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场五步蛇

平凡的晚霞,嚣张的酷暑落了下去,水牛吃饱了都悠闲地泡在水库里躲蝇子。葵姑坐在土垛子上,嘴里衔根儿狗尾巴草,“你说咱村谁最漂亮?六儿还是平儿?”平儿是她堂姐,瓜子脸,身段苗条轻盈;六儿是邻村的姑娘,以温柔著称;她仨儿是同岁的待嫁姑娘。

“我觉得她们都漂亮。你也很漂亮。”与其让人伤心,毋宁说假话,反正童言无忌,听话者也不会当真。

葵姑笑了,“我觉得六儿比平儿漂亮。村里的小伙子都说她俩是最好看的。”她的话里藏了落落寡欢,晚霞打在她脸上,映红了身后成片的狗尾巴草。我呆呆地没有接话。说得多,谎言就容易明显。

她站起身来,用欢快的声音,驱赶着水牛上岸,时不时地砸出几个石头块,将那茫然发傻走错方向的水牛打得调转头去。

水牛叮叮当当地排成队沿着弯曲的山路牧归。山路一转,闪出个人来,恰是六儿,我平常并不多见她,便细细地赏了赏:个头中等,模样周正,眉眼稍偏浓郁,脸上有些痘痘;举手投足之间卑恭有度,颇有点闺秀风范。见到我们,六儿很自然地和我们打招呼,言语之中分寸极好,既不让人觉得冷淡敷衍,也不让人觉得热情过火;总之,她开了口,没人可以有意无意地无视她,与她对话,胸口总得稍稍提着一口气儿。当时不知为何,现在明白她的气场应该不弱。

六儿过去了,当然不知已被我们暗暗地评审了一番。葵姑待六儿走远,用稍稍轻松的表情说,“看来六儿不过如此,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不如平儿好看。”

一日我在坡地给菜苗除草,葵姑闲逛着路过,有意无意地问我,“你觉得陈坤这小伙儿咋样?”说完羞红了脸。陈坤个头中等偏上,身材挺拔,略显魁梧,皮色白皙透红,一双桃花眼,纵使无意间波光流转,女儿家家的见了也多有脸红的。

“不错。”

隔日,葵姑邀我同去林场看陈坤。(当然她没直说,编的理由我忘了。)一路山清水秀,山高路远,我就纳闷了,好端端的小伙子,跑到这豺狼野豹、孤山僻壤之地来干嘛。陈坤在家排行老小,几个哥哥无论在经济还是在婚姻之中均属霸气之辈,显得陈坤温和内敛许多,不太招老辈待见,因而寡言少语的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少女们心中的分量。

一路走着,贪恋着大山中的绿叶和松针的味道,也贪恋着葵姑各种吹牛皮各种丢脸的爆笑,小脚板儿竟不觉得酸痛。路过一户人家,葵姑徒手斗毒蛇,被农户们当成了英雄。

别了户主和簇拥的四邻们,葵姑才瘫软了下来,“妮子,你刚才救了我。”

“我还以为是条花绳子呢,看见它的芯子吐到你的袜子里去了,才赶快叫你的。”

“那是野鸡相,最狠的毒蛇,被咬了,走五步必死。”

“那怎么办?”

“咬了手,必须得立马把手砍掉;咬了脚,就得立即把脚砍掉,不然毒液很快就蔓延全身。”

“五步倒,走五步就得死,对吗?那我不用走的,用跳的呢?”

“咦,你说得对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妮子聪明。”

我们俩想出了应对毒蛇的法子,如释重负,放宽了心继续赶路。

赶到林场,宽敞的工棚里面,葵姑做了饭给陈坤和他的寥寥几个工友们吃,她只忙着做饭,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工友们打趣着她和陈坤,她只是暗暗地笑,不说话。陈坤也话语不多,头时常半低着,偶尔抬起眼,眼波里的光似乎要流溢出来;声音清秀而沉稳,看起来像个单纯的人,错搭配了双脉脉含情勾搭人的眉眼。在这孤山老岭里,只有参天大树承接着他温柔的目光,羡煞人也。吃完饭,葵姑和我返程,陈坤送了送,对于葵姑来看他,他应是心知肚明的,他也是心怀感激的。只是返程的路上,不知是累了还是看厌了来时的风景,我们都一路沉默着。

后来,再也没听到葵姑提起过陈坤。陈坤结婚了,新娘是个快言快语、漂亮时尚、容易招女人暗地里嫉妒明地里恭维的姑娘;自从有了这个活泼明快、办事泼辣的姑娘,陈坤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稳,家业也和他的几个哥哥一样,日渐兴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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