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正在坠落。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掉落的，无尽的黑夜拽着他飞速向下，自下而上的风声在耳畔尖笑，又破碎成嘶哑的哀鸣。
死神在迫近，可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是等待死亡。
在这漫长的黑夜中，时间空间都失去了意义，唯有将死的恐慌被无限拉长。可这令人绝望的旅途，到底什么时候结束？
似乎下一秒，似乎永远不。
利维坦的心脏在坠落的风声中发出悲鸣，随便来个什么来阻止这一切吧，无论是炽热的火湖，尖锐的山峰，坚硬的石地，甚至死亡本身，只要可以接住自己……只要能……
银龙被粗暴地拽出被窝，提着用力地晃了晃，他一个哆嗦，猛地睁开眼睛，在看清眼前的人的面容后，他的眼溢出晶莹的泪水：“老公——”
下一刻，他再次坠落，和被子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米迦勒拍拍手，坐在床边：“怎么，你又做噩梦了？”
“嗯嗯！我梦到自己又从什么地方摔下去了。”一说到这个，银龙的泪水夺眶而出，两步窜上米迦勒的肩膀，用自己的头颅亲昵地蹭天使的侧脸：“老公，你忙着去见别人，都不知道刚刚我差点在梦里摔死了！”
关于老公这个称呼，是利维坦自隐约发现了米迦勒的秘密后改口的。那天理顺了一切的银龙得出了一个震撼世人的结论——天界最强大也是最漂亮的天使对创世神的感情也许并不纯粹，他说他并不想只当神的宠物——那他必然还想当神的老婆。
天啊，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利维坦最后还是接受了米迦勒想当别人的老婆的事实。龙族的婚姻很自由，可以同时拥有多个丈夫或者妻子，但利维坦了解到，天界是一夫一妻制……那既然火天使唯一的老公位预留给了神，那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当他的老婆了。
没办法，老公头发这么香，脸长得这么美，身材这么好，值得自己为爱牺牲亿点点。
米迦勒再次提醒：“你是龙，是会飞的。”
白猫撒娇道：“喵喵，我恐高啊，恐高怎么飞。”
米迦勒：“……龙族怎么会有你这种……除了美貌就没任何长处的龙。”
利维坦如痴如醉地想，老公夸我美貌，他心里定是有我！也在这时，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今天喊米迦勒老公，居然没有被暴躁的火天使揍！
他再次看向火天使的侧脸，发现米迦勒竟然舒展着眉眼，嘴角含着一丝藏不住的笑意，焰金眼眸里的灼热的光都温和了下去。近一个月的相处，利维坦已经知道了其实这位火天使和传闻中的凶悍有很大不同，但是他也从未想过，原来米迦勒也可以有这样柔软的模样。
白猫意识到什么，心底开始冒酸泡，爪子轻轻拍拍火天使的脸：“父神今天见你了？”
“嗯，见了。”米迦勒从签下契约的那一刻起就不打算隐瞒，听利维坦这么一问，他的眼底更是冒出了不加掩饰的得意。
只是见了不至于这么高兴吧……利维坦心底更加酸涩，强颜欢笑：“他是亲你了，还是抱你了，你怎么这么开心？”
米迦勒得意洋洋地宣布：“祂夸我了，祂说我是祂的火天使长！”
白猫愣了愣：“祂提到你了？”
米迦勒：“嗯！”
利维坦看着他，感觉幻视了一只正摇着尾巴的漂亮犬科动物：“你本来就是祂的火天使长。”
米迦勒：“这不一样，你不懂。”
是哦……我不懂……利维坦心底酸溜溜地想。他感觉自己好像那种红海里奇怪小说中的女一号，没有怨言无私奉献默默陪伴着她的男一号，然而男一号只爱他的白月光，把女一号对自己的好当理所当然天经地义，一颗心全吊在白月光身上。
但没关系，一般那样的小说最后，痛失女一号的男一号总会幡然醒悟，意识到女一号才是自己的真爱……等等等等这是不是在说自己要死一次才能让这个没良心的天使爱上自己？那还是算了吧！他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毕竟老公这么美丽，为他犯贱，自己心甘情愿！
再给火天使一个脑子，都想不到此刻肩膀上轻盈的白猫脑子里正上演着怎样的大剧。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将白猫从肩膀上揪下，向后一仰，倒在床上。
红发如朱砂洒落在洁白的云床，火天使脸上笑容淡去，微微垂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他突然感到脸被一只柔软的爪子轻轻拍了拍：“所以神提到了你……又夸奖了你？”
“嗯。”
“那你以后还需要用我的壳子去找祂吗？”
“为什么不用？”
利维坦不解：“可既然祂夸奖了你，说明祂心里其实很喜欢你。你这么漂亮也那么尊贵，怎么不用自己的身份去亲近祂呢？”
米迦勒：“所以说你不懂。如果我只是一条银龙，那不管对神抱着怎样的心思，我想祂都能游刃有余……但是我是祂的火天使长啊。”
因为是祂的火天使长，被摆在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位置，所以当他心生逾距的爱意时，一旦暴露，神就需要慎重地去处理，去对待了……但对于米迦勒而言，一旦再靠近一点，要藏住这份爱意太难太难了。
更重要的是，雅威明确说过，这个阶段，祂不会允许自己淌入爱河。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米迦勒都不想成为祂的负担……更何况，他也很清楚，雅威对自己的喜爱和自己对祂的，从来是不同的喜爱。
利维坦确实很不理解：“老公，你是祂的火天使长和这事有什么关系，父神又没有在法典里禁止自己的天使长去追求祂。”
米迦勒心想，利维坦果然是个笨蛋。最严格的规则从来不需要写在法典里，这么简单的道理他居然都不懂。
但是感受到银龙话语下藏不住的关心，他的心情还是好了起来。
火天使突然道：“我和父神说过了，你会和我去耶路撒冷。我马上就要出发，你回去准备吧，要是错过了时间，我就把你丢了。”
利维坦瞪大眼睛：“啊？什么时候？”
米迦勒：“五……”
利维坦：“五天？”
“四，三，二……”
利维坦喵呜一声，一个飞跃朝窗外猛冲而去，夜晚微凉的空气拂面而来，一眨眼的时间，他已经在半空中。
他的手掌没有落在窗外的树枝上，也没有失足坠落，一朵白云飘过来接住了他。早在他们相识的第二天，黄昏殿的主人就牵来了许多白云布置在窗外，这样胆小又莽撞的银龙再也不用担心踩空了脚挂在树上。
他回头，火天使趴在窗边看着他，嘴角带着些恶作剧得逞的笑意：“笨蛋，还有一年。”
米迦勒今天心情好，不由地暴露了一点幼稚的本性。利维坦气抖冷，老公真坏！怎么能戏弄他这样可爱的小娇妻！
他心底抱怨着，踩着脚下的云朵形成云梯一步步跳了下去，但慢慢的，他的心变得和这些云絮一样柔软。
神殿中，耶和华看着眼前的画面里趴在窗边，像一个坏孩子一般笑着的火天使，苍蓝的眼眸里光微微闪动。
过了一会儿，祂感应到一个人的到来，手一抬，将画面熄灭。
重叠着虚幻光影的天使慢慢走进神殿，朝神座上的神明躬身道：“吾主，新一批天使已经抵达了伊甸园，有米迦勒殿下的监督，想来纪元交替时就可以完成伊甸的重建。”
“辛苦你了。”神沉默片刻，“当年那些伊甸园里幸存的灵魂，现