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三)卿本佳人

平沙镇上只有一间破破烂烂的酒肆,掌柜是个跛脚老翁,杂役是个稚嫩小童,散客们皆自行取酒,只须将酒钱仍在柜上,给多给少全凭个人的良心。酒肆没有名字没有食物,只有浊酒只有散客,无论曾经是什么身份,进了门就都只是风尘落魄的散客。裴琰绕着平沙镇转了三两圈,转到了天黑也只找到这么一处破败不堪的酒肆,他自然不肯回驿馆,索性一头钻进去酒肆,弄些浊酒打发时间。

未料,老熟人已在此相候多时。

“小娘子独自喝闷酒怕是不妥!”裴琰走到角落,扯过长凳,一撩衣摆,大大咧咧地坐下。

却听对方冷笑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吗,不要在外面招惹陌生的小娘子,尤其是喝闷酒的。”

“你不是在等我?”裴琰哼道:“哎哟!奇了怪!那狗皮膏药怎么没粘着你?”

“他不在,自有他不在的道理。”对方放下酒坛,“难不成,见不着他,二公子心里空落?”

“我可是正经人家的正经公子,莫说我不好那口,就是真好也不能好他!”裴琰翻着白眼,“我是怕他瞧见你我单独相会,再疯狗似的咬人哦!”

小娘子托着下巴,拖着长音道:“或许我就是故意将他支开……”

“使不得使不得!”裴琰恨不得立马与她划出一道是楚河汉界来,他钟炎旭的未婚妻,你裴二爷我便是打一辈子的光棍也会不抢!”

“看不出来,你对他这般仗义。”

“二爷是有洁癖……”裴琰的话尚未说完,却见小娘子满面阴沉。裴琰自知口无遮拦,说了不该说的话,倒了一碗酒陪笑道:“我这人嘴巴一贯地臭,却不是有意要羞辱你,要骂我也是骂钟炎旭啊,你我是什么交情,那可是上过一条贼船的交情,我羞辱你岂非就是羞辱自己!我敬你一碗,权当赔罪,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这回吧!”

言罢,他仰头将酒咕嘟咕嘟地灌进了喉咙。叶棠音面色冷沉,眼神却不似方才煞戾了,“二公子还真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嗝……”裴琰扎扎实实地打了一顿饱嗝,咂了咂嘴巴,道:“你可别二公子二公子地叫了,天底下的二公子那么多,鬼知道你叫的是哪一个!东都城那位二公子,前阵子脑瓜子都搬家了,我可不想和他一样倒霉哦!好歹我们也患难与共过,你不能存心咒我啊!”

叶棠音却不认账,“我怎么不记得和裴二少患难与共过?”

裴琰眯起桃花眼,贼兮兮地道:“你不承认也没用,我们就是在一条贼船上混过。上船容易下船难,我偷一百次和你偷一次性质是一样的,你跑不了更洗不白,也不看看你偷了什么,那不是一般人家的一般物件!”

叶棠音低低冷笑,“原来裴二少的记性这么好……”

“那是自然,要不我帮你回忆回忆?天宝元年寒风呼啸,黄衫女夜半闯民宅,玄衣客仗义出手帮!”

叶棠音当然不会忘记与裴琰的第一次碰面,也是在一个黑沉沉的夜晚。天宝元年的冬夜,干烈的寒风呼啸而过,隆隆的声响彻了长安城的街头巷尾,各家各户门前的挂灯被风吹得摇摇摆摆,斜长的灯影犹如颤巍的翁妪。

寒月高悬,星辰闪烁,如练的月色映得砖瓦苍白,红门黯淡。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在一户人家门前,在繁盛无比的西京,一处偏僻的宅子原本极不显眼,可逆着月色登门造访之人,却让这座不起眼的宅子变得格外地扎眼。大门吱呀地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位老管家,一瞧见马车里的人影,老管家顿时困意全无,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蹒跚地走到马车前,一双浑浊的眼睛激动得泛红,“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月寒夜冷,一抹杏黄色的身影猫在房顶上,见车里的人进了宅子,便欲起身也翻进院子。就在这时,身后竟忽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姑娘大半夜不睡觉,爬到人家房顶吹冷风,不怕被冻得口歪眼斜?”

