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去学校拿军训服,姜翘约了顾瑶在广场见面。
九月初的W市天气热得快冒泡,热气层叠地压在城市上空,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姜翘和顾瑶领完军训服,往校门走。
顾瑶看着不停打哈欠的姜翘,纳闷:“你怎么那么困啊?”
姜翘晃了晃晕沉的脑袋。她昨晚睡得很晚。加的数学学神和她颇为投缘,简直像认识多年的朋友,两人一通瞎聊聊到了凌晨两点半。临睡之前还约定了明天拿军训服时可以来个网友面基。
【学神姜翘】明天见。
【神级数学,单科最岛】明天见。但愿明天你看见我时不会失望。小熊□□哭泣.gif
原本眼睛发涩的姜翘被这一句话惊醒了。
她似乎能想象对面的伙伴小心翼翼删除了一遍一遍,一咬牙才把这句话发出来的忐忑模样。
她初中在的班级也有这样的人,成绩绝好,可与人相处时总带着不自觉的局促与不自然,像穿错了脚的鞋子,充满了违和感。
姜翘在心中为伙伴勾勒出一幅画像,为人热心友善,给她分享了很多哪个食堂好吃,哪个老师管得严的小道消息,却不擅长与人正面沟通,所以态度才这么坎坷紧张。
但姜翘完全不惧跟人交流,甚至很会与人交流。
她信心满满。
打字。
【学神姜翘】:放心,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的。小熊□□鼓励.gif
像是被她安慰到了,对面隔了一会才回消息。
【神级数学,单科最岛】:么么哒。
顿时漫天的么么哒雨席卷了她的屏幕。
虽然觉得一个男孩子给她发么么哒有点娘炮,但是一想到对方的小可怜形象她就没说什么。
互道了晚安,她进入梦乡。
姜翘到处看了看,期待与数学学神来一次万众期待的网友面基。
数学学神应该是一位带着眼镜,皮肤苍白,不擅长运动的学霸型男生。
身旁的顾瑶突然推了推她,嘴里嚷道:“快看,快看,篮球场那里有个大帅比。”
姜翘被推得一个趔趄,莫名其妙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走到了操场。周围人声鼎沸,红色塑胶操场上四散着运动的人们。
尽管篮球场离她们有些远,但是凭姜翘对那道身影的熟悉程度足以让她一秒认出。
男生五官出众,在远处看也能一眼看到他优越的轮廓,眉眼深邃,眼型狭长,上沿走势平直,有些遮瞳,薄唇微微抿着。穿了一身白色的球服,右手单手掌着篮球,散靠在蓝色的篮球框下。
表情散漫,懒洋洋的。
他们应该刚打完一场,男生们聚在一起,汗珠在阳光下折射着光芒。男生没有参与他们的聊天,手上的球从右手运到左手,再从左手到右手。
他身形修长清瘦,微微压着身子,可也比身边的男生高出大半个头,格外引人注目。
姜翘“啧”了声,收回目光。
昨天才说和他不会有什么交集,没想到今天就看到了。
难怪出门前右眼皮瞎跳,原来会遇到迟南夏。
阿弥陀佛,上天诚不欺我。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顾瑶扯扯她:“你看了没啊?”
姜翘象征性地瞥过去一眼,敷衍道:“看了看了,不就那个最丑的。”
“最丑的!我说的是那个极品大帅比!你看到谁去了,就那个,那个白色球服的。快看、快看,大饱眼福!”
姜翘被顾瑶念得烦,皱眉往那边看去。
白衣服的不就是迟南夏那个丑/比吗?
一秒。
收回视线。
她没工夫管迟南夏,而且一和他打交道准没好事。
篮球架那里的男生好像听到什么,侧过身,往这边看过来。
男生模样寡淡,微挑着眉,看起来没什么太大的兴趣。看见是她,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跳,狭长的眼盯着她看。
一。
二。
三。
三秒之后,他脸上的漠不关心一扫而空,嘴角上扬,竟是给了她一个快乐的笑。
昨天才被揍过的人,正对她笑。
姜翘被他笑地一激灵,浑身不对劲。
多年和迟南夏争锋相对的经验告诉她,这个智障笑得像妓院老鸨时绝对有什么阴招。
男生往前几步,朝她走过来。
顾瑶压着嗓子尖叫,推着她:“大帅比朝这边走过来了!!等等、等等!姜翘,他好像是来找你的!!!”
