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风起15

莫待忙拱手道:“谢三公子说得在理。风神前辈乃仙界的正位上神,我一个看管书库的无名书童,岂敢越矩犯上。再说,这棋局并非我所创,前辈切莫归功于我。我能解棋局,不是因为我棋艺高超,而是因为我刚好熟知解法。”

季晓棠笑道:“我愿意叫你啥,你也管不着。当然了,你可以无视我。”他指着棋局道,“我不找你喝酒了,你解给我看。”

莫待道:“请前辈先答应我,莫乱了辈分,我方能安心下棋。”

“看不出来你还挺向着轻云。行,以后我不叫你兄弟就是了。”

“多谢。”莫待刚挪动葡萄籽和石榴籽的位置,几个年轻人围了过来。其中数夜月灿的脖子伸得最长,话最多,嗓门也最大。别人看几眼就走开了,不多说也不多问,他的嘴巴就一直没闲过:“莫兄,我以前只知道你剑法超群,没想到你棋艺也这么好。”

季晓棠本来紧盯着棋盘生怕漏看了,闻言看了看莫待:“你剑法也很好?”

莫待捡去一个石榴籽,落下一颗葡萄籽:“我最拿手的是炒菜做汤调酒,前辈可想尝尝?”他看了谢轻云一眼,又看了夜月灿一眼。“酒饱饭足,你俩不妨出去散散步,看看琅寰山的夜景。反正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就这么待着也挺无聊的。”

“也是。待着多没劲,咱俩溜达溜达去。”谢轻云拽起夜月灿就走,无视了他要看完棋局的要求。他俩刚出了殿门,雪千色也溜了出去,袖子里藏着小半壶百香蜜。

季晓棠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三界中,令狐云骁的剑法和棋艺被称为双绝。你棋艺精湛,剑法又好,该不会是他的弟子?”

“我身上有妖气?”莫待看了看自己,“还是说我很像妖?剑法好,棋艺也不差的并非只有令狐云骁一人。柳清扬老前辈,医仙雪重楼,都是既擅长剑术又精通棋艺的人。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梅先生,棋艺也是相当了得。前辈为何单单怀疑我是令狐云骁的弟子?”

“按你的年龄算,柳清扬退隐江湖时,你还是个满地爬的小奶娃娃。雪神医从未下过琅寰山,且他从不收俗家弟子,你要如何拜他为师?至于梅染那个长人心没人性的老顽固,他才看不上你这清汤挂面的样貌。你瞧瞧他那姻缘殿里面,连个倒香灰的童儿都是漂亮俊俏的。”

莫待想起桔梗,点头:“前辈所言甚是。”他落下最后一颗葡萄籽,长吁一口气,“还好我没忘记。不然,可就糗大了。”

季晓棠赞道:“这样的棋局,怕是只能出自令狐云骁之手!”

莫待双手奉上棋谱:“这是我用三两银子跟凤梧城的一个叫花子买的。前辈若是不嫌弃,就收着吧。闲来无事翻翻看,就当是打发日子了。”

季晓棠大喜,连喝两口酒:“这么好的东西,哪能白要?得以物换物。”

莫待笑道:“我也没想白给。谢三公子待我不薄,还请前辈费心教导。”

“成交!”季晓棠大笑。“有机会,我还真想尝尝你调的酒你做的菜。”

莫待淡淡一笑,独自离去。

永安殿外,月朗风清,暗香浮动,空气十分舒爽。莫待舒展四肢,漫无目的地散步,不知不觉就到了一个分叉路口。他想了一想,选择了通往姻缘殿的路。自从上次把饭团托付给余欢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只是书案下的小鱼干隔三差五就少一两条。反正今夜要在消遣中度过,不如去看看饭团好了。行至一条绿荫道,传来一点异样的声音。他迅速隐身在树丛后,屏住呼吸等待。

不出所料,一个从头到脚捂得像个粽子的蒙面人出现了。他手提长剑左右张望,似乎在考虑该走哪个方向。

“阁下迷路了?”莫待跳到路中间,问,“要我带路么?”

蒙面人举剑就刺:“带路就大可不必了。把命留下就行。”

“这话说得可太煞风景了。如此良辰美景,阁下就不能邀我一起聊一聊人生?”莫待挡开蒙面人的剑,迅速出击。“我还得去看我的猫,咱俩都甭客气。”

说话间,两人已对了两掌。莫待有些意外:此人身法奇特,颇为少见。难得的是剑术和功夫还都与长风不相上下。江湖新秀?不太可能。前辈?江湖上稍微有点名头的人都在我脑子里装着,没有和此人匹配的特征。如此神秘,我倒真要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了。他右手一挥,灵犀化作五角镖飞向蒙面人,大有一击即中的气势。蒙面人举手去接,灵犀却又变回指环套上莫待的手指。就这手起手落的功夫,莫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蒙面人面前,手指如钩,直取其双眼。蒙面人自知败局已定,一声长叹,张嘴说了四个字。他的声音极轻极柔,不注意听,会以为是草木的低语。

