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宴平乐看来小学堂地方不大,人多了反而不好管理。让附近的村子的孩子,可以读书认字就行了。这世道,他要求不多。
桃李满天下的事情,是想都不敢想的。
霍炀今天遛狗逗猫,事先没和他这个里正商量,一下子招惹了两个人。虽说徐老大夫是医者,馒头小哥会做饭都是技术工种,可村里不缺医者,也不缺做饭的人。
霍炀又在书铺门口大放阙词,引得众人围观。
宴平乐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
小学堂没有能力招收太多学生,附近几个村子的加起来,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读书的。”
霍炀推着车,快步行走在弯弯曲曲并不平坦的泥土路上,他呼吸微喘,声音却很清晰,敲打在人耳膜上,有几分振聋发聩的意味。
“没有生来就知道自己会什么,试了才知道。”
有谁天生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呢?恐怕是没有的。
麦芽儿背对着泥土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霍炀看。她这个爹,虽然胡子拉碴很埋汰,说话又招人恨,让很多人讨厌,但她还是觉得这是个好爹。
远远的,城中幼童的歌谣传入麦芽儿耳中。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闻声二狗看过去,几个小孩正在做游戏,守城的小兵仍旧靠着墙打盹,丝毫不在意玩闹的小孩儿即将撞到他身上。
日光太好,天朗气清,澄碧高空万里无云,毫无遮蔽的阳光,照得二狗双眼发疼。他不是小孩子了,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想到自己的身世,他觉得悲凉得很,心口酸酸的想哭。
“试了才知道?怎么试?让所有人都来上课?”
宴平乐觉得霍炀在做梦,“这样下去,小学堂撑不住,我们没钱。你别忘了,千两银子已经用完,有一半用在了黑水村村民身上,那些吃喝和工钱,像是个无底洞。”
这才哪里到哪里?霍炀咧嘴,赈灾的时候,银子一车一车从国库往外拉,一千两还不够力气大的人搬半柱香时间。
“走一步看一步。大不了,不干了。”
霍炀实在不喜欢宴平乐,这人太聪明,太算计,算计来算计去,挺没意思的。
“芽儿你听好了,以后可别和干爹一样,天天算计来算计去多累。走一步看一步多好,看十步是谨慎,看一百步就是傻瓜。天天在十九道里周转的脑瓜子,能有什么用?”
围棋棋盘纵横十九道,变化万千。可霍炀觉得,棋盘是棋盘,江山是江山。黑白子有取舍,不过是几颗石头。他这个皇帝,面对的是锦绣山河上的人命,考量反而更多。
他面对的是人,很多很多的人。面对的也是一个群体,他们有共同的特质。 他要看微观,也要看大局。
“我们那二十多个学生,不是每一个都会一直在小学堂读书的。黑水村的小学堂需要新鲜血液,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不求他们科举取仕,只求看得懂家书,算得清田亩就行。”
霍炀从不指望村里出个状元,只想让这些人不是文盲。只有这样,才不容易被国师那种人哄骗。愚民之策安国邦,大兴宗教稳社稷?不,他偏要让这些人知道天有多高,海有多深。
无疑,霍炀是狂妄的。
“芽儿你知道读书是为了什么吗?”他问小娃娃。
麦芽儿手里抓着阿夺给她的野果子,歪头略一思衬,用小孩儿的语气道:“读书,为了读书。”
宴平乐笑了,“读完了书呢?”
“读书。”麦芽儿咧嘴,米粒一样的牙齿露出来,酒窝隐现,笑容童稚。
“那有什么意思? ”宴平乐觉得这孩子被亲爹教坏了。“别听你爹的,大道理谁都会讲。”
【大师姐,我们为什么修行?】
【为了更好的修行。】
【之后呢?像掌门,像师尊那样高的修为之后呢?】
【去修行。 】
以前麦芽儿的修行,是握紧手中剑,锦衣夜行暗动兵刀,涤荡尘秽。她习惯了躲在阴影里舔伤口,也习惯了自己的所为无人所知。现在她的修行,是握住手中书册。
读书的目的是什么?修行的目的是什么?
麦芽儿摇头:“不对。”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用孩子的语气回答宴平乐,并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一个结果。
世人向死而生,既然每个人的最终结局都是死亡,那么为什么现在不去死呢?因为总有路上的风景值得留恋,总有人值得在记忆深处珍藏。
“我爹很好的,我爹说的对。”她说。
她懂,她懂她爹。
麦芽儿有幸重活一世,虽然不是父母双全,算不上完满,但她很珍惜。
小娃娃过于认真的态度,让宴平乐哑然失笑,不再去逗弄小孩儿,专心赶路。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家时,天还是黑了。
在阿夺家里吃过晚饭,霍炀连整理东西的力气都没有,全都交给刘老太和刘老头去弄,自己牵着麦芽儿的手回去休息。
灶台烧上水,等水开的时间,霍炀拿出博物志,让麦芽儿照着上面的字,将字音和文字一一对上。
小厨房一灯如豆,油灯下柴火噼里啪啦发出清脆响声。二狗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羡慕。
“过来,让麦芽儿教你认字。”
二狗僵着脊背走过去,在麦芽儿身边蹲下,这本书是手抄的,字体也是他熟悉的字体。小娃娃声音不大,还带着奶腔,一字一顿读得字正腔圆,认真的小模样让人见了忍俊不禁。
二狗蹲了一会儿,腿有些麻,干脆把小娃娃抱起来,自己坐在小板凳上。
“尧别九州,舜为十二。”
“秦,前有蓝田之镇,后有胡苑之塞………”
二狗发现,麦芽儿背得很熟,即便刻意放慢语速也没有一点磕绊,显然是下了苦功夫。
水开了,霍炀兑上凉水,调好温度让麦芽儿洗手洗脸,再把脚洗干净,这才把人抱去房间里睡觉。
麦芽儿单独住在东厢房,距离厨房不远,霍炀很快回来。往水桶里加了开水后,熟练地抓了几把活血化瘀的药材丢进去,又把麦芽儿用过的两盆水也倒了进去。
水温刚刚好,他靠着墙泡脚。过了几秒,见二狗没动静,便朝他勾手指:“过来。”
霍炀:我真的是个好皇帝
宴平乐:飞鸟尽良弓藏,我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