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奕。”方老太爷饮了口茶水,然后道:“我立刻派亲信去把四弟叫来,”方老太爷说的是方家的现任族长方四老太爷,“就说是事关方家存亡的大事……”
“外祖父您不必这么麻烦。”萧奕殷勤地给老人家添加了茶水,神秘兮兮地说道,“外孙所料不差的话,不用您请,他也会亲自来骆越城。”
方老太爷怔了怔,细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可不就是吗?镇南王的休书一旦送出后,方家人怎么可能还坐得住!
“阿奕,你这个小滑头!”他对着萧奕摇了摇食指笑道。
“多谢外祖父的夸奖。”萧奕打蛇随棍上,嘴角翘得更高。
亭子里回荡着阵阵轻快的笑声。
正如萧奕所料的,镇南王简直迫不及待地想与小方氏划清界线,一纸休书刚刚写毕,他就命人快马加鞭的送去方家,告知休妻一事,并知会了萧氏族长,即刻开祠堂,把小方氏的名字从萧氏族谱中去除。
得知镇南王要休妻,萧氏一族顿时掀起了千层巨浪。
尽管当初皇帝下旨除掉小方氏的王妃诰命也曾在萧家激起些许涟漪,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休妻相提并论。萧家自建了祠堂后,还没有为了休妻开过祠堂呢!
族长萧沉犯了一晚上愁,第二天一早就匆匆把族里的几位族老都唤了过来。
几人密谈了许久,全都觉得休妻应当与小方氏私吞了世子爷两百万银子,又还不出来有关。
两百万两银子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可休妻更不是一件小事,一切还当以大局为重!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镇南王府。
归璞厅中,萧沉慎重地向坐在上首的镇南王说道,“……侄媳确实是行事有失当之处,但是王爷,您休妻恐怕对王府的名声不利,也会让我们萧氏一族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而且有道是:‘七出三不去’。”
三不去的第二条就是“与更三年丧”,怎么说镇南王的继室小方氏也是给老王爷和老王妃服过丧、守过孝的,按规矩是不能休弃的。
镇南王眉宇紧锁,他当然有绝对的理由休掉小方氏,可是通敌一事事关重大,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他咬了咬牙,只能沉默以对。
见镇南王一直不说话,萧三太爷和萧六太爷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由萧三太爷出声道:“王爷,大哥说的是,侄媳既没有犯七出之罪,又有‘三不去’,王爷若是休了她,那我们萧氏一族可是要为人所不齿的!六弟、八弟,十弟,你们说是不是?”
几位族老均心有戚戚焉地附和了几句,就担心以后萧家男儿说起亲来,别府的姑娘会因为这桩事有所顾忌。镇南王府当然不愁,可他们萧家其他房的孩子可都等着娶妻生子呢。
自己正是因为深思熟虑过了,所以才一定要休妻!镇南王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咬牙道:“大伯父,各位叔父,你们不必再劝本王,小方氏不贤不孝不慈,本王必须要休了她!”
萧沉还想再劝,萧六老太爷却是抢先一步,态度有些强硬地说道:“您虽然是王爷,但休妻是大事,可不是您能一意孤行的。”
萧三老太爷跟着接口道:“是啊。王爷。我就依老卖老的说一句,此事还是作罢为妙。”
镇南王烦躁地皱着眉头,这萧氏一族若不是父王得了封地,成了藩王,不过只是一介贫农。这些年来都是靠着王府庇护,才能过着如今这般富贵安宁的日子,现在竟敢管起他的闲事来了?
镇南王越想越恼,口气不佳地下了逐客令,“本王乏了,大伯父和众位叔父还请回吧。休妻一事,本王意已决,不必再劝,尽快开祠堂便是。”
萧沉和其他众位堂弟面面相觑。
萧沉对镇南王的脾气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见状便知他是真得怒了,心想:也许应该让他冷静两日,或者,去劝劝世子爷?再不行的话,就让老妻见见世子妃,世子妃贤惠,定会愿意顾全大局的。有世子妃出面,事情就好办多了……
想到这里,萧沉决定徐徐图之,先拖延几天再说,于是便道:“王……”
“王爷!”萧六老太爷再一次抢了萧沉的话,焦急地说道,“不行,您绝对不能休妻。”
他一边说,一边向着萧三老太爷使眼色,后者忙道:“六弟说得是,您虽然是堂堂镇南王,可也是萧氏一族的子弟,得为我们萧氏一族着想。要是、要是您一意孤行,为了我们萧家的世代清誉,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镇南王府!”
