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蒂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额上和身上的伤口都被很好地被包扎了起来，周身没有之前好几日没有洗澡的黏腻感，衣服也妥帖地穿在身上，虽然面料次于他原来穿的，但至少是完整的。
莫蒂自从醒来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呆呆地坐在破木板床上，从钉在窗户上横七竖八的木条之间向外张望，只能看到旁边一座塌了一半的房子，一个浑身邋遢的人蜷缩在还有顶的另一半屋子下。从窗户里看出去，外面的世界和昨天相比也没有好上半分。他深深地痛恨着这个无望的世界，但他更痛恨的是一无是处的自己。
莫蒂用力握紧拳，微长的指甲扣在肉里的疼痛不断加重，然而摊开手掌，留下的也不过是几道青白的凹迹，没有破皮，也没有血迹，这无力的双手。莫蒂不止一次地渴望着力量，而这一次他的渴望达到了极点。
莫蒂这次伤得不严重，几天之后结了痂便算是好得差不多了。可赛文却越来越担心莫蒂，因为莫蒂一直没有与他说话。
赛文拍了拍莫蒂的肩，然后在嘴边比划了几下，也不知道莫蒂看不看得明白。
“赛文，你觉不觉得我很没用？”莫蒂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赛文深深地皱起了眉，这样的问题也真的是太难为他了。
良久，赛文郑重地摇了摇头。
也许是赛文一本正经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样子很逗，莫蒂自嘲地笑了笑。
“赛文，你知道皇家军事学院吗？”莫蒂思虑再三，他现在唯一地希望全部都在埃布尔身上了。
赛文点了点头。
一时莫蒂心里又燃起了希望，“那你能带我去吗？虽然你已经帮了我太多，但是我保证等找到埃布尔，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
毫无疑问地，赛文同意了。
几天后的清晨，莫蒂就随赛文离开了这里。
莫蒂的伤全然好了，只是偶尔会有头疼，大概是磕到石块上的后遗症，莫蒂并没有与赛文说这件事。
赛文找了一辆运送草料进王都的马车，付了路费。租不起马车，每日清晨向王都输送布匹、粮油、草料等新鲜物料的马车就成了穷人们去王都最经济舒适的替代方式。
清晨，空气中不住地传来清冷的味道，夏天快要过去了，但像这样躺在一堆不算扎人的草料上的感觉也不算糟糕。只是这草料堆得太满，都快高上两边的栅架，人坐在上面随时都得注意着不让自己掉下去。
“赛文，话说你哪来的钱付的路费。”莫蒂躺在草料堆上，想起赛文给车主的几法新，随口问道。
赛文摸了摸自己腰带，咧嘴一笑。
莫蒂无视了赛文的傻笑，兀自接着说道：“我从小便没怎么出过门，父亲和哥哥常年在外，只有轮上过节了可能才会回来一趟，都没有人带我出去的。这次到王都来算是最远的了，”莫蒂低笑了一声：“但我也没想到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其实，要不是那件事……我们也许还能租辆马车进王都，我身上还有一些值钱的东西。”突然，莫蒂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开始拼命翻找随身带着的东西，当然什么都没有。
赛文疑惑不解地看着莫蒂一连串的动作。
“赛文……你那天有没有看见一个勋章，在地上，金色的，上面有校徽，皇家军校的校徽。”莫蒂最后的希望就是赛文能够知道勋章的下落。
赛文迟疑了一刻，像是好好回忆了一番，而后，缓缓摇头。
赛文感觉到拉扯着他衣袖的力量在渐渐流失，莫蒂低着头，没有再说话。
赛文动了动嘴皮，像是要说什么，但终究哑然无声。
草料车走得很慢，晃悠着，几近午后，便到了王都。即便是现在，午后的日头仍然猛得很，直让人觉得面皮上烧得火辣辣地。晒了一路，莫蒂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便感觉一阵晕眩，幸而赛文在一旁将将扶住莫蒂。
赛文一边扶着莫蒂，一边左右看着，他估摸着皇家军事学院的方位，该怎么走。这里是王都的集散地，也就是王都物料一道贩子与二道贩子的转手地。一会，见莫蒂面色有所好转，赛文便示意莫蒂跟上来。
虽然莫蒂感觉眼前不再青白一片，但就这样走着，之前有过的头疼的感觉逐渐强烈了起来。莫蒂暗暗唾弃自己这副破败的身体，强打着精神跟上走在前面的赛文。
没一会，周围的建筑就稀少了起来，只余一条草径，上面有些车辙和马蹄印迹。尽头，隐约可以看见两扇镂空雕花的大门，与之相连的是相同模样的雕花栏杆，足有十呎高。内侧皆长着茂密高大的树木，让人看不到里边的情形。
