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看他耳朵都?红了,俞嬴笑起?来。

令翊恼羞成怒,将那句话?换个调子重新说了一遍:“翊岂能让别人欺负先生?……”“别人”两字说得格外重。

然而令翊说完,俞嬴这被调戏的还没如何?,他自己不止耳朵红了,脸也红了。

俞嬴越发笑起?来。

令翊看着她,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动?,到底没敢做什么,只好也悻悻地笑了。

俞嬴又问他是?不是?提前不知道君上会出宫来,令翊点?头:“白龙鱼服,君上还是?有点?冒险了。”

俞嬴猜也是?,令翊其实是?个很谨慎有分寸的人。只能说,君上啊……俞嬴笑着摇摇头。

两人也说起?“背后之人”。编造谶言,搅得都?城不安,事情闹得太大,君上又在朝上说“其心之险,其行之恶,不让反叛”,大夫历巨是?活不了了。那位上将军却动?不了他什么,至于还有没有旁人……

相邦府中,相邦燕杵正沉着脸看着江临:“这里面?有没有你?最好是?没有。为了封地田赋那点?事儿,编造谶语,污蔑于人……忒下作!”

第97章 相地的风波

江临从?厅堂出?来,燕杵的幼子燕渡在外面等着他。燕渡劝慰道:“我家老叟脾气不好,他?若说了什么,仲俯你别太放在心上。”

江临拍着燕渡的肩膀,摇头叹气。

燕渡送他?出?门。

江临低声道:“只是可惜仲直……日后我们是再难一起把酒言欢了。”

燕渡道:“都是因为俞嬴!那令翊,我从?前虽看他?不顺眼,却也承认他?算个人物,想不到他竟然会做出这等事。他这是让那个俞嬴迷了心窍了吗?”

江临道:“故而说‘毋使妇人与国事?’……”

***

“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眼看就要到先燕侯的葬期了。近几代燕侯都葬在武阳,而远祖们则葬在燕城。为君侯入葬时,是也要祭祀诸位先祖的。若是墓地都在一起,这个自然方便?。如今不在一处,便?要提前去进行祭祀。

燕侯遣公子启去燕城代祭。启为嫡长子,又深得?燕侯之心,是只差一个封号的太子。他?去代祭很?合适。但启毕竟年纪还?小,去故都祭祀这样的大事?,当有身份贵重的宗族长辈引领。相邦燕杵自请陪公子启回?燕城祭祖。

燕侯应允。

送走了他?们,俞嬴和燕侯在一起闲聊。两?人一为父、一为师,共同感慨公子启长得?太快。

燕侯又道:“大人便?是让孩子催老的。今日晨间,寡人鬓边竟然有了白发。”

俞嬴看燕侯。燕侯本就面貌清臞,这几个月为先燕侯守孝不食荤腥,国事?又忙,他?就更?瘦了,看起来也确实比几年前要老一些。

俞嬴劝道:“君上还?是要保养身子。不管是修国政,还?是治军戎,都不是一时之事?。君上康健,这些事?我们才?能做起来。”

燕侯点头:“从?邯郸传来消息,赵侯病重。还?有韩侯,已经去了两?年了。大家都是同龄人。”

俞嬴也叹口气,是啊,大家都是同龄人。韩侯比大家略大几岁,像个温文尔雅的长兄,前年却病薨了。好在那年去游说三晋共同伐齐时又见过他?一面。知道韩侯没的那天,俞嬴在齐国诸侯馆的院子里坐了半夜,第二日见到田向,都格外和颜悦色。

燕侯突然笑了:“太傅叹得?什么气?你还?青春年少着呢,又不似我们这年岁大的……”

俞嬴笑道:“若是相邦听见君上的话,也得?笑君上……”

燕侯笑。两?人顺着说起相邦燕杵。

“人老了就胆怯,又本也有些古板,总怕会改坏了,其实老叟心里都明?白……”燕侯道。

当初燕杵对以俞嬴为使去三晋求救颇有微词,后来燕齐休战,两?国交质,朝中有人提议让俞嬴陪启去齐国,燕杵却不同意,说“人家帮了咱们,咱们不能害人家”。俞嬴立了大功归来,燕杵对她依旧看不顺眼。这就是个别扭老叟。

燕侯接着说他?的别扭之处:“老叟对田税改制始终有疑虑,但也不是不知道要想燕国富强,这势在必行。临行前,老叟来找寡人,说·明?简完成环都城之公田相地后,于诸卿大夫食邑,可从?其封地开始。”

俞嬴拊掌:“相邦何其深明?大义!”

燕侯点头:“就是这个性子……寡人记得?他?年轻的时候也不这样。但愿寡人老了不会如此。”

俞嬴笑起来。

燕杵在这个时候提出?于诸卿大夫食邑的相地可从?其封地开始,未尝没有前几日狐鸣之事?的关系。老叟大约觉得?编造谶言这事?太过了,觉得?有些委屈俞嬴。俞嬴甚至猜他?或许对此事?知道得?比众人更?多……但今晨诸臣给他?和公子启送行时,他?对自己依旧很?是冷淡。俞嬴在心里笑叹,老叟这性子是着实别扭啊!