说着,萧三老太爷就猛地站了起来,作势要往墙上撞,萧六老太爷赶紧拉着他,口中夸张地喊道:“……王爷,您这是想逼死你的叔父吗?!”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萧沉大怒,喝道,“今日我们是来劝王爷的,不是来这里撒泼的!”
其他几位族老更是拉得拉,劝得劝,归璞厅里,乱成了一团。
“够了!”
镇南王把手中的茶盅摔了出来,发出一声响亮的“砰!”,就听他脱口而出地怒斥道:“三叔父,你这般寻死觅活阻止本王休妻,究竟是谁用意,难不成你与小方氏……”
镇南王突然收住了声音,他想起了一件事。
那日,许良医交上来的两张字条,其中一张写着的似乎是:……春猎后,小方氏会撺掇萧家族老向镇南王提议废世子。
当时,他一心只注意到小方氏与百越勾结,忽视了后面这半句话……今日他要休小方氏,虽然是大伯父带着族老们来劝,可三叔父和六叔父的举动也未免太激动了些吧?!
竟然还想以死来谏!
莫非休不休小方氏与他们有着什么密切的关系?又或者说,正是这两人与小方氏相勾结?!
他们竟然也胆敢通敌叛国?!
镇南王的瞳孔猛缩,心渐渐地沉了下去,只觉得胸口发闷发疼。
镇南王深吸一口气,努力定了定神,看向了萧三老太爷和萧六老太爷,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间挤出来,道:“三叔父,你也别用死来威胁本王。本王为何要休妻,旁人或许不知,但你与六叔父应该心知肚明!”
镇南王对族长、族老等几位长辈一向还算敬重,还是第一次用如此不客气的语气对着他们说话,这让两人不禁有些胆寒。
镇南王直视着他们,冷哼了一声,说道:“就凭小方氏这些年来做过的事,要不是念在她为王府添了一双儿女的份上,本王早就休了她!”镇南王一想到小方氏通敌之事就越想越恨,“可谁知她根本不知收敛,竟然还敢变本加厉!这些应该用不着本王明言吧,三叔父,六叔父?”
镇南王字字透着讽刺,萧三老太爷和萧六老太爷听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也不想再淌这趟混水,可若是小方氏被休,指不定破罐子破摔,把他们也一并拖下水,指证是他们帮着她吞了世子两百万两的银子。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让镇南王打消休妻的决定,把这件事和稀泥给和过去。
可是,镇南王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小方氏已经把他们招了出来?!
镇南王一直在注意他们俩,如何没看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换,心里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语调冰冷:“本王还在想,她怎么敢胆大妄为到动这样的念头,敢情这背后还有三叔父和六叔父你们在为她撑腰,难怪行事如此有恃无恐,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镇南王越说越是心寒,他们分是仗着是萧家人,才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一定是以为就算他们通敌叛国之事被自己知晓,自己为了萧氏满门也得帮着遮掩。完全就不考虑萧氏几百族人的生死存亡!
难怪俗语说:斗米恩升米仇,敢情王府给予的福泽反而把他们的野心给养大了!
萧三老太爷和萧六老太爷吓得脸色一片惨白,面无血色。
王爷果然知道了!
知道他们这十几年来帮着小方氏的事!
一旁的萧沉和其他几个族老皆都惊疑未定,事情怎么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了?他们几个今日是来劝王爷莫要轻言休妻的,可是从王爷的这几句话听来,莫不是休妻一事,与老三、老六也有关?!
对了!