姜翘没作声,眯着眼睛斜男生。
绝对有鬼。
他腿长,步子大,不肖一会儿,就站到了她们面前。
姜翘不想浪费时间,速战速决:“干嘛?别耽误我时间。我急着……”
她话还没说完,男生接上了,“找人?”
姜翘莫名被他一抢话,有些懵的抬头。
男生像是被她诧异的表情乐到了,张嘴,拖着长调:“大名鼎鼎的——数学学神?”
他声音清越,是还没变声的少年音,此时拖腔拿调的,听起来格外戏谑,看笑话的意味满满。
数学学神?
他怎么知道我在找数学学神?
难不成他就是数学学神?
姜翘张大了眼,巨大的不敢相信涤荡着她的脑海,缓了足足六秒,她犹疑地一眨眼皮。
绝对不可能!
作为迟南夏的青梅竹马,他们一路都是互掐长大的。自打进入幼儿园起,她一直是老师心中的好孩子,而迟南夏就是典型的搅屎棍子。有一次,她给迟南夏辅导数学作业,体会到了终身难忘的智商降维,她指着鸡兔同笼问题中的鸡腿,耐着性子一遍一遍,迟南夏则苦着脸,绞着手指一遍遍。
那一晚,她掉的头发是一个星期的和。
她抬起头,盯着男生分外高兴,完全没有任何异状的脸几秒。
有一株丑陋的大白菜在自己面前长歪了。
虽然很丑,但是也是她看着长歪的。
她有责任,让这株大白菜正回来。
毕竟是为了和优秀的她竞争,大白菜才会走上歪路,她要是不拉他一把,迟南夏以后就会是下一个失、足少年。
那一瞬间,她似乎看见长着高原红的少年顶着高来自西伯利亚的寒风,头披绿色翠花包巾,身裹红色碎花大花袄。眼眶含泪,神色凄婉。有记者来采访,他用含着血汗的乡音回答,哽咽两声,实在忍不住,他捂头嚎啕大哭:“幺是……有好人拉俄一把……”
“俄也不会成这样……”
她就是那个好人。
姜翘明确了自己的责任,态度良好,再次确认道:“数学学神?”
好好回答,迟南夏。这是给你的认错机会。
听见她叫,男生动作一顿,大概五六秒,紧接着他挑挑眉,模样舒展,很自然地一点头,丝毫没有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
张嘴,还喜滋滋地答了声:“哎……”
比蜜还甜。
“……”
虽然她能理解迟南夏这么做都是想赢过她,但是都给了他悔过的机会,只要他摇个头,这事就翻篇了。
结果这人丝毫不悔改,还分外恬不知耻地“哎”了一声。
姜翘再也忍不住了,一脸“你他妈快别逗我了”的表情,脱口而出:“直说吧,怎么盗的号?凭你的智商,小学鸡兔同笼题,把鸡当三条腿的人,还数学学神呢!老实说,找谁给你盗的号!”