叶棠音猛然回眸,十步之外竟站着一个人!他身影颀长,从头到脚一袭黑衣,只露出一双十分惹人嫌的桃花眼,还用戏谑的目光打量着她。叶棠音沉眸道:“阁下不是也在此吹冷风吗?”

对方啧啧道:“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这么和我说话啊!”

叶棠音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是谁?”

“你祖宗!”

叶棠音笑吟吟道:“阁下今年贵庚啊?”

“还想打听我的生辰八字?”黑衣人笑道:“我的确玉树临风,叫你心动,但我是正经人家的正经公子,实在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阁下自称是我祖宗,可我祖宗入土为安已有千年之久,阁下是千年老妖?”

“姑娘的嘴巴倒是毒!”

“不知阁下是来采花,还是来盗宝啊?”

“都不是。”

叶棠音挑眉,“那就是来打击报复的。”

黑衣人的桃花眼眯成一道缝,“姑娘不仅嘴巴毒,眼力也毒啊!”

“承蒙夸奖,却之不恭。”

“不是我批评打击你啊,你大半夜出来做贼居然穿得如此明艳,是生怕别人看不到吗?”

“看到了又如何,反正也追不上我呀!”

黑衣人瞪眼,“你这么自信?轻功这般了得?却不知师出何门?”

“干卿何事?”

“我对自己的轻功一向自负,要不我们比比?”黑衣人腾身而起,沿着一座座屋顶溜进宅子。叶棠音紧随其后,不过走着走着黑衣人却忽然顿住脚步,四下张望片刻道:“就是这里!”

却见他轻轻地挪开几块瓦片,在房顶上开了一扇半张脸大的天窗,俯身趴下朝里面窥望。

叶棠音微微蹙眉,“你看什么呢?”

“宝贝!”黑衣人头也不抬地应声道。

“什么宝贝?”

“就是宝贝……”黑衣人仔细窥望着,却突然将头一侧,竟扒着瓦片深深喘了几口粗气。

叶棠音见势不妙,一把薅住黑衣人的衣领,将人拽到一旁去。“怎么了?”

“没……没……”黑衣人眨了眨眼睛,却见她向后一撤捏着鼻子趴在天窗边——“别看!”

到底还是慢了一拍。

叶棠音一怔,紧接着手指一撑脚尖一蹬,立马翻身站了起来。

“告诉你不要看了……”黑衣人下意识地眨巴眨巴眼睛,“起了针眼别赖我……”

叶棠音啧啧道:“你倒是真会选位置。”

“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什么?”

黑衣人撑在瓦片上,颇严肃地争辩道:“我虽然是个飞贼,却也是个有原则的飞贼!我对采花不感兴趣,对看别人采花更不感兴趣!”

“瞧你那面红耳赤的样子吧,没见过世面!”叶棠音狡黠一笑,竟又俯撑在天窗旁。

“是他点了催情香,我一时大意才中招的!我说你别看了,你不怕起针眼吗!”

她朝他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旋即将那几块瓦片踢回原位。“可看到宝贝了?”

黑衣人昂头,“自然没看到!”

“没看到得意什么?”

“你急什么!”黑衣人从房顶上一跃而起,“跟我去书房!”

深沉天幕下,两道暗影在房顶间穿梭晃动。

待落定,叶棠音掏出绢帕,边抖落边问道:“你确定这里是书房?”

“你听我的准没错!”黑衣人紧了紧面巾,疑惑地看着她,“你抖帕子做甚?”

“你偷东西不蒙面?”

“我蒙了呀!”黑衣人叹气道:“你们女人就是麻烦!”

叶棠音:“……”

却见黑衣人轻燕般飞下了屋顶,单足倒挂于房檐边上,道:“门前撒了磷粉,你留心别沾上。”

言罢,他麻利地捅开门锁,轻轻推开房门,狸猫般钻进去。叶棠音蒙面跟了进去,反手合上房门,苍白的月光瞬间被挡在外面,房里一片漆黑,只余几缕模糊的淡亮在朦胧的窗纸外隐隐浮动着。她背窗户而站,屏息感受房间里丝毫的响动,侧过身朝对面小声道:“你是打算摸黑找?”

