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没来呀？”
无忧在城门外的游廊长亭中走来走去,扭头看向辛筝，却发现辛筝拿着一卷简牍看得入神。“阿母，我和你说话呢。”
“路上有耽搁很正常。”辛筝随手掏出两枚钱给无忧。“去给我买点葡萄解渴。”
无忧哦了声，拿着钱去买葡萄。
虽然频繁迁都,但辛筝继承了过去的传统——帝都无城墙。
不过过去的人王不修城墙一部分是因为自己很强大,不怕别人兵临城下,因而修建一些军事设施便足矣,城墙意义不大；一部分是想修,但没钱。
辛筝属于第三种，元洲境内所有诸侯方国都不复存在,帝都还能被人攻打到城下,要么是异族强大无比，快要彻底击败人族，要么是民怨沸腾,内部叛乱。不论是哪种都只需安心出殡，城墙再高再厚也救不了帝国，因而辛筝干脆放弃修建帝都城墙。
如今的帝都郫邑原本有城墙，青帝时懒得修城墙,但后来的人王迁都,这座城被分封,诸侯为了防止被人抢劫而修了城墙。然辛筝决定迁都时大量人口便自发的迁徙来此，辛筝迁都过来后郫邑再次人族政治中心,这种优势又吸引来无数人口，城区一再扩建，原本最外围的城墙变成了城内建设。
当然,没有城墙不代表没有防御力,城邑内部划分若干居住区,每个居住区都有墙与门，关键时打巷战能折磨死敌人。而城邑之外，关隘与道路都被军队设了关卡以防止罪犯外逃，需要时也能打防御战。
往来没有以前那么方便，需要路引符验，但安全很有保证，于是原本只是供人等人歇脚的游廊长亭周围愣是发展出了一个小型集市，专门兜售吃食水果给过往行人。
宁州的葡萄熟得比较早，北方的葡萄还青着，宁州已经开始啃葡萄了，道路两边给摊贩预留的摊贩位挤满小贩，有三成卖的是葡萄、葡萄酒、葡萄干，剩下七成也多少捎带着卖点。
葡萄产量虽低，但不占良田，哪怕是没有精力专门种植葡萄谋生，院中或屋后插两根藤任其生长，好看还能吃上葡萄，收成好的话还能自己酿点葡萄酒。
专门种植葡萄的人在沙地、河滩、盐碱地、山坡上申请土地，这些地都是不能种植粮食的土地。法律规定的人均八十亩中田，按着换算比例，最终能申请到一千七八百亩地（当然，不可能真的只给人分不能种粮食的地，辛筝也不允许任何一个农人的主业不是种粮食，因而实际分地达不到这个数）。
大部分农人主要种植粮食作物，也会几亩种植葡萄的地，能赚一点是一点，最终结果便是种的人太多，葡萄价贱。
无忧只用两枚钱便带回半斤葡萄干，一斤个大饱满的鲜葡萄，辛筝惬意的一边看书一边吃葡萄干，并吩咐无忧：“剥个皮。”
无忧不悦：“你不会自己嗦？”
辛筝答：“那太麻烦了，你小时候腰酸我还给你捶背捏肩，现在让你给我剥个葡萄都不肯，真是越大越不孝。”
无忧一脸无语。“你给我捏完了就让我给你捶肩踩背做回回报，对我确实好。”
“是啊，我差点被你踩得闪了腰。”辛筝用眼神表达着不孝女三个字。
“那是你的腰太脆弱。”
“分明是你太肥。”辛筝道。“肥得跟球似的，要不是我与你阿父让你习武锻炼，你如今可还是球。”虽然不是球以后经常和人打架，不过辛筝觉得熊崽子打人好过被人打，是一件好事。
无忧控诉道：“每日教我习武监督我的是阿父，你就会欺负我。”
“我每天累得时不时头疼，你指望我天天监督你？想屁吃，你要不是我生的我也不会逗你玩放松精神，看你一眼都嫌浪费时间。”辛筝理所当然道。
无忧嗤道：“御医说你头疼是因为思虑过甚，我问过，思虑过甚只要少想点就没事，分明是你自己想太多。”
辛筝闻言顿觉手痒，是她想思虑过甚压力过大吗？
不废分封不知道治理一个疆域两三万同（方圆百里一同）的有多难，唯有废分封后才能理解为何分封制会让诸侯打出狗脑子却能延续数千载。但理解了也没用，哪怕时光倒流她也还是得废分封，不废分封那些礼崩乐坏的诸侯下一阶段就该是称王了。天无二日，人无二王。
太昊琰与献愍王时期的二王并立还能将矛盾推给禅让与世袭的思想冲突，反正一个炎帝嫡长，一个禅让王权，门槛太高，其它人没资格效仿。但别的诸侯不行，随便一个诸侯称王，其它诸侯免不得会想，那是什么玩意，他可以称王，我难道不行？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最新章节。
遍地都是王，却无一是人王，百代人王都得气得从王陵里爬出来。
