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议室内，分管人事的几个市领导，市委书记周立昌，市长杨子轩，市委副书记卫正风，组织部长穆英，纪委书记武廷法，分列而坐。
这种讨论会，本来就不是很正式。
但是熟悉体制的人都知道，越是这种非正式的会议，越多暗礁，越重要。
反倒是，那些官方宣传里正经八百的会议，都是排排坐，分果果的，后台基本已经谈好，大家你好我好的走形式走程序，越不重要。
卫正风坐杨子轩下首，并没有刻意间隔开来。
偶尔和杨子轩目光碰撞，也是坦然相对。
其他常委和副书记，纷纷按照次序坐好，穆英走动时候，和杨子轩稍稍点头。
通过杨子轩的牵桥搭线，穆英已经和温友亮搭上关系，现在从某种层面来说，穆英算是温友亮线上的人了。
相比之下，纪委书记武廷法就不敢和杨子轩目光相对了，他曾经和杨子轩阵营并肩作战，但是终究和杨子轩不能做到“一条心”，这次包浩的事情，他就十分不作为。
杨子轩能理解他的做法，像武廷法这种市委重量级的常委，有自己独立的利益诉求，可不是那么容易收服的。
但是武廷法心里却有了疙瘩，他认定杨子轩肯定会给他点颜色看看。能躲则躲着这位杨市长。
周立昌最后缓缓走入会议厅，简单寒暄了几句，就说道，“今日把各位宣过来，研究几项内容。因为各种原因，市内有些关键工作岗位上，人选还缺着。市里各项工作要正常开展，就要对一些岗位进行充实。像财政系统要搞好预算执行工作，资金调配工作，少不了一个好的领头羊，财政局长也空缺了好些日子。另外，市委也缺个秘书长，秘书长人选也酝酿了很长一段时间，长期空缺这个岗位，已经严重影响市委的运作效率。这些都是今日要认真好好研究人选的客观原因。”
在座各位常委书记们，都不说话，很明显，今日这个规格并不算高的会议，在一定程度上，将会对广陵政坛格局产生影响力。
财政局长管着市的钱袋子，是继续把控在市长手里，还是书记扯到手里？将影响广陵正副两位班长在市府的话语权。
市委秘书长的人选，能否得到众多常委的认同，能否和各位常委处理好关系，也将深刻影响市委的运作效率。
毕竟市委秘书长几乎已经算是市委书记最亲密的常委同志了。
大家都擦亮眼睛，周立昌会选择谁成为新的市委大管家？
而且前任费统是黯然出局的，相信周立昌在筛选新的秘书长人选上，更加慎重。
杨子轩默默喝着茶不说话，目光落到穆英身上，满是疑问。
这财政局长人选，之前没跟他认真沟通。
再看穆英看向他无辜的眼神，杨子轩就知道，穆英也是现在才了解到会讨论财政局人选----又被突击打一枪。
这个周立昌还是死性不改。
周立昌平静喝着茶，穆英不停翻看笔记本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嘴角含笑，财政局长人选的研究，他是临时抛出来的。
他察觉穆英和杨子轩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来往。
临时抛出这个问题，也是想试探穆英和杨子轩之间是不是真有**关系？当然也有更深层次的战略目的。
杨子轩安静喝茶，似乎心情没受到影响。
周立昌心道，看你们两个都没心理准备吧？
周立昌说道，“要不咱们先初步研究一下财政局长的人选吧？”
杨子轩突然说道，“立昌同志，我尚未收到组织部给的候选人准确名单，只是收到组织很久之前提出拟调整补充的职位人选，可不可以先议秘书长人选呢？这个组织部酝酿研究了好些时日，相信已经凝聚共识，讨论起来，更加容易吧？”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
周立昌摆了摆手，也没拒绝说道，“子轩同志这个提议不错，那先议秘书长吧。穆英同志先说说组织部提名的人选吧。”
杨子轩却纳闷，周立昌一上来，摆明车马，要研究财政局长人选，这是下马威。
现在却同意把矛头先挪开，这是为何呢？
要知道在市委秘书长牵涉面极广，周立昌肯定需要在某些方面向一些反对的常委妥协。
先讨论秘书长，那周立昌必然要先妥协。
先讨论财政局长，就算杨子轩提名的人选能够通过，那就调转过来了，杨子轩就先要在某些方面妥协。
谁先妥协，谁就被动。
杨子轩脑子急转，见周立昌脸色带着笑容，突然明白了----是了，周立昌根本没想过今日研究财政局长人选，提出研究财政局长人选，只是一招虚招。
这虚招的作用，就是让他杨子轩在秘书长人选上妥协。
杨子轩放下茶杯，周立昌不愧是玩平衡玩妥协的高手。