“姑娘耳朵也蛮好使的哦!屋子里这么黑,你竟能判断出我在哪,佩服佩服!”

叶棠音跃至黑衣人的身前,道:“外面既撒了磷粉,里面也一定设有机关,一不留心我们全完蛋,你身上带了能照亮的东西吗?”

“啧!瞧你这话问的,我们可是做飞贼的,没个趁手的金刚钻,敢出来揽瓷器活?”黑衣人拆下头巾,房间瞬间盈满蓝光。“够不够亮啊?”

叶棠音定睛打量他的头箍,却见那沉甸甸的金箍上竟嵌着一圈小而圆亮的夜明珠。“你不嫌沉吗……”

“啧!瞧你这话问的,怎么可能不嫌沉呢,相当于顶了好几斤猪肉!”他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脑袋,“不过也唯有如此,方能彰显出我雅贵的身份和独特的品味!”

叶棠音:“……”

这人脑子被驴踢过吧!

黑衣人目光一动,悄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那里……看上去怪怪的……”

顺着他眼神所指的方向看去,十步外的木案上,端放着一柄入鞘宝剑。黑衣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仰头向上观察,目光顺着房梁缓缓游走,从宝剑上一点点移动,最终落在窗边书案上,啧啧笑道:“老贼就是老贼,贼是贼了些,可惜套路老旧,这种把戏我几年前就不稀得用了!”

叶棠音眉心骤紧,“天蚕丝……”

放置宝剑的架子上悬有丝线,丝线虽细却锋利如刀!

“识货!”黑衣人跃至书案,俯身轻轻旋动案上明净的烛台,身后一排书架竟从中间缓缓打开。他瞧着梁上隐蔽的悬丝,桃花眼中扬起几抹得意的笑,“老东西就是好对付,你看……”

他回眸,却见她愣在原地,“你怎么……”

可下一瞬间,他也怔住了。

他对天发誓,活到现在从未见过如此特别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幽暗好似深潭,然而光亮却正从里面一点一点涌现,那束光亮就像深潭下燃起的火苗,一点一点燃起燎原之势,足以吞没整潭沉寂的死水……

“曼珠沙华……”叶棠音一步一步走到书架前面,“竟是曼珠沙华……”

“你说什么?”黑衣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书架后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卷。他扫量半晌,啧啧道:“画工一般般吧,好在意境还算不错,可这画的都是什么?”

“山花烂漫,鲜衣怒马,习剑放歌,赏霞吟唱……”

“就七个人,七颗脑袋,你是怎么看出来一堆东西的……”黑衣人目光一瞥,却见在画卷的右上角留有一抹风骨英朗的墨迹,“菩提门?天南地北不问出身的菩提门!”

“识货。”却见叶棠音一挥衣袖,急劲的掌风将画轴卷起,反指一射,一枚金叶迅凌而去,悬挂画轴的天蚕丝绳线竟顿时崩裂开来。她腾身一跃,将画卷牢牢地抓于掌中。

“我的妈呀!那可是天蚕丝做的!你是拿什么割断的……”黑衣人瞧见落在地上的金叶子,竟脸色大变,惊诧地瞪眼,“你!我的乖乖老天爷喂!我可真是小瞧了你,偷东西竟偷到我头上!”

“聒噪。”叶棠音握住画轴在墙壁上轻轻叩了六下,平坦的墙壁竟缓缓动裂,一道暗门就此打开。

“我的天爷……”黑体人尚未感慨完,便被叶棠音一把拽过来,拎鸡崽子似的拎进了暗门。夜明珠幽蓝的荧光映着二人轻盈的脚步,顺着狭长的密道向深处延展。黑衣人皱眉,“你干什么!”