废分封可以解决诸侯称王的问题，却带来了另一个问题：治理成本与难度翻了千百倍。
这很正常，分封制时人王治理帝国都难得要上天，何况废分封后。
辛筝觉得自己现在都还没过劳死着实是个奇迹，熊崽子居然敢刺自己。
手既然痒，辛筝也不客气，在无忧的脑袋上敲了一记。“你是想说王位你上你也行吗？”
无忧抱着脑袋，含着两泡眼泪忙不迭摇头。“我不傻，每天至少七八百斤奏章，会累死人的。”
辛筝呵呵。“原来你也知道呀，那还说我活该？”
“我没说你活该，只是说你想太多才思虑过甚。”
“没什么区别。”
无忧非常识时务的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刺你，就跟你拌嘴拌得太顺了，说话没过脑子。”
“剥皮。”
无忧含泪给辛筝剥葡萄皮，剥好后送到辛筝嘴边。
马车行至长亭不远时君离便听到御者汇报长亭中母慈女孝之景，出身少昊氏的御者很感慨的对君离道：“王与小无忧感情真好。”
感情好得不时切磋一二，好得熊崽子习武最大的动力便是长大后揍辛筝一顿，君离面不改色的用温和的声音道：“是啊，她俩感情一直都很好。”
一旁跟着来帝都长见识的连山默露出了些许奇怪之色，总觉得君离的语气怪怪的。
长亭中的母女俩并未留意到马车，还在聊天。
“你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无忧无聊的问辛筝，顺手将剥好的葡萄送到辛筝嘴边。
辛筝咬下葡萄肉：“高岸为谷，深谷为陵。”
“说人话。”
“青州牧向我打听能不能更好的挖掘青婧的价值。”辛筝答。
“什么价值？”
“将山地夷为平地。”辛筝道。“青州虽无险峻高山，却多山多丘陵，昔日建木引发地动，将不少山崩为平地，我之后也有利用建木的这份能力增加开路，将修路时遇到的天堑崩碎，偶尔也用于增加青州的平地。青州牧想开更多平地，比起山地丘陵，平地更适合耕作。”
无忧道：“那不是好事吗？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
“但青婧她控制不了自己造成的破坏范围与力度，无法精细开工。”辛筝道。“我每次让她平山都得事先将山上所有草木清掉，土壤挖走，并将方圆四五百里所有人迁走。待山平了后再迁回，组织人手捯饬山被崩碎后的产物，清理出土地，回填土壤，耗费巨大。氓庶自己承担不了这笔开销，只能国库掏钱，但国库至今未能回本。”
无忧不解：“耕地面积不是增加了吗？怎么会回不了本？”
辛筝道：“耕地面积增加的确会带来收益，且是长远收益，只要不过度压榨土地，未来千岁万载都能带来收益，终有一日收益累积会超过花的钱。但它的回报周期太长了，前期的开销又太大，平山平得太多，收益超过成本前国库得先破产，因而我主要还是用青婧开路。”道路的回报周期短，利润也高。
“那青州牧还给你上书平山？”无忧觉得青州牧不至于不知道平山的成本与回报周期，毕竟是发生在他治下的工程。
辛筝答：“因为花的是国库的钱。”
这理由太实在，无忧一时无法言语。
辛筝想了想，还是没在简牍上写个否。
虽然成本高，但只要不是一股脑平多座山，而是十年八载平一座山，那也不是不能接受。而且平山前砍伐殆尽的林木能打家具造船的打家具造船，都不能的也可以当柴烧；山上的野兽也会尽数猎光，皮毛能制裘，肉能吃；山体崩碎后的石料，大块的可以雕成瑞兽或是制碑，中等的可以做成墓砖，小块的可以修桥铺路地基修渠；合适的还可以做田石，地里放石头可以给土壤保温，也是被小冰期给逼出来的。
回本是不可能，但弥补部分损失还是可以。
将简牍放好，辛筝道：“他们来了。”
“哪？”无忧下意识望去，终于注意到一辆马车，马车很简朴，同其它或彩绘或素缯马车没得比，但马车上的凤鸟图腾很好认。
无忧惊喜的跳了起来就要跑过去，走了两步突然折返，在辛筝疑惑的目光中抓起辛筝的袖子擦了擦爪子。刚才一直剥葡萄喂辛筝，辛筝手上没有沾任何汁水，她的手上却满是葡萄汁，迅速擦完并在辛筝反应过来打自己前拔腿就跑。
辛筝看着自己的袖子，须臾才反应过来。“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无忧头也不回的奔向从马车上下来的君离，迅速将君离往前一推挡辛筝前面。
“兕子冷静。”君离赶紧拦住辛筝。“大庭广众的打稚子不好。”