萧沉不禁想起,当年二弟留下的那笔诺大的产业是交给三弟和六弟看顾的,难道说是老三、老六帮着小方氏私吞了那两百万两银子?!
造孽啊!
萧沉失望地看着萧三老太爷和萧六老太爷。
萧三老太爷和萧六老太爷一时有些六神无主,又反射性地去看对方,见状,镇南王猛地拍案,响声如轰雷一般,然后拔高嗓门道:“三叔父,六叔父,本王只再问你们一次,你们告诉本王,你们到底知不知道本王为何要休妻?!”
萧三老太爷和萧六老太爷吓得差点没跳起来,心中忐忑,看来这一回是瞒不过去了……
萧三老太爷踌躇了一下,终于迎上镇南王怒气冲冲的眼睛,嗫嚅道:“王爷,我和你六叔父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被小方氏那一番花言巧语给说动了。
竟然是真的!镇南王心中冰凉一片,他的夫人和两个萧氏族老通敌叛国,这若是传出去,谁还会相信自己和萧家的清白?!
这一刻镇南王真是杀了他们的心思都有了。
萧六老爷见镇南王面色黑得快要滴出水来,心中越发惶恐,急忙说道:“王爷,我们两个老骨头知错了,不该帮着小方氏霸占老王爷留给世子的产业。都怪小方氏贪心,非说栾哥儿也是老王爷的孙子,也该有份,我们才会一时糊涂。小方氏只说让我们怂恿您作主,把产业一分为二,至于她暗地里还私吞了两百万两银子的事,我们真不知情……”
什么?!
镇南王惊住了。
原来那些产业全都是父王留给萧奕的,根本就没有萧栾的份!他就说嘛,父王留下这么多的产业,他们竟然一个两个三个地都瞒着他,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见不得人的阴私!
镇南王猛地一拍桌案,黑沉着一张脸说道:“本王还想听听,你们到底还瞒了本王多少事?!今日不把话说清楚,本王就当你们已经一头撞死在王府了,稍后再赠你们一口薄棺便是!”
他语中的杀机让萧三老太爷和萧六老太爷彻底吓住了,他们下意识地想去向族长求助,谁料在听闻他们亲口说了这些阴私后,萧沉满脸怒容,那样子就像是想要活撕了他们。
今日恐怕是无法善了了。
萧三老太爷和萧六老太爷混身的气全都泄了,他们无力地瘫软在地,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说了。
当得知小方氏以殉主之名杀了父王留下给萧奕的申大管事,霸占了这份诺大的产业,又把当年父王留下的托孤之人一一暗害,甚至在世子回来后,还买通了他们两人,伪造父王的遗言,把产业说成萧奕和萧栾皆有份的时候,镇南王已是满脸铁青。
若非时间不对,他真想狠狠地把小方氏鞭挞一百倍!
她真是骗得他好苦!
哼!
他们不是觉得休妻无名吗?如今,这休妻的由头已经有了!
