙如此，苏家何惧没有未来？
“此事还要劳烦姑祖母，”苏宗白对上两位长辈，羞赧笑笑:“先告诉陛下贬皇甫雅为太子侧妃，赐婚六妹为太子正妃。”
“陛下定然不会应允，可我们既妥协了允他选秀，他自当有所回报才是。”
“能逼的他将六妹立为太子平妻，也足够了。”苏宗白道。
“你说的有道理。”苏太后点点头，眉宇间满是欣慰，又补充道:“只是你还忽略了一件事，他想解除太子禁足。”
苏宗白神色讶然。
“太子是他这些年精心培养的继承人，他又怎会甘愿太子长久禁足于东宫？”
太后挑眉，讥笑道:“他想解除太子禁足，就解了吧。端王一手扶持的宗家在云城吧？那就把太子派到云城去吧。”
苏宗白长大嘴巴，果真姜还是老的辣:“姑祖母此计甚妙。”
有什么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更美妙的事呢？
苏家先前从未将梁苏暮放在眼里，可近几年梁苏暮兵权更盛，他们想不将梁苏暮放在眼里也不行了。
太子是眼中钉肉中刺，梁苏暮又何尝不是睿王大业上的绊脚石？
太子素来看不惯梁苏暮，将其下放云城，定会为难宗家，毁梁苏暮臂膀。
而太子若不在京都，他们不管想做什么，都十分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