“借光。”叶棠音凶巴巴地回道。

黑衣人:“……”

前路似无尽头,好在耳畔微弱的风声告诉他们,这并不一条死路。

“停下。”叶棠音忽地握紧画轴,指尖抚上了衣襟,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站到我身后。”

“啥?”黑衣人瞧了两眼,“两口大石箱子有啥可怕的?”

“站到我身后!”她又说了一遍,语气比方才强硬许多。

“人家都是英雄救美,怎么轮到我就反过来了……”黑衣人絮絮叨叨地调侃了两句,却还是乖乖地站到叶棠音身后。“我是听你吩咐,并非胆小……”

“啰嗦。”却见叶棠音指尖一顿,数枚金叶子射向前方,而后石头碎裂的声音悉悉索索地传了回来。她旋即凝气于掌心,利落地挥向前方——嗞啦几声响,挡路之物顿时被击得粉碎!二人闭眼向后撤退,待飞散的石灰落定,密道里已然散落一地莹亮的碎渣。

“我的天爷!”黑衣人扑上前去,痛心疾首道:“这么大一颗夜明珠,就这么让你给砸了!败家子!”

“那边还有一颗。”叶棠音瞄准密道另一侧的石箱,冷眼睥睨他。

“姑奶奶手下留情啊!”黑衣人告饶道:“我嘴巴臭胡说八道呢,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吧,莫下手!”

叶棠音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次却将金叶子挑射,石箱的盖子闷声落地,一束光亮射向壁顶。

“我的天爷!”黑衣人的桃花眼眯眯成一道缝,麻溜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夜明珠搬出来,密道也骤然通亮了许多。他双手捧着硕大的夜明珠,喋喋地抱怨道:“太叫人心中失衡了,白老贼可真有钱呐!”

“不只有钱,他还有秘密。”叶棠音看向前方,“惊人的大秘密……”

黑衣人一望,却见密道尽头竟立着一阶阶牌位,“这里竟是宗祠!”

“张氏……”叶棠音逡巡的视线落在祭台之上,那里摆放着一本厚实的卷宗,她走上前去翻看宗谱,“张熹的后人,白决权竟是权臣子弟。”

“韦后余党张熹!”黑衣人托着夜明珠巴巴地凑过去,眼珠子随叶棠音翻页的手来回转动,“原来白老贼姓张,还是罪臣张熹的后人,果真是个惊天的大秘密!”

叶棠音道:“他本名张政,表字决权,改随其母姓白,因而化名白决权。”

“就是说到目前为止,白老贼仍旧是罪臣之后,这可真是个绝好的把柄!”说着,黑衣人拍了拍叶棠音的肩膀,“我看姑娘你挺厉害,不如今后我们合伙做事,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把你的爪子拿下来。”

“得嘞!”黑衣人悻悻地收回手。

“白决权若是知道他的夜明珠被人偷了,画轴被人夺了,连身世秘密也被人窥探得一清二楚,恐怕会气到心悸。你我的目的皆已达成,听风的流向此处并没有其他出口,我们原路返回。”她沉吟片刻又道:“把你的金叶子都捡起来。”

黑衣人气道:“你偷我东西,偷完用了,用完让我收拾,你怎么想的啊!”

“当然是用这里想啊……”叶棠音指了指脑袋,“你若是不介意,白决权将今夜之事全算在你一人头上,就当我什么都没说,金少爷。”

“让我背锅!想得美!”

“转身。”

“做甚?”

“借光。”

“我不姓金!”

“快走。”叶棠音不耐烦地推搡他,“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似的!”

“走就走呗,你动手推我做甚……”

月光冷白,沉夜寒寂。

两道人影在长安城空冷的街头对峙,一个人怀揣圆珠,一个人手握画轴。再过二三个时辰,天就亮了。

“啧啧啧!偷东西竟偷到我头上了!”黑衣人看着掌心里的金叶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但那双奕奕的桃花眼里却泛起炯然坚定的光芒。“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吧?”

叶棠音冷着脸,“你想说什么?”

“交个朋友呗,日后见面总归是老相识了。”

“做我的朋友……”她盯着他的眼睛,道:“没准连性命都保不住,划不来的。”

“互相通个姓名总可以吧,毕竟江湖甚小,日后相见也好称呼不是!”

