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传闻

“哦?”萧彦终于来了兴趣:“你当真愿意透露?可你拖着半截断腿,又能为本王出什么力?”

“你若愿收我为用,”哥亥天青再次爬起,似乎感觉不到断腿和裂口的疼痛:“只要一年时间,再给我些药材静养,我便可复原,为你出力——你想杀谁?与你争皇位的兄弟?还是直接干掉你的皇帝老子?我都可以替你办到!”

他口中所述对志在争储之人来说,可谓一柄天助利剑。萧彦终于面露兴奋,问:“那么你要什么回报?”

哥亥见他愿意问价,兴奋笑道:“只要你登基后借我北境三城兵力,助我统一草原八部、成为大台吉——这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萧彦认真权衡,似是不确信:“你的腿已被生生削断,难道仅靠些许药材,便真能再长出来不成?!”

乐季见他被哥亥引着开始深谈,提醒:“殿下别信此人鬼话!即便真能断肢复生,可此人连自己族人都可舍弃,更不可能为殿下掌控,不可放他!”

“可以喂我毒药!”哥亥似是嘲讽他连这种手段也不知道,负痛笑道:“解药在你手中,定期给我,我若不听命、拿不到解药,便毒发而亡,如何?”

萧彦谨慎,仍不置可否:“你体质不同常人,本王怎知毒药对你有没有用?且你要恢复断肢也要服药,不知那药是否与寻常毒药相克,又叫本王怎么放心。”

“是草原上常见的药材而已,你的医者一验便知,有何不放心!”哥亥急切道:“你若同意,先放我出去换个地方!”

萧彦却偏要拿捏他,往门口走了两步,似要离开:“不急,你说说是何药材?本王让医者验明无误后,才能信你,到时再谈。”

哥亥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嘴已张开却忽然闭上,再次槖橐地笑:“汉人果然狡诈!你真正在意的是我用的何种药材吧?你这两步虚踏未使力,根本不是真的要走——咳咳,你还是太嫩,露了馅。”

那药材事关谢承泽的恢复,因为萧彦才按捺怒火与这犬戎盘桓,也因太过挂心,反而细节露出破绽。

被他看破意图,萧彦短暂思忖片刻,问道:“你果真不愿透露?”

哥亥狂妄大笑:“如果你满足我的条件,当然可以谈!”

萧彦并不进一步问是何条件,而是淡淡吩咐乐季:“叫顾先生过来。”然后回到最初的问题:“那么,关于那个当初指使你解绑本王的人,你有何可以透露的?”

他骤然转换问题,哥亥不免一怔,脱口而出:“那个人比你狡诈,却比你胆小,连面都不敢露!只恨我误信了他!”

萧彦心念回闪,列出首阳城中的可疑对象;同时,昂首睥睨,嘲笑:“哥亥,绑架皇子这等大事,要拿全族性命做赌注,你却连交易人都没亲眼见过就敢干,不是鲁莽而是愚蠢!只是可怜了你的族人!”

哥亥被他的轻蔑眼神激怒:“他的使者给我看了信物!我只是为了让族人不被饿死!如果在乌云河边、他们听我号令赶上去杀了你,就不会后来被你所杀!都是他们自找的!”

信物。萧彦想到了一个人。

一直旁观的乐季幽幽插了一句:“若如此论下去,要怪,恐怕还得怪你的禽兽父亲吧——”他故意话不说完,意味深长地停顿,歪着嘴角嘲弄地看哥亥。

犹如野兽被刺中血穴,哥亥怪叫一声,不顾身上锁链朝乐季猛扑过去。

乐季早有防备,已然出刀,封住他可能反扑萧彦的去路,随后自己轻巧避过。哥亥不及收力,扑倒在地,铁链在骨缝之间磨出钝响。

乐季火上浇油:“别生气,此事我也是刚查到。况且鄙视你的又不止我一个——而是整个草原八部。”

他在哥亥的嘶吼中,故意弯腰挑衅地看向对方的断腿:“当年你父亲以为听到大梵天昭示、想要一个身怀异能、称霸八部的儿子,居然强迫了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因而生下你——本来以为只是传闻,看你这反应,原来传闻是真——”

“啊——简直禽兽不如!”两旁的侍卫顿时面露恶心鄙夷之色。

“你住口!”哥亥疯子一般再扑过来。

乐季后退,舔着牙齿后背:“这等悖逆人伦之事,即便是草原也为所不齿。可笑你那蠢货父亲居然真的造出你这么一个怪物,可到头来他自己、包括有辛一部却都葬送你手。”

“是大梵天背弃我!原本我出生后,只要及时喝下鼠芨草汤、就能成任意变化之身!可那一年,大梵天却暑天下雪,带走了整个草原的鼠芨草!”哥亥狂怒之下失去理智,说出了秘密,却仍未察觉,浑身颤抖着咆哮:“我被放逐在外苦练,我能杀光我想杀的任何人!可除了父亲兄弟,我谁都没杀过,我想带领有辛称霸草原,我能成为最光荣的大台吉!可是有辛人却不肯真心服从我,草原上的人轻视我,他们都该死!你们汉人都该死!”