而这类似草木的低语声,却让莫待僵掉了。他僵直的目光焊在了蒙面人的脸上,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你……你……你是……你是……”

蒙面人轻轻点了点头,明亮的双眸饱含着千言万语。

“你……”莫待捋不直舌头,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连揭蒙面人面纱的力气也没有。他掐着脖子,想将那些卡在喉咙的话都挤出来,却徒劳无益。他实在太想说话了!心中那激动,急迫,紧张,焦灼,痛苦……还有千百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纠缠成团,将他的身体塞得满满的。他难受得要爆炸了,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自己被炸成碎片!于是,他弯下腰吐了起来,直吐得头晕目眩。

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蒙面人看了莫待一眼,飞身朝姻缘殿方向而去。

莫待终于吐完了,那种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的感觉也消退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空虚与乏力。他藏到刚才藏身的地方,闭目调息。

“我说,你刚才就不该管她!雪千色这种人就该让她吃点苦头,她才知道做人不容易。”说话的是夜月灿。“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三公主也有那么狼狈的时候!痛快,真痛快!”

“你已经痛快一路了,也差不多了。再怎么说,雪千色也是个女孩子。你这样幸灾乐祸的当真不好。”谢轻云擦着胸口的污渍,却怎么也擦不掉,只好作罢。“酒真不是个好东西,得戒。”

“有什么不好的?我又没灌她酒,是她自己贪杯,喝多了掉进荷花池。如果不是我俩走岔了路刚好经过,琅寰山就要办丧事了。”

“雪千色确实不招人喜欢,可这也非她一人之过。”

“不是她一人之过?难不成有人逼着她为非作歹?”

“你可能不知道,帝后的三个孩子,只有凌玥上神是他们夫妻二人亲手带大的。凌玥上神出生时,仙帝还没有接掌琅寰山,有大把的时间陪妻儿。凌玥上神是在帝后的怀里长大的,不论是童年生活还是少年时代,都过得非常幸福。轮到雪凌寒了,恰逢三界动荡,战事四起,仙帝又是初登帝位,政务繁忙,根本没工夫管孩子。所以,雪凌寒从落地时起就是他大哥凌玥上神在照顾,直到成年。这也是雪凌寒与帝后不亲近的原因之一。待到四海升平,仙帝坐稳了帝位,仙后生下了雪千色。夫妻俩将亏欠雪凌寒的都补偿在了小女儿身上,对她有求必应,宠爱有加。加之两个哥哥对这个妹妹也是百依百顺,百般疼爱,这才养成了她刁蛮任性的性格。说到底,雪千色现在这个样子帝后难辞其咎。想想看,小孩子懂什么?他们的是非观靠大人塑造。大人不告诉她对错,她怎么知道哪个是对,哪个是错?再者,她做错了事从来不用承担后果,那她又要如何得知那些事会给别人造成怎样的伤害?所谓的养不教父之过,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了。”

“哪怕你说出花来,也没办法让我同情她一丝一毫!打心眼里,我就是觉得她活该!活该!”

“瞧你这张嘴!不喜欢她就绕着走,不交道就是了,没必要这么尖酸刻薄地奚落她。况且雪千色也不是一无是处,她对倚云殿的人都很好,甚至对整个琅寰山的人都不错,她欺负的都是跟她完全不沾边的人。刚才你也看见了,我带她回倚云殿时,那几个小姑娘急得都要哭了。”

“她们哭难道不是因为害怕没照顾好公主受罚么?”

“我看你真是喝多了,是害怕还是心疼都分辨不出来了。”谢轻云看见了路边的呕吐物,停下脚步观察四周。“这件事你我知道就行了,别跟别人讲,包括阿呆和凌姑娘。寻常百姓家的女孩贪杯掉进水里,都不是多体面的事,何况是雪千色?她的颜面也是帝后的颜面,何苦让她被笑话,被斥责?”

“我明白了。刚才那个小宫女问我俩的名字,你不让我说,就是怕以后雪千色见到我们尴尬?”

“换做是你,你尴不尴尬?女儿家家的因为这种事被罚,以后还怎么在仙界行走?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估计比杀了她还难受。你忍心?”

“看不出来嘛,你还挺会怜香惜玉的。”

“什么怜香惜玉!我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之,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日后我听见什么风言风语,我就叫我家阿呆把你的嘴缝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哪有那么爱说是非。还有,改改你那总喜欢与漂亮姑娘搭讪的毛病吧!你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得与异性保持距离。方才若不是我打岔,你是不是又要与那小姑娘套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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