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2 章 *“曹家挟天子,最后……

姜烟跟在后面吃了好大一口狗粮。

温热的酒液滑入胃里, 霎时间就让身体暖和起来了。

谢安招呼着姜烟坐下,窗口处正好可以看到外面玩雪的三兄妹。

“可会下棋?”谢安问。

“一点点。”姜烟也是跟着古人学过一两手的,高超说不上,勉强下个几分钟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确定好先手, 黑子白子缓缓落在棋盘上。

“姑娘从逸少先生一直看到了张先生, 可看出什么来了?”谢安也在幻境的角落里看着。

只是姜烟的时间大部分都落在人、画身上, 其他的地方谢安也看不到多少。

“感想吗?”姜烟落下一颗白子, 摇头又点点头道:“我能想到的可能很浅薄。不稳定的社会,只会造成百姓流离失所。土地无人耕种,百姓无法果腹,然后一直这么循环的恶化下去。我只庆幸自己不曾生在这样的时代。”

其实在东晋建立之初,局势是稍稍稳定下来的。

但连年的战争,王朝更迭速度太快。

百姓不可避免的被卷入波及。

他们再不在乎皇帝是谁做,也要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吧?

“好想法。”谢安点头, 非常同意姜烟的感想。

有现代做对比,他也不愿意啊。

姜烟捏着棋子,只觉得尴尬。她的看法其实很浅,也没有什么新意。

被谢安这么一夸,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谢安却不这么认为,落下一子,柔声道:“你能说出这些,本身就是好想法。一个在现在这个世界上不会出现的好想法。”

姜烟被他说得有些绕, 看看谢安,又看看面前的棋盘。

“想不通,就不想。”谢安等待着姜烟落子:“如同几百年前也无人想过,中原会被侵扰至此。我也不曾想过,未来竟然会变成那个模样。”

姜烟落子后, 谢安反倒是笑起来,没有急着下棋,而是对着窗外让谢朗带着弟弟妹妹进来。

“该出去了。”谢安叹息。

他自幼被人夸赞,年轻时候得了些虚名,畅游山水这么多年。

能够做到这些,无非是因为他姓谢,是谢家人。

如今谢家势弱,朝堂无数人等着谢家退下,好占据其位,谢安又怎么能不顾家族?

可比起朝堂的尔虞我诈,他还是更喜欢如今的日子。

“啪嗒”一声,谢安的黑子落下,整局棋就算是姜烟也能看出来,她输了。

“姜姑娘,该走了!”

谢安过上厚厚的袍子,走入漫天大雪中。

“去哪里?”姜烟紧跟在后面。

就听风雪中传来谢安清润的嗓音:“去庙堂!”

姜烟一听,加快脚步跟上谢安。

谢安是什么人呢?

刘禹锡那首《乌衣巷》中,“旧时王谢”所指代的就是东晋时期的名相,王导与谢安。

琅琊王氏名满天下。

殊不知那时能够与王家在南北朝三百余年的时间里相提并论的,便是陈郡谢氏。

谢安出山时,谢家其实还未遇到太大危机,只是相比不断进取的王家,显得有几分势弱。

在谢安三十九岁的这一年,谢家遭遇重创。

尽管魏晋南北朝好似一片靡靡,但事实上东晋的士族和皇族从未放下过北伐的决心。

在这一年,谢安的弟弟谢万被桓温钦点,与郗昙一同前往北伐前燕。

这个决定,王羲之还向桓温提出委婉的劝解,希望桓温可以换下谢万。

桓温坚持任用谢万,可令人无奈的是,谢万在军中屡屡出错。

谢安也想起了自己这个弟弟,无奈摇头:“万石性子高傲,又走得一帆风顺。两位兄长去世后,也是我没能做好兄长之职。”

他们几兄弟里,大哥二哥都走得早。

谢安当仁不让自然要为弟弟,子侄承担起一份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谢朗等人都与他关系匪浅的缘故。

可以说,是谢安将这些子侄教养长大的。

“谢万兵败,这对谢家危害很大吗?”姜烟捂着脸,阻挡落在脸上的雪粒子,鼻尖红红的,再厚的皮裘也挡不住这刺骨的寒冷。

也不知道谢安要走到什么地方去,什么时候才能走出这一片大雪。

谢安比姜烟走得文雅多了,一步一步,不疾不徐。

手里甚至拿着卷起来的腰扇轻轻敲打着手心。

“极大。”谢安道:“若是明面作战,战败而会。这是多方原因的。或天时、或地利、或人和。”

“但绝不能因为主将的愚蠢!”