镇南王一阵冷笑。
于是,在族长萧沉的支持下,一切都按镇南王的意愿,雷厉风行的进行着。
次日一早就正式开了萧氏祠堂,以休妻的名义把小方氏从萧氏族谱中去除,方家族长匆匆赶来,本想要阻止休妻,可却在与方老太爷密谈了一番后,再无任何动静。
休妻事罢,镇南王又以养老为名,让萧三老太爷、萧六老太爷及其家人在三日内迁出骆越城。
其他的萧氏族人更为震惊,没想到继小方氏被休之后,镇南王这么快又有了大动作,明眼人都看出这两件事之间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以后萧氏三房和六房恐怕再也不会受镇南王府的庇护。这也意味着,他们从今往后也就是普通的平民,无依无靠,再无过去几十年在南疆的富贵和荣华。
而小方氏当然不甘被休,在王府里闹腾不休,还把萧栾和萧霏叫了过去,哭求着一双子女向镇南王求情,却不肯说自己做了什么,只说是萧奕记恨于她,挑拨她与镇南王之间的关系,又说自己若是被休,他们俩亦是面上无光云云。
萧霏耐着性子听小方氏说完,却发现母亲从头到尾就是含糊其辞,避重就轻,就知道从母亲这里是别想听到实话了,于是,就拉着萧栾一起去向镇南王求证。
这事儿,镇南王本来是打算越少人知道越好,可萧栾和萧霏毕竟是小方氏的亲生儿女,为免得他们日后与自己离心,他干脆就一咬牙,把小方氏通敌卖国的事告诉了他们,并再三叮嘱他们此事万万不可外传……
这一日,萧霏失魂落魄地回了月碧居,独自关在房里许久许久……
当晚,就传出了萧霏病倒的消息,南宫玥亲自过去给她探了脉,又开了方子,可是心病还须心药医,萧霏这一次是真的为生母所为所重创。
萧霏病倒的事传到了镇南王耳中后,让他越发坚定地加快了脚步,第二日天亮后,就让人以一辆青篷马车把小方氏迁去了骆越城外的一个庄子里,名义上说是夫妻一场,把这庄子给了她养老,实际上却是将她严加看守,“一切”就只等萧栾大婚后……
镇南王并不打算隐瞒自己休妻一事,甚至于,他迫不及待地想让全大裕都知道这件丑闻,唯有这样,才方便他和小方氏撇清关系。
于是,在镇南王明里暗里地推动下,不用半日,镇南王休妻的事就已经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之后连着数日,城中的各府邸,茶楼里,酒楼里,市井里……无处无时不在讨论此事,城中上下皆知夫人小方氏不孝公婆,假托老王爷的遗言,抢占世子爷的产业。如今真相败露,王爷雷霆震怒,愤而休妻。
整个骆越城为此哗然,紧跟着,南疆诸城也在几日内陆续地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一日清晨,骆越城的安府一早就迎来了来自兴安城的仆从,那是一个干瘦的中年男子,看来行色匆匆,似乎是从兴安城快马加鞭赶来的。
门房一看来人是安老太爷的亲信毛管事,立刻恭迎入府,并派了一个婆子领着此人去见安子昂。
此刻,安子昂正在正厅里,安大夫人刚刚从闺中好友阎大夫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关于新锐营的事,正兴奋地向丈夫、儿子说着。
安子昂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听着,而下首的安敏睿却是半垂眼帘,看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爷,听说这新锐营可是好地方,于府四公子和常府的五公子如今都任着新锐营的百将,深受世子爷重用,最近一批选进新锐营的洪府、马府的公子们也得封了军职,以后前途无量……”
说着,安大夫人心中有几分不满,若是春猎时次子能让世子爷看中,将来肯定也可以平步青云。
明明那日睿哥儿才是春猎的魁首,而那阎习峻只是偶然射中双雕,偏偏世子爷却点了阎习峻!
想想实在有些不公平。
安子昂把茶盅放到唇边,又放下,心里琢磨着,也许可以想想别的法子让次子入新锐营。
想着,安子昂朝安敏睿看去,见他魂不守舍,便问道:“睿哥儿,你怎么了?”
安敏睿闻言抬头,只见他眼下一片阴影,显然昨晚没睡好。
他迟疑一瞬后,道:“父亲,母亲,我昨晚一宿没睡,思来想去,如今小方氏被休,那萧大姑娘哪里还能算得上是正经的嫡女……”现在让他娶萧霏,那也太亏了!
安子昂和安大夫人互看了一眼,都是心里叹息:睿哥儿毕竟是年纪轻,他都想到的道理,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如何没有想到。安大夫人去阎府打听新锐营的事,就是打算换个法子和世子爷搭上关系。
“睿哥儿……”
安大夫人正想出言安慰几句,一个小丫鬟匆匆跑来禀道:“大老爷,大夫人,老太爷派毛管事来了。”
安子昂和安大夫人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是疑惑,也不知道安老太爷有什么急事,竟然派安府的大管事毛管事亲自跑这一趟。
不一会儿,那毛管事就步履匆匆地来了,给主子们行礼后,就恭敬地呈上了一封封口上了火漆的信函,道:“大老爷,老太爷命小的亲自把这封信交到大老爷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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