“萍水相逢,江湖不见。”

“你这人怎的不识好歹!”黑衣人气急道:“做我朋友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叶棠音笑道:“贼祖宗的朋友应该也是贼,我再不济也不至于做贼。”

“瞧你这话说的多难听,你偷了一件是偷,我偷一百件也是偷,你若随我入行,我赏你个名头,日后在外行走,保证圈里没人敢欺负你!”

“你叫金枝,我叫玉叶?”

“心有灵犀!心有灵犀!”黑衣人嬉笑道:“小玉……这名字好听!”

“没文采……”叶棠音嫌弃地转身,高高地挥了挥手,“江湖路远,后会无期。”

“你等等!”黑衣人连忙叫住了她,“你到底叫什么?你告诉我呗!”

“告诉你,也不过是个假名字。”叶棠音扯下蒙面的绢帕,回眸道:“记住我这张脸,日后见了躲着走!”

坛子里的酒只剩下薄薄一层底,叶棠音随手往桌上拍了一枚金叶子。

裴琰瞄了瞄那金叶子,啧啧道:“花别人的钱就是不心疼!”

“我花捡来的钱,为何要心疼?”叶棠音没说谎,这金叶子就是她白天从地里捡来的。

裴琰气得哼唧道:“经年未见,你败家如故。这一片够买下十间破酒肆,那狗皮膏药能不能养得起你啊?”

“我用得着他养?只要我乐意,将这金叶子白送人又何妨!”叶棠音盯着裴琰幽幽道:“谁能想到,风流翩翩的裴家二少,就是刑部追捕的头号盗贼。谨芝……金枝……你也不怕被有心人听出蹊跷?”

裴琰敷衍地拱了拱手,谦虚道:“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你这般鸡贼,只要你不说,我便阿弥陀佛安心了!”

“你这双祸害人的桃花眼,究竟是如何不被认出来的?”

“天底下生桃花眼的海了去了,也就只有‘光明磊落’的叶大当家,有本事凭一双眼睛就认出二爷。”裴琰刻意强调光明磊落四个字,摆明了就是在嘲讽她。

叶棠音挑眉,“看来裴二少对我怨念颇深啊……”

“我哪敢哟!”裴琰嘴上不敢,白眼却都快翻上天了,反正也就只敢翻翻白眼了,毕竟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他娘的真是倒霉到姥姥家了!

“你为什么到蓟北来?”叶棠音盯着裴琰的眼睛,道:“绝不是陪游那么简单吧……”

“你又为何出现在此?”裴琰见叶棠音默不作声,道:“怎么不说话了?只许你问我,不许我问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剿匪。”叶棠音回应道。

“倘若我说,这一次我们的目标也差不多,你可相信?”

叶棠音冷眼看着他,“你一个飞贼来剿匪,你觉得我应该相信吗?”

“你为什么不信啊!我虽然是个飞贼,但也是个极有原则的飞贼!烧杀抢掠那等恶事,我从来不做,不光自己不做,我还时刻告诫圈里的人也不要做,若是碰上此等恶事,必定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打住!”叶棠音揉了揉眉心,心道这贼怎的越来越啰嗦!“前阵子景明山庄被盗是你干的?”

裴琰笑眯眯地挑眉,“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是关心白老贼,还是关心……”

“不愧是偷了武林盟主的佩剑,越发得意忘形了。”

裴琰惊诧地瞪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叶棠音缓缓道:“景明山庄失窃,白盟主不仅不肯报官,还主动封锁消息,原因无外有二,一是心虚,二是丢人。”

裴琰翘起二郎腿,尾巴都快摇上天了。“那你觉得白老贼会是哪种?”

“二者兼有。”叶棠音微微垂下眼眸,敛尽眸中寒光。“非要猜一猜他丢了什么,那便只有白玉寒剑,毕竟是东壁公的傍身利器,被偷了可是难以启齿之辱,尤其还是被你这贼祖宗偷了。”

“被我偷怎么了!被我偷是他的荣幸!我好歹是赫赫有名的贼祖宗,总比被默默无闻的小毛贼偷了好!”