辛筝将手指捏得咯吱响：“可我觉得很好，大庭广众才热闹呀。”
君离道：“她都九岁了，不是两岁。”
无忧第一次吃竹笋烤肉是两岁时，但总角的孩子在人族观念中等于半个大人，两岁时能对她干的时这个时候就不太合适了。
辛筝露出了一丝犹豫之色，无忧却在君离背后对辛筝做了个鬼脸。
辛筝道：“雀奴你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揍。”
君离自然不能从，这是人来人往的城门口，一把抱住辛筝往辛筝的马车走去。“要打咱回家打，我给你递鸡毛掸子。”
无忧笑嘻嘻的目送辛筝被拖走，却听背后传来连山默的声音。“你回家后还是要挨打。”
“到时再说吧，反正看她不高兴，我现在很高兴。呀，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无忧惊讶的看着少年，十三四岁已进入抽条期，个子拔高了一大截，本就精致的五官也长开了许多愈发美丽，可以预见未来即便比不得君离也不会差太多，但他与君离是不同的风格。君离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少年却是一种艳丽的美，仿佛红色的珊瑚，但比起上回见瘦了许多。
连山默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感觉出什么，但这一路上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城邑里聚，大部分时候都是啃干粮肉脯咸鱼，瘦了也正常。“应该是路上一直在吃干粮肉脯咸鱼的关系。”
无忧一副东道主的模样：“没事，我跟你说，帝都好吃的可多了，一个月就能让你胖起来。”
本着就算终有一死，但能晚死一会是一会的精神无忧带着连山默在城中吃了起来，自己知道的好吃的食肆与路边摊全都品尝一遍，以至于连山默回到君离宅邸时肚子都是圆的，腆着肚子将自己准备的礼物送给无忧，同无忧告别。
无忧在第二天没来。
连山默试探的询问白天时从台城里回来的君离，君离摆手道：“她没事，是去上学了，过两天就会来找你玩。”
连山默闻言松了口气。
“我记得你很喜欢蹋鞠。”君离道。“今天咱们去看蹋鞠赛如何，蹋鞠总决赛都是帝国各地筛出的精锐蹋鞠队，比赛甚是精彩。”
虽然进总决赛的蹋鞠赛共二十支队伍，每支队伍都要和另外十九支切磋一场，将近两百场，轮下来一年也差不多过去。且全国蹋鞠是两年一届，频率很高，总体而言是想看蹋鞠总决赛并不难，但只有帝都才能看到，帝都的游客有一半便是冲着蹋鞠总决赛来的。
连山默是来帝都玩的，君离觉得最知名的全国蹋鞠赛必须不能错过。
连山默闻言露出了期待之色。
君离说做就做，揣着提前买好的两张票带着连山默出门，在一家食肆用了一餐羊肉粥当朝食，又买了诸多零食鲜果饮品比赛时，这才往举行全国蹋鞠赛的蹋鞠场而去。
做为全国蹋鞠赛的场地，规模自然巨大，可容纳两万人，根据视野的不同席位卖的价也不同。君离原想买虽然最贵但视野也最好的票，但想到连山默是先知，先知若是看比赛，多半毫无趣味可言，因而先知们对于比赛更多的是用耳朵去听，因而换了离赛场最近（观众席是多层建筑）的票。
连山默听蹋鞠赛果然听得酣畅淋漓，结束时高兴的表示下一场比赛自己还要来听，这比连山城的蹋鞠赛刺激多了。
见还早，君离又带连山默去帝都中好玩的地方与名胜古迹溜达，但郫邑历史太悠久了。
筑城者为青帝，青帝营建它是为了做帝都，因而郫邑中现在都还能找到青帝时代留下的台城。别误会，不是那座台城多坚固，过去四千年还能保存下来，实在是青帝在诸王中的地位太高——四帝之一。
青帝时的台城时不时被后人修缮用以瞻仰，而非似其它王修建的台城一般被时光湮没，这才得以保存至今。在后人的维护下，郫邑中的古迹一大堆。
辛筝迁都于此，带来大量人口与大兴土木，好玩的地方更多，一天的时间根本走不完。君离只能先带连山默认认路，之后让连山默自己逛，反正帝都的治安不错，毕竟是辛筝眼皮底下，治安要是不好辛筝能将帝都上上下下都砍一遍。不能说完全没有犯罪事件了，而是犯罪事件大多是激/情犯罪，犯罪前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犯罪这种类型，真倒霉碰上这种事，以连山默的实力也足以自保。