平心而论，杨子轩遭遇过不少领导，但是他遭遇的市级领导里，玩平衡玩妥协艺术，最炉火纯青的，还是眼前这个周书记。
从他身上，杨子轩也学到不少妥协的艺术。
穆英站起来，给在座的各位和人事相关的常委分发了一份人选名单。
分发工作不敢假手于工作人员之手，搞不好眼尖的工作人员，就在外面乱嚼舌头了。
穆英读了部分人选，杨子轩蹙着眉头，这人选，和没选没多大区别。组织部几乎没怎么过滤，把适龄合乎条件的正处级人选都选了进来，像宋静聪，杨佛，陆有道，李恩国，金木林，朱子昌，潘晨，黄宇东这些正处级干部，都填了上去。
杨子轩拿到分发名单，就知道多半是组织上递的几份名单，周立昌都不怎么满意，才如此刁难组织部，周立昌又没给组织部一个推荐名单，双方沟通不畅顺。最后结果就是，组织部把可能的人选，都选了上去，周立昌二话没说，就拿了同意拿这个名单讨论。
穆英其实也纳闷了，增加了这么多的正处级的人选里，肯定有周立昌偏向的人选，只是实在看不出来是哪个。
以往周立昌都会很明确的指出人选，也许是经历过费统的黯淡离场，费统正是周立昌指名道姓要的秘书长，却最后黯淡收场，虽然挂着下海的名义离场，对周立昌虽然没有伤筋动骨的影响，但是也会影响省委对他的评价。
这是识人不明的表现。
所以，周立昌才希望通过这种所谓非正式的集体讨论，来降低被扣上“一言堂”帽子的风险。
在杨子轩的制约下，吃了多次大亏之后，这位大班长，越来越适应杨子轩带来的新规则和新玩法，不再像以前把权力展示得赤果果，而是学会通过一些隐晦的操作，来掩盖“以权谋私”的行为。
杨子轩喝着茶，笑了笑，能对广陵有这样的影响，他也心满意足了，他不求以他现在的职位和能力，还有这样的大环境，能整饬广陵官场体制风气。
但是能够带动这些人，逐渐不再那么赤果果的“以权谋私”，在遵守法律和党章规则背景下，钻空子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也算是一种另类的进步。
周立昌先开腔说李恩国同志还行，多年资深的江陵老书记，政治立场坚定，原则性强，工作能力强。
首先推出来的人选，往往都不是周立昌真正想要的。
武廷法不知道和李恩国是不是有什么恩怨，还是担忧什么，立刻说李恩国年纪偏大了些，长期在县区担任一把手，做的是决策工作，是拍板工作，未必能够适应秘书长这种工作要求较为细致细心，工作强度较大的执行性工作。
很快又有另外两个人跳出来说反对。
杨子轩摸了摸鼻子，看来李恩国在市里的人缘还真是不怎么样，给他说话的没几个，看来李恩国真是李焕说的那样，没什么背景，早年能到江陵做书记，全凭借省里老领导的势力，老领导一退，市里就是两眼一抹黑，没能重新建立起新的关系。
本来以他江陵区委书记的位置和能力，理应能够在市里找到新的靠山。听李焕说，李恩国这个人早年有点清高，放不下架子，拉不下脸，还是想往省里发展关系，看不上广陵市里这堆土包子，结果就是和市里几个头头关系没处理好，在省里的投资，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才落得今日的田地。
杨子轩又笑道，“看来大家觉得李恩国同志更适合做决策性工作，不适合做执行性工作。”
穆英突然跳出来拍杨子轩马屁，“子轩市长用词还是那么精确啊，延伸到组织人才工作上来看，人才也可以分为决策型人才，执行型人才。”
其他几个常委，刚开始愣神了，这个穆英怎么向着杨子轩了？
难不成，这个穆英和杨子轩也关系暧昧了？
杨子轩听了一笑，低头喝茶，看来穆英已经牢牢抓住温友亮这条线，不然不可能这样公开展示支持他。
周立昌脸色一变，也在低头喝茶，他早就怀疑杨子轩和穆英之间**了，穆英一直挺有野心的，看来杨子轩利用什么资源，给她牵桥搭线了，他现在根本摸不准这个市长有什么底牌。
对于穆英倒戈，他实在也挺无奈，毕竟还得和穆英沟通相处，他对此事，只能选择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
就算穆英倒戈，也不太可能彻底得罪他这个书记。
但是卫正风脸色就难看了。
他在对杨子轩的后花园----公安局，攻城掠地的时候，人家也把他的后花园给抄了。
杨子轩必然会通过遥控穆英，进一步侵蚀他的人事权。
卫正风看着杨子轩品茶时候悠闲的脸庞，心里感慨万千，难道真的只能走那条路了吗？不甘心？脑海又浮现那个身影，卫正风叹了口气。