听说燕杵主?动提出?可以从?他?的食邑开始相地,皮策也松一口气。他?最近忙的都是都城周围属于燕侯的公田和从?公田中划出?来的一些小食封的相地。即便?是这个,也发现不少藏掖处,受了些阻挠,更?何况卿大夫们那些大封地?

燕杵既为相邦,又是宗室长辈,在燕国掌权几十年,在他?的封地上开了头,别人还?有什么话说?

皮策信心满满,对俞嬴道:“再有几天,公田就忙完,可以去相邦封地了。”

看他?在外面风吹日晒,越发黑瘦,脸上棱角也越发分明?,俞嬴将自己新得?的一套轻巧斗笠蓑衣送他?。皮策没推辞便?收下了,随即与俞嬴告辞,接着去忙。

相邦年老,精神力气没那么足了,许多事?都是燕侯躬亲处置。如今有俞嬴,燕侯便?将一些事?务挪给了她。俞嬴初至,对燕国许多事?不能算熟,问到她面前的又往往是大事?,容不得?纰漏,俞嬴少不得?要打点出?十分的精神来忙这些。

即便?如此,她还?抽空去拜访了农家范子。范子与其弟子就在武阳城郊燕侯的公田上耕种。俞嬴刚回?武阳时拜访了他?一回?,后来又去过一次,这次又至,与当初的田向一样,请求范子出?仕。范子也依旧没有答应。但对俞嬴对燕国,范子到底更?偏爱些,愿意将自己的书贡献出?来,也不阻止他?的弟子们仕于燕,对来访的农官,也有问必答。

从?范子处回?来,便?看到司空府送来的学?宫扩建图——像齐国一样,燕国旧泮学?也很?是狭小,既招贤纳士,便?要有地方盛纳这些贤才?。大司空主?理此事?,却也有需要俞嬴斟酌之处。看到那图,俞嬴有恍然如昨之感……

犀带着一人匆匆来禀:“主?君!小司徒被相邦府的人扣下了,让主?君去领人。”

俞嬴抬头。跟着犀的是皮策的侍从?孙长。

俞嬴问他?怎么回?事?。

“敝主?去到封地,让人去召相邦管理封地的家臣。来的却是一位二十余岁身材高大的贵人,说是相邦之子。那人不但不让相地丈量,还?扣下敝主?。他?说不跟敝主?说话,只找太傅。”

二十余岁……应该是相邦的幼子燕渡。相邦五子,嫡长子在蓟都,有两?个不知在何处为官,只仲子和季子在武阳。

相邦封地离着武阳大约一个时辰的车程。燕渡平日自然是住在武阳,他?这是存心去封地上等?着皮策了。

俞嬴站起来:“去看看。”

如今快到午时了,俞嬴对燕侯随着宅子一块给自己的一位叫做骝的家老道:“若我到酉初还?未归来,也未遣人回?来,您便?去叩宫门,求见君上,说明?此事?。”

家宰骝行礼答应着。

俞嬴带着犀等?侍从?出?武阳,过一条易水支流,又行了一小段山道,再回?到大路上走了一程,便?进入了相邦燕杵的封地涞阴。

按照皮策侍从?孙长的指引又行了一阵子,俞嬴便?看见了等?着自己的人。

俞嬴其实是见过他?的,却未曾说过什么话,甚至没仔细看过相邦家的这位季子。这位季子一开口,俞嬴便?知道,他?是自己最怕的那种人——愣头青。

“太傅是当我家好欺负吗?老叟糊涂,我可不糊涂。”

俞嬴道:“季子自然不糊涂。季子身姿雄健,相貌英武,一看便?是胸中有韬略的将才?。”

燕渡一怔,神情不由得?松下来,嘴角儿甚至微微翘起,却又赶忙压下去。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却也知道俞嬴是有真本事?的人,被她称赞,是很?大的荣耀。

“只是,季子如何不在军中效力呢?”俞嬴问。

燕渡勃然色变:“你讽刺我!”

俞嬴忙道:“岂敢讽刺季子。季子不在军中效力,是因为我们燕国国力微弱,养不起那么多的常备之军。无军,季子去哪里效力?”

燕渡有把?子力气,也能耍耍剑矛,能拉得?强弓,其父却不许他?去军中。一提起来,父子便?生气,燕杵每每说的是:“从?军也得?有心眼儿。如你这样蠢笨的,去了就是送死的命,兴许还?会连累他?人。你老实在家待着。”又往往还?要嘱咐一句“莫要惹事?!”