他声嘶力竭,牢壁震得嗡嗡作响。

“你的存在,就是对大梵天的背弃,”乐季用脚踢踢他,缓慢道:“托达。”

“哈哈哈——”哥亥天青忽然狂笑起来:“你觉得你主子比我高贵?”

哥亥转脸看萧彦:“你的母亲从前是个官妓,你不是出生在皇宫、而是青楼!哈哈哈,说不定你根本不是皇子,而是街边乞丐的野种!”他对着萧彦挤眉弄眼:“你就从来没问过你母亲?”

乐季暴怒,上前猛踹,起手咔嚓卸了他的下巴。

萧彦并不动怒,冷静道:“你所知不少,是那个安排你来大魏的人告诉你的?”

哥亥只是用眼神嘲弄:你想知道的话,拿什么条件交换?

此时顾行远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他第一次来到牢房,虽然不是关自己的,也不免有些战栗。

乐季示意他走远点。顾行远却想改改自己在王府众人眼中的懦弱形象,反而贴墙挪了进来。

还未站定,就见萧彦忽然目露寒光,顺手拔了乐季腰间佩刀,自下而上一挑——

血溅在对面墙壁。

哥亥本只剩一条腿,现在也被生生斩断。下巴被卸,他叫不出声响,在地上痛苦蠕动。

断腿恰滚到顾行远脚边,他猝不及防,尖叫半声,又赶忙收住。

不用吩咐,乐季及时接了刀,递上手帕。

萧彦这才回头,歉意对顾行远道:“仓促让你过来,辛苦。”

顾行远见他上一刻斩了人腿,此时却若无其事,边彬彬有礼地与自己说话、边慢条斯理地擦手上血渍,顿觉汗毛直竖:“不辛苦、不辛苦。”

萧彦颔首:“先给他止血,这条断肢你可再带回去研究。”

顾行远明白,这是要他根据哥亥骨殖延展恢复的特性、研制治愈谢承泽的方法,于是不敢多言,默默上前处理。

萧彦再不多看哥亥,留下侍卫,转身离去。

直至走过内院月门,乐季才忍不住问:“这犬戎虽是狡诈可恶,可若多留他些时日,笼络问出那个幕后主谋岂不更有利?他若即刻死了,岂不可惜?” m..coma

寒风吹过,萧彦面沉如水:“此人若仅仅劫绑、刺杀本王,本王确可先留他活命,甚至收他为用;可他害了府中侍卫性命,”萧彦咬牙:“——还伤了承泽。”

“他必须死!你或许觉得要成大业、便不该感情用事,可本王偏想任性一回。哥亥天青即便是把好刀,本王宁愿折断也不会沾手——得不得天下,岂在一柄刀?”萧彦目视前方,夕阳正落照高墙苍树。

乐季跟在他斜后侧,清楚看见他深远且自负的目光、上挑的眼角,以及微颤的细密睫毛——

——谢承泽何其有幸,被这样的人所爱?

冷不防萧彦停步,看向他:“正好,本王也有话问你。”

——别人处理完,也该轮到他了。他早知道谢承泽返回首阳瘫倒在床、却隐瞒不报;当日谢府所见,若萧彦再晚几日赶去,谢承泽性命堪忧。乐季深知:外人看来,恭王萧彦荒唐冲动、不可预测;甚至作为亲信,有时也看不透他——可事关谢承泽,他决不会轻纵。

乐季已有准备,退后一步,半跪行礼,听候发落。

头顶飘来淡淡一句:“你可想去北军中任职?本王安排。”

乐季怀疑听错,惊愕抬头,愣愣看着萧彦:“您,不罚我?”

——前世,乐季护卫自己,一路伤痕累累。乱刀刺进他胸膛,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擒,脸跌在土里,直至最后一息也未闭眼。

想起那画面,萧彦垂目轻叹:“确实该罚,只不过,且先寄下吧。”

——为何不对我严苛一点?为何冷峻之下、却眼角怜悯?叫我继续幻想那可能是一丝情意。乐季心中叹息。

乐季第一次,眼也不眨地凝视这张俊美面容,一句“我不想走”卡在喉间——那双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眼睛,在寒冷清光中微带水光、似若含情,可他已经知道,那其中没有一分光华是为自己而闪烁。

他最终重新低头,看着地面石板上萧彦倒影,将从前入府时的誓言再念一遍:“我乐季,终生效忠于您,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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