说到最后一句,饶是谢安这么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厉声起来。

谢万这一仗打得太差了。

差到整个谢氏蒙羞。

可越到这个时候,谢氏反而越不能上蹿下跳。

谢安收拾好一切,重重叹气,沉默着继续向前。

“一切都可以慢慢变好!”谢安走着,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谢家会变好。

北伐也会成功。

姜烟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她心中明白,要终止这兵荒马乱的世道,还要等到百年后一个叫杨坚的男人,而彻底让这片大地再次苏醒繁荣起来,则要等着那个犹如天降猛男出现在世界的李家二郎。

谢安此刻就像是走在一条她知道不会成功,却艰难坎坷的路上。

用他最文雅的气质,留下一道身影,供后人远望。

谢安也的确不负他早年获得的盛名。

在经历了谢万去世后,谢安收拾好谢家的一切,望着妻子,再看院子里也逐渐稳重下来的孩子们。

他彻底的放弃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投身仕途,于谢家在朝堂中的颓势,力挽狂澜。

大雪渐消,艳阳从云层后探出头来。

姜烟追上谢安,他如今不再是桓温手下官员,从太守做起,一步步,一步步的向上爬。

在位期间,谢安的政绩并没有那么优异。

但谢安于人心却是入木三分。

没有人不说谢安好,哪怕升迁离开,也有人怀念谢安在任时的日子。

他从侍中到吏部尚书,再到中护军。

陈郡谢氏走出了谢万兵败带来的阴影。

姜烟身边出现谢玄和谢道韫。

年轻时候的谢道韫比起谢玄谢朗还要像谢安。

不是模样,而是眉眼。

他们都是温柔的,却也是最坚韧的。

“建康,非去不可吗?”谢安的妻子刘氏递上行李,也明白自己这话问得毫无意义,只望着谢安说:“一路小心,我可还想听曲儿看乐子。”

谢安哈哈大笑,笑弯了一双眼睛望着妻子:“夫人且放心,为夫亦是如此想的。”

姜烟站在谢玄和谢道韫中间,看着前面夫妻分离的一幕,忍不住问:“你们不担心吗?”

桓温虽北伐失败,但权势滔天。

废黜司马奕,改立司马昱。

纵然有谢安和王坦之扶助司马昱,可东晋这位简文帝却只在位一年便忧心病重离世。

如果说,东晋曾经有过复苏的时机,那边是在司马昱继位前后,他都是想要东晋重振山河的那个人。

“我相信叔叔!”谢玄挑眉,俊朗青年声音洪亮,笑起来的时候满是自信桀骜。

一旁的谢道韫也点头表示同意。

在他们看来,这世上就没有三叔做不到的事情。

当初那么多人指责谢氏,可还不是走过来了?

“历史真是……兜兜转转的一个圈。”姜烟当然知道谢安此行不仅没有危险,还是他走向名相的第一步。

只是想到建康的司马家,实在是有些唏嘘。

“曹家挟天子,最后让汉献帝禅位。司马家斩杀天子,令曹氏不存。如今,桓温觊觎皇权,伸手便废黜了司马家的皇帝。”

姜烟看着都快觉得,世上可能真的有“报应”这么一说吧。

谢道韫和姜烟走在一起,谢玄着急走得前头一些,最前面的还是谢安。

听了姜烟的话,谢道韫思索片刻,一针见血的说:“皇权势弱,天子不再是天子。”

如果不是皇权势弱,曹家、司马家和如今的桓温又怎么敢呢?

而天子,也不再是天子。

汉天子给人震慑八方,横扫八荒的气势,在这些人身上十不存一。

皇帝,成了魏晋南北朝最大的笑话。

皇室,也不过是最大的世家门阀。

“对啊!”姜烟赞同谢道韫的话。

两人继续往前走。

如今,等待谢安的就是一场豪赌。

建康城内,司马昱临终前,由桓温上疏,命谢安前来受遗诏。

很快,新帝继位。桓温入京要来觐见新帝。

太后惶恐,命谢安与王坦之前去新亭迎接桓温。

而桓温此次前来,人人都猜测,桓温是不是想借着这次的机会杀了谢安。

谢安一死,震慑王家的同时,还能给那些阻止桓温当皇帝的人一些警告。

姜烟挽着谢道韫的胳膊,跟在谢玄和谢安身后,四人一同进了建康城。

“谢安,你不怕吗?”王坦之和谢安站在一起,稍稍抬头就能看到远处渐渐逼近的桓温一众人。

姜烟站在谢安身边,谢道韫和谢玄也只是在幻境里见过这样的一幕,跟在姜烟的身边双双抬头张望。

谢安淡定的站在原地,仿佛要来的人不是桓温,只说:“先帝为了阻止大司马,软硬兼施。病重后不得不退得几乎是举国相让。这些,大人也是知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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