此时听俞嬴如此说,燕渡觉得?很?是。燕北之军是令氏的,自己本也不愿去那苦寒之地。燕南之军,虽上将军方域每次见自己都满脸慈爱,但一说到他?手下做事?,他?就打马虎眼。自己是燕侯堂弟,相邦之子,进了军中也是要为将的。就那点南军,如何还?能匀出?来一个“坑”给自己?父亲每每斥责自己,不愿让自己从?军,也是因为他?怕人说徇私……

“每次齐人来犯,我们只能踞险踞城而守,守不住就是跑。是我们燕人格外弱吗?不是。是我们人少。”俞嬴道。

燕渡不由点头。

“怎么才?能养起大军?”俞嬴问。

燕渡看她。

“有粮啊。有粮才?能让民生息,有粮才?能解饥荒,有粮才?能让士卒有饭吃。”

燕渡再点头。

“如今咱们相地,不就是为了粮吗?季子为燕侯之弟,相邦之子,英伟将才?,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以季子为人,又岂会在意封地上这点锱铢之事??若诸卿大夫都学?相邦、学?季子,咱们燕国何愁无粮,何愁不能国富军强?”

燕渡实在说不出?什么“不”字,他?甚至从?心里也觉得?俞嬴说得?对。父亲让人从?自家封地开始,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看燕渡明?明?被自己说动了,却不知为何,始终不松口说放了皮策,俞嬴又一通“深明?大义”“日后的名将”夸赞下来。

燕渡一脸纠结,到底还?是让人将皮策放了,甚至还?按礼节相送。

到看不到这位“深明?大义”的“将才?”时,皮策笑道:“太傅真是能将死人说活了。”

俞嬴笑,以自己的口才?哄这种愣头青简直浪费。

皮策不回?武阳,俞嬴带着犀等?返回?。

坐在车里,俞嬴琢磨起白日间犯思量的政务,又撩开车帘看外面。

已经出?了相邦封地了。俞嬴想起燕渡,不由一笑,但又觉得?他?那一脸纠结,似乎有些怪异……

第98章 江临的计策

俞嬴吩咐御者和侍从们:“绕一下,不走前面那段有悬崖的陡峭山路。”

犀神色一凛,在?马上称“诺”,又招呼诸侍从都警醒着些。

俞嬴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田和?年纪越大越多疑,自己跟田向玩笑说:“你以后老了可别这样儿,连门口飞只蚊虫,都得检查盘问一番,看?它是否带了?刀剑,是否心怀不轨。”不说田向如何,如今的自己倒是与彼时的田和?差不多了?,只这一瞬间,心里就转了?几?个阴谋,想?了几种杀死自己的办法。

旋即俞嬴便原谅了自己——这事真的不怪自己多疑,实在?是各国的变革都伴随流血死人,只弄个“狐鸣”,未免太温和?,不符合燕人喝烈酒、一言不合动刀子?的性子?,而像燕渡这种愣头青,就如齐国田克一样,太适合当阴谋诡计的引子。

他?们这一绕便远了?,但?一路上颇为平顺。也经过小山丘,却既没有“强盗”拦路,也没有乱石滚下,也没有突然冒出什么?来惊了?马,一行人就这么?安安稳稳地来到易水支流前。

过了?这座小木桥,就进入武阳界。犀松一口气,在?车外对俞嬴笑道:“虽多花了?些工夫,酉初之前还是能回到家的。不然家老就去叩宫门见?君上了?。”

武阳城中上将军方域宅

方域看?看?外面的天色,对静静喝蜜浆的江临笑道:“仲俯这般沉得住气,倒有几?分为将者?的样子?。”

江临放下碗盏,笑道:“倒不是临沉得住气,是这次她没有逃过的可能。即便季涉言行中露出些什么?引得她怀疑,她没有走那段山路,也万难逃过第二个关口。”

方域道:“这一关设置得着实好?。不管她是从山道逃出命来,还是绕行至此,时候都不早了?……妙!这一关真是妙!可惜仲俯如今已贵为上大夫,不然域真想?拐了?你到我军中去。”

“上将军也太抬举临了?。”江临微笑,“临这点本事?,岂敢去军中献丑?”

“仲俯你呀,就是谦逊太过。”方域摇头。

江临道:“相邦一心为公,不在?意那点田赋,他?上次还说?我们‘下作’……这次他?还能那般‘刚正不阿’吗?季涉说?他?是听了?奴仆的议论得了?这个主意,说?他?只是想?下俞嬴的脸面,说?他?不知道后面的事?,谁信?这事?,可赖不上我们,我们没人给他?出谋划策。是他?自己信誓旦旦要给俞嬴、给皮策好?看?,让相地这事?从此打住。我们当时还劝他?呢。”

“相邦会?为了?一个外人俞嬴,为了?‘大义’,杀了?自己的儿子??”江临笑,“我看?不会?。他?也只会?一床大被盖住,你好?我好?他?好?全都好?。”

方域点头:“俞嬴出事?,又是去相邦封地路上出事?,以君上对她的信重,怎么?会?与相邦没有隔阂?老叟老了?,脾气古怪刚硬,也该到了?让贤的时候了?。仲俯你如今为小宰,离着相邦也只一步之遥。”

江临摇头笑道:“临资历不够。相邦再换,估计也是宗室中人,君上的某位叔父或庶兄堂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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