当然，为防万一，君离决定还是要安排一个导游带着连山默玩，但晚上回了台城便见前天晚上被辛筝销了剩下的一天假期，气得一整天没理自己与辛筝的熊崽子主动与自己说话，想给君离做导游。
老实说，君离考虑过无忧，无忧大部分时间都在帝都渡过，哪有好吃的好玩的比自己还熟，但是吧....他还没忘了预言。
连山氏把出门玩的孩子托付给他是相信他，他并不想未来真的闹出事，要不是连山默自己表示想来帝都长见识，君离是很想推荐其它地方的。
君离狐疑：“你怎么这么积极？跟狐狸看到肥鸡似的。”
“我是狐狸你是什么？”无忧不悦。“我与他是友，他来帝都我肯定要做东。”
君离看着无忧，见无忧是认真的，沉思须臾，道：“既然如此，就由你带他玩吧，但只能是你休假时和下学以后。”
无忧道：“我下学后都快宵禁了。”
“那就假期时。”君离理所当然道。“你如今是六级，我记得从三级开始学生的假期便从每月一日增至每旬一日。”只比官吏差点，官吏们是五日一休沐。
无忧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见君离继续道：“让我给你请假是不可能的。”
“阿父是个混蛋，我就想多休息一天。”
君离理直气壮：“学习的时候就该学习，等你把学读完了就自由了。”
无忧一脸无语，她现在就想自由。
君离想了想，换了个话题。“你很喜欢默吗？”
无忧点头。“我很喜欢他，他可有趣可好玩了。”
你是把他当玩伴还是当玩具了？君离腹诽。
无忧狐疑的看着君离。“我感觉阿父你心里在说我坏话。”
“是你多心了。”君离揉了揉熊崽子总着两个角的脑袋。“不过有几句心得想告诉你。”
“什么心得？”
“喜欢一个人就要尊重那个人，但也要有自己的自尊。”君离问。“你什么是尊重吧？”
无忧下意识问：“什么是尊重？”
什么是尊重？
这是个好问题。
君离思考须臾，举例道：“尊重就是你阿母她三观认知和人生追求都是怪胎中的怪胎，但我爱她，所以她再怪，只要她没挑战我做人的原则与底线，我都会尊重她包容她支持她。”
无忧期待的问：“我把你说她是怪胎中的怪胎这话告诉她，她会不会揍你？”
君离答：“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揍你，但我知道你会被我揍。”
无忧迅速改口。“你是我阿父，我怎么会背后说你坏话呢？阿父你要吃葡萄吗？我给你剥。”
“剥个橘子就好。”
“好的。”无忧乖巧的拿起橘子给君离剥起来，一边剥一边问:“既然阿父你觉得阿母怪胎，那你为什么会爱上她？”
“我也不知，爱又不是做数算题，一定有个前因后果，一笔一笔算得清楚。爱可能是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也可能是因为性情或兴趣相投，也可能是细水长流，谁知道是源于什么？但不管是源于什么，爱上了就是爱上了，顺从本心便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贴心的剥了一顿橘子，件君离心情愉快，无忧再次开口求假。“我真不是不想上学，是后日便是乐会，我想带他去听听，那可是顶级的盛宴。”
君离服了，崽你可真够执着的。“罢了，我给你请一天假。”
无忧欢呼着亲了君离一口，将自己的糖分了一枚给君离。“阿父你真好。”
君离拿着糖心情复杂，以前给你请假可没分糖给我。
辛筝退衙回来后得知此事，上床后好奇的问君离：“你怎么会答应她？不担心未来了？”
君离无奈答：“我担心也没用，说不定熊崽子叛逆心理，专门跟我对着干，还不如好好引导。”
辛筝笑。“你面对未来的心态着实不错。”
“水可疏不可堵，不说他俩了。”君离搂住辛筝，离开这几个月他可是每天都想这家伙。
辛筝笑着亲君离。
虽然答应了给无忧假，但只是乐会之日的假，离乐会还是有段时间，这期间需要导游。但连山默的向导最终还是没敲定下来，倒不是没有比无忧更合适更有时间的人选，而是连山默表示帝都这么大这么好玩，他希望一个人冒险。
君离闻言也只能尊重，只私底下派人跟着保护他的安全，明面上让他一个人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