武廷法也想缓和跟杨子轩的关系，说道，“确实有些干部擅长执行落实政策，推进工作的能力很强，但却不擅长做决策，大局观和眼光不够。有些干部大局观和眼光十足，做决策极为英明，但是在执行层面，就出现眼高手低的现象，根本没法推进工作，再好的决策也是纸上谈兵，空谈而已。”
穆英在笔记本上圈圈画画。
周立昌说道，“看来组织部确实可以留意一下这方面的理论，决策型，执行型，这个提法还是很有新意的。”又说道，“在座同志，有别的人选可以提议吗？”
接下来，在座的人，分别就人选，提出自己的看法，基本都被否决了。
杨子轩直接提议了一个最不可能的人，被周立昌否决了，说那同志，年纪偏大，精力不行，不能胜任市委办这种工作强度较大岗位。
杨子轩就闭嘴不谈了，经过几次试探，他基本可以肯定，周立昌已经有心目中的人选。
通过一次次的筛选，名单上剩下的人选已经极少，人选越来越呼之欲出。
就在杨子轩猜到人选的时候，卫正风也猜到了人选。
“通过几次讨论，我倒是觉得金木林同志，年纪轻，政策理论水平也高，在义州县工作之前，长期在市机关工作，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熟悉机关运作，同时在义州锻炼，也丰富了他的地方主政经验。唯一不足就是年纪较轻，会不会提拔过快，反而不利于这位干部的成长呢？”卫正风率先把金木林拎出来。
周立昌立刻接过话头，顺着卫正风提到的几点，对金木林进行评价，说道，“卫正风同志提到了金木林这个同志，我感觉这个提议也不错，这个同志目前看来，没明显的问题，诚如正风同志说的，这同志唯一不足，就是年纪过轻，但是前不久中央的组织部才发了文件，让各级党委要大胆让德才兼备的年轻干部得到充分的锻炼，做好人才的梯度培养。咱们的杨市长也是省里人才梯度培养项目的，要轮年轻，不要说广陵了，就算放眼全省，能和他相比的，就寥寥数人而已。所以咱们也大胆使用德才兼备的年轻干部，也是响应省委的号召，中央的号召嘛。”
杨子轩放下茶杯，这个周立昌看来是铁了心要拉金木林上马了。不过就金木林那样子，能算得上德才兼备？听周泰桃说，这个金木林人品不咋样，搞项目确实有两把刷子，周泰桃在义州做书记的时候，把金木林压制住了，他放不开手脚，光做些败家的事，让人误认为此人能力平平。
但是最近给义州着实引进了好几个大个项目，其中有个项目和光正集团有关，金木林最近据说和吕家伟等人走得比较近。
不管是靠关系拉政绩，但是给义州拉了几个大项目，金木林在义州的官声着实提升了不少。
周立昌继续给金木林站台，让穆英把金木林最近一些核心重点工作成绩点出来，其中就包括那几个大项目。
卫正风笑道，“小金看来也适应了义州地方工作，这几个大项目，着实给义州带去不少的财政税收收入，还消化了义州当地部门因为乡镇企业倒闭带来的部分下岗职工就业问题。”
这话可是在影射金木林前任周泰桃无能，乡镇企业关闭，带来大批职工下岗问题。
一抬一压，就提高了金木林身价。
杨子轩食指在腿上敲了敲，看来周立昌早有预谋提拔金木林，甚至这几个大项目，背后可能都有周立昌牵桥搭线的影子。
但是提拔金木林到秘书长位置，迟早都要戴上常委的帽子。
一旦戴上常委帽子，和周泰桃这个前任搭档，肯定要起冲突。
周泰桃当初被金木林利用市内关系，差点打压到无法出头，这个梁子，早已经结下了。
杨子轩说道，“正如立昌同志说的，义州经济社会正处于大发展时间，多个项目立项上马，又是金木林同志亲自拉过来，我觉得更加需要他坐镇义州经营好这几个项目，才是真真切切的。临时换将，义州这几个项目未必就能够在义州扎根生长，那就是喜事变悲剧了，如果义州前期还有财政配套投入的话，还可能造成一定程度的财政损失。”
周立昌像是早料到杨子轩会反对了，但是没想到杨子轩会顺着他的话去找反对的理由，说道，“市长的想法，我也可以理解，这是站在经济发展角度上考虑的，市长一向重视经济发展的连贯性，所以市长的提议，还是值得大家深思的。”
“但是，市委要站在全局上看问题，不能仅仅看经济的发展，如果金木林在秘书长这个位置能够发挥更大的价值，提高市委的运作效率，那这个暂时牺牲经济发展，是值得的。而且市里还有很多搞经济厉害的同志，接盘义州，未必就会搞砸的。单从经济角度看问题，就会出问题，像孙理财，这个人掌控财政的能力，市里有口皆碑，偏偏在经济问题上犯错，最后轰然倒下。所以这财政局长人选，可要好好斟酌。”周立昌顿了顿，这可是对杨子轩的警告：你不让我的人选通过，等会财政局长人选，就等着我使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