“……”
迟南夏一言难尽地沉默一会儿,片刻后,他想起什么似的,直接掏出了手机,立正摆在在姜翘面前。
点开微信名。
学神学神,单科最岛。
点开微信实名认证。
夏。
“……”
令人尴尬的沉默弥漫在他们之间。
那一瞬间,像有道雷劈到了她的头顶。
迟南夏是数学单科第一的现实让她目瞪口呆。
这就相当于隔壁家的小胖子突然瘦身,成了万人追捧的国民男神一样让她完全不能接受。
眼前的男生似乎预见了她的反应,定着眸子,看笑话似的,悠哉盯着姜翘,看她面色变了又变,活似调色盘,眼中的不可置信几乎快溢出来。
看了片刻。
他突然嘴角微垂,带着三分委屈:“好朋友,你可说了不会对我失望的。”
姜翘还沉浸在打击中,就听迟南夏说话了。
他语气丧气极了,乍听,像是姜翘背信弃义,伤了他的心,可姜翘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说完,姜翘面无表情,抬头,看他。
迟南夏也看她,没说话。
两个人对视片刻。
场面仿佛定格。
人总有些想遗忘的尴尬往事,姜翘也有。
幼时的小姜翘是个啥都不懂的、虚胖成了藕节的体弱团子,身上总带着温软的奶香,而迟南夏从那时起就展露了招猫逗狗的恶趣味。
那天语文课,和她是同桌的小迟南夏丢了一只蠕动的绿色虫子在她的课桌上,她正认真地听老师讲课,突然和探着身子看她的大虫子一个对视。
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虫子,片刻,呆呆反应过来,浑身一抖,怕极了,眼泪立马汪汪地蕴在眼眶里。
小姜翘对很多事情不懂,但透过雾气蒙蒙的眼睛往外看,小迟南夏正指着她的脸,笑疯了。
小声抽噎一声,她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好像被人欺负了。
正不知所措时,老师点到她的名字,让她用黑板上的成语造句。
小姜翘站起来,眼睛通红,准备说话,张嘴却是一个小小的哭嗝。老师面色一变,慌忙朝她走过来,嘴里问:”是不是迟南夏欺负你了?“
身旁的小迟南夏慌了,他年纪小,性子调皮,每次都被老师拎出去单独教育,教育得对老师望而生畏。
他忙一拉姜翘垂在腿边的小胖手,嘴里不成调地安慰道:”不哭……不哭,我不是故意的……“
顿了顿,以他小魔王的性格说出个”不是故意的“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可大魔王语文老师丝毫没有顾及小魔王的面子,脚下一步一步,手里的教鞭有节奏地一上一下,小迟南夏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他再也承受不住了。
”哇“地一声,抽抽嗒嗒,竟是比小姜翘哭得更大声。
脾气一上来,他拽着小姜翘的手不依不饶:”我就不是故意的,我麻麻说了,流眼泪是排毒,你一排毒,就不会感冒了,嗷呜……“
小姜翘毕竟单纯,被这不知真假的排毒论说得一愣一愣的,还感动上了。
迟南夏是为了她好,小姜翘默默地想,呜咽着的小嘴也停住了。呆呆地看着迟南夏低下头绞着手指,哭得抽抽噎噎的。
突然反应过来,手往脸上一抹,肃着面色,小嘴抿得死紧,握住小迟南夏的小手,用还带着鼻音的童声断续回答:“老师……迟南夏……没有欺负我。”
老师被她答得一愣,姜翘没有管,握紧迟南夏的小手,头转向黑板,上面有一个大大的青梅竹马,下面有一道空白的杠,示意用这个成语造句。
虽然小姜翘不知道青梅竹马是什么意思,但是天生的语感却在冥冥中指引着她。
小姜翘一昂头,黑黝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字一顿像说了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话:“姜翘和迟南夏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
……
很可惜,后来的一切告诉姜翘,她和迟南夏绝对不会是好朋友,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好朋友”就像是她眼瞎的证明,一直是她和迟南夏之间的逆鳞,触之者亡!
姜翘安静了,就那么看着迟南夏。
迟南夏也安静了。
两个人对视几秒。
迟南夏暗道要糟,嘚瑟过头了,一不小心嘴瓢了。
“好朋友”事是他不对,仗着小姑娘啥也不懂就欺负人家,亏人小姑娘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他们是好朋友。
但是他这不是一不小心说顺口了。
应该不是什么大错、吧?
下一秒,姜翘突然笑了,笑声轻轻的,软着语调,一字一顿重复:“好、朋、友、你、可、说、了、不、会……”
“……对我失望的。”
她是笑着说完的,带着少女特有的稚气可爱,语气却丝毫没有笑意,凉凉的。表情和昨天听闻他们站的是教师专用区,下一秒飞身踹他时差不了多少,眼睛微眯,盯着他,寻找着哪一处好下手。
迟南夏直觉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