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舒娜很极端。
从小没有父亲,被嘲笑欺负的时候只能忍耐,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长大点之后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母亲又跟别人组建了家庭,还生下了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等同于被所有人遗弃。
破碎的家庭造就了她敏感、自卑、极端的性格,恨父亲,恨母亲,从内到外充满叛逆,这有问题吗?
有问题,但不是她的错。
“爷爷,奶奶,我好想你们……”
雷舒娜望着天,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淌,在她心里,这个世界上最在乎、最疼爱自己的只有爷爷奶奶了。
当泪痕被风吹干之后,她倔强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
“我干嘛要哭?”
“你们生下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凭什么要因为你们哭?呵呵……”
雷舒娜又露出玩世不恭的表情,她熟练的掏出香烟叼在嘴上,打车离开。
十分钟后,自首接待中心。
“我要自首,我要坦白从宽。”
走进来的雷舒娜双手插兜大声吆喝。
“自首?”工作人员瞅瞅她说道:“犯了什么案?”
“打架斗殴呗,前年天禧酒吧打架的事我参与了,神话KTV打砸的事我也参与了,还有其它好多。”
“坐下说。”工作人员指着对面的椅子。
“认真点行不行,我是来自首的,难道不该做笔录吗?”雷舒娜不满道:“给我泡杯茶,点根烟,我老老实实的向你们坦白。”
“……”
工作人员都无语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嚣张的小姑娘。
“这是我的身份证,今年17岁,没成年,是不是要喊家长?”雷舒娜打开手机说道:“打这個号码,喊他来就行了。”
“他是你什么人?”
“血缘上的父亲。”
“……”
雷舒娜的报复很幼稚,就像哪吒一样,随时都愿把这身的血肉还给父母。
心思敏感弱小的孩子最无奈、最可怕的报复,他们不介意用摧毁自己的方式达到报复的目的。
……
雷震接到电话。
“是不是搞错了,我女儿参与9起起治安性案件?”
“自首?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雷震的脑袋嗡嗡作响。
曾经再大的困难也没有让他像今天这样心力憔悴:上午帮女儿摆平偷东西的事,下午亲闺女制造绑架现场,临到傍晚的时候又进了局子……
一声长叹,雷震匆匆赶到自首中心,一眼看到乖乖巧巧坐在那里的女儿,还冲自己得意的笑。
“你……”
雷震把到嘴边的话憋回去,冲工作人员点点头。
“同志伱好,我是雷舒娜的父亲。”
“怎么教育孩子的?”工作人员训斥道:“9起治安性案件,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是我管教不当。”
“说这些有用吗,做笔录吧……”
结伙斗殴、寻衅滋事、故意损毁财物、扰乱公共秩序、恐吓、侵犯隐私、非法侵入住宅……
“9种治安案件呀,幸亏没有出现刑事案件。”工作人员严肃道:“我们现在依法将雷舒娜留治,你可以先取得受侵害人谅解,尽量以调解为主懂吗?”
“知道了,谢谢啊。”
雷震转头看到女儿幸灾乐祸的表情,差点就伸出大拇指:闺女,你是高手,精准避开所有可能造成刑事案件的违法……比我会玩。
“我进去蹲着去了,记得给我送饭。”雷舒娜笑道:“他们说了,我这个事比较严重了,得数罪并罚,嘿嘿。”
雷震苦笑,他知道这是女儿在报复自己。
可不管怎样,都得想法子把她捞出来,不然孩子这辈子就毁了。
可找谁去呢?
走出自首中心,雷震直奔不远处的商店,买了两条华子装在档案袋里,转身回到自首中心,等到那名工作人员下班。
“同志,我是雷舒娜的父亲。”
“哎,你怎么还没走?”
“我是想多了解点孩子的问题,所以专程在这里等您……”
雷震满脸陪着笑,他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卑微过。
“找人吧。”工作人员说道。
“我刚回家,两眼一抹黑,就是不知道找谁呀。”雷震苦笑道。
706待了整整22年,几乎没有社会关系了,遇到这种事的确不知道该敲谁家的门,该拜哪一尊神。
工作人员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摆摆手朝前走。
“我的意思是你得找到受害者,请求他们的谅解。尽快吧,一旦我们这边取证完成,孩子就要被送进拘留所,到时候就不好处理了。”
“好好好,这点小意思务请必收下。”
“你这是让我犯错误呀?”工作人员正色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个案子真的不小,你把你该做的做好,剩下的等我们通知。”
“好吧……”
雷震压根就不通社会上的关系,可为了女儿也只能硬着头皮找人。
“小叔,我是雷震……”
“啪!”
刚说出名字,亲戚就把电话挂断。
“二姨,我是雷震……”
“啪!”
依旧是挂断,再打过去就是忙音了。
众叛亲离,委屈至极。
雷震喝醉了,提着酒瓶坐在路边。
“我没做错什么呀,难道活着回来就是最大的错吗?”
“那是生我养我的爸妈,我比谁都想尽孝,可是没办法呀……”
喝醉的雷震没法跟任何人说,也直到这会才理解卓然为什么问自己有没有做好承受委屈的准备。
进了706的人委屈,因为几乎不可能再见到家人;走出706的人更委屈,因为没有人会理解他们。
什么是706的人?
国之利刃,无名之辈;忠勇之士,不肖子孙。
“不委屈,不委屈!”雷震晃晃脑袋自语道:“为了我女儿一切都不委屈,我他妈就没有委屈的理由。”
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乔欣的号码。
“乔欣,我是雷震。”
“这么晚了打电话干什么,我有老公有家庭了。”
“舒娜在市局留置室,想想办法。”
说出这句话,雷震仰头将瓶里的烈酒灌进喉咙,感受那份刀割的痛苦酣畅,就像他被割绝成两半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