叶棠音真想把他那条得意的尾巴撅折,“你美什么呀,祸事临头,尚不自知。”

裴琰面色一沉,“你什么意思?”

叶棠音冷笑道:“你可知,沈岸此来蓟北所为何事啊?”

“抓贼。”裴琰瘪了瘪嘴,“抓我呗……”

“为什么抓你?”

“这不废话吗!我偷了东西呗!”

“你偷了什么?”

“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你偷了荣王的发簪。”

“我呸!”想起这茬,裴琰便气得牙根痒痒,“胡说八道,血口喷人!说我偷男人的发簪?难道我脑子被小二黑踢了吗!”

“无论你从景明山庄拿走了什么,都不重要。天下人只需知道,是你盗走了荣王爷的发簪,是你羞辱了荣王殿下,羞辱了东宫与皇室,这便足矣。”叶棠音幸灾乐祸地道:“这就是刑部抓你归案的原因,也是沈岸能重回朝堂的机会,他绝不会错过这个良机,而东宫也绝不会允许他错过,所以抓你归案就是京门未来的重中之重!”ぷ99.

“我没拿什么狗屁发簪!”

“我都说了,这不重要。”叶棠音摊手道:“至于那发簪,要么好端端地在荣王手里,要么便碎得连渣滓都不剩。而你,若是束手就擒,那便算主动认罪,送还赃物,届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若负隅顽抗,那就是毁灭证物,心怀不敬,祸可株连九族。你积案在身,数罪并罚,且够喝上一壶。”

裴琰面色微青,“你别吓我,我胆子可小……”

“信不信由你,反正沈岸此刻人就在蓟北。”叶棠音晃了晃酒壶,道:“你就不好奇,他是如何得知金枝在蓟北?”

“是啊,他怎么知道,我跑到蓟北了……”

“你在何处露了破绽,自己回忆回忆。”叶棠音灌下最后一口酒,“我提醒过你,日后见了我躲着走,为何不听?”

“什么意思?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之前没有关系,以后就有关系。”

裴琰听得云里雾里,“你能不能把话讲明白!”

“不能。”

裴琰瘪了瘪嘴,“要不要拒绝地这么干脆啊……”

“若是把话讲明白,我还怎么拿捏威胁你呀?”叶棠音笑盈盈地看着裴琰,“想活命就听我的,你也只能听我的。”

裴琰舔了舔微干的嘴唇,“合着一开始装不认识我,实则是在这等着我呢!”

叶棠音笑得像只小狐狸,“你还不算太笨,但也不算聪明。只要你在蓟北老老实实地听我吩咐,我保你平平安安地回到钱塘。”

“你能有这么大的神通?别是诓我吧!”

“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裴琰:“……”

气场这块人家拿捏得死死的,他也被人家拿捏得死死的,倒霉!真他娘的倒霉!流年不利,以后出门前定要先算一卦,免得碰上叶棠音和钟朔这对缺了大德的雌雄双煞!裴琰憋屈地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叶棠音笑了笑,“放心吧,自然是不违背你的盗贼原则。”

裴琰呵呵冷哼,“我竟不知,我一个飞贼还有什么原则。”

“你没杀过人。”

裴琰一怔,沉默了片刻,眸中没了原本的灿亮。“你杀过多少……”

叶棠音不答反问,“你偷过多少?”

裴琰一时语塞。

叶棠音轻笑道:“你将那白玉水寒剑藏于何处?”

“我还没藏呢……”裴琰微微挑眉,忽然计上心来,“既然你对那柄破剑如此感兴趣,我直接送你得了!”

“我又不使剑,要来也没什么用处,也不能卖钱换酒喝。”

“你提醒我了,不然我们把它敲碎了换钱?”

“你这脑子真是被小二黑踢傻了吧。”叶棠音眸光暗转,“不若我给你指个万无一失的好去处?”

裴琰瞧见她那副不怀好意的笑容心里就直哆嗦,“哪啊?”

叶棠音幽沉的眼眸泛着一阵阵凛然的寒光,朱唇轻启道:“南诏使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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