大门两侧各有一列守卫，他们皆身着银色卫甲，手持银枪，神情肃穆。
这就是皇家军事学院了，莫蒂不禁心生向往。莫蒂拍了拍脸上沾上的灰渍，抚了抚衣服上压出来的褶子，这起码能让它看上去齐整一些。莫蒂问了距他最近的一个守兵：“你好，我是埃布尔.奥德兰的弟弟，请问，我可以进去找他吗？
闻言，守卫用余光扫了一眼莫蒂，不耐烦地开口道：“一个平民来这里打听人，不要命了吗？！”
“你……”，莫蒂很是气愤，他不是平民，但现下父亲生死未卜，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只怕今天是没有办法进去找埃布尔了。
突然，两扇雕栏大门大开，面前的两列守兵整齐划一地调转为面向，统统低下头，只盯着地面看。
这时，一辆通体漆黑，车壁上多有镂空花纹的马车从密林深处驶出。车前的两匹马也都是通身黑色，两双黑宝石般的眼睛更是透亮，却是要比其身上还要深上几分，十分好看。
这一定是个大人物吧，莫蒂这样想着，也不知什么地方生出的胆子，一个纵身拦在了马车前面，也许他只想着今天一定要找到埃布尔。
事出突然，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就是驾着马车的人都未能及时反应得过来，直惊呼着让开，从来也没有人有胆量在皇家军事学院拦车，这毕竟不是什么治安混乱的地方，胆敢有混混前来讨钱撒野。
“萨米，萨奇，停下！”一声极厉的呵斥从马车中传出。
奇的是这两匹马竟然真的应声停了下来。
“不要命了吗！”言语间裹挟着极盛的怒气。
莫蒂这时候才感到害怕，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心中一片惊惶，不知作何言语。
半晌，一双白色伴有金色纹饰长靴出现在莫蒂的视线里，“你没事吧？”声音虽不复先前的严厉，但仍有一些气息不稳。
一只修长的手伸出在莫蒂面前，掌心的纹理清晰明显，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莫蒂鬼使神差地没有任何顾忌地拉住了向他伸出的这只手，对方的手心凉凉的，在这种热辣的天气里，感觉舒服极了。
莫蒂起身站定，这才瞧清了眼前这个人。
淡灰色的长发束在身后，只遗下几绺在脸颊处，衬得皮肤愈加白皙。五官英俊迷人，但要说最是让莫蒂移不开眼的便是他的眉眼。即使是有着些微的怒意，他的眉眼也自然温柔，带着微微的弧度。他的眸色是淡灰的，略略涣散，好像一团迷雾，反应不出人的真实情感。
“吓到了吗？”声音低沉，近在耳边，一下子惊得莫蒂退开了几步。
赛文见状挡在莫蒂身后，扶住了莫蒂。
莫蒂回过神来，立时行礼道歉：“抱歉，是我冲撞了您，我请求您的原谅。”
“无妨，你既然敢拦我的马车，必然有事，说吧。”他回答地很平静，但莫蒂不知为何就是听出其中夹杂着不悦。
莫蒂没有深思，只回答地更为谨慎：“我是莫蒂.奥德兰，我哥哥埃布尔.奥德兰是皇家军事学院的学生，我就是来找他的。”
“埃布尔.奥德兰？我记得他大约在一个月前失踪了。”
失踪？怎么会这样？一时，莫蒂面上血色全无，大脑神经突突地跳动着，像是被捏爆脑壳的疼痛一阵一阵地袭来，莫蒂喃喃念着：“不会的……哥哥一定就在这……”
“什么不会的？皇家军校这种地方，没几个人很正常，更何况只是个边远的子爵之子。”一个尖刻的回答传入莫蒂的耳中，他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人身后还站着一名黑发的青年。
刺耳的回答让莫蒂愤然抓住了青年的手腕：“你说谁没了！你再说一遍！”
青年很轻巧地挣脱了莫蒂，顺势就推了一把，莫蒂被推倒在地：“你哥哥都失踪一个月了，早就被学院除名，就算再回来也没用了。”
“艾里。”银发男人喝止了身后的青年。
莫蒂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失踪，为什么父亲会出事……
赛文一把将莫蒂从地上拽了起来，莫蒂的精神恍惚，但出于从前的教养，莫蒂还是向他们道了谢，在赛文的搀扶下离开这里。
“等等。”没走出几步，银发男子就出口叫住了莫蒂和赛文：“我可以帮你找你哥哥的下落。”
闻言，青年似乎不满意男人做出的决定：“伯爵大人！！”
不容对方质疑，被称呼为伯爵的男人撇开青年的手向前走了几步，“怎么样？”
莫蒂一时间感到了希望，但他还是警惕地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还不待伯爵回答，青年就又气愤地反驳道：“伯爵大人要帮你，你还不知好歹……”
然而，伯爵制止了青年后微微一笑，说道：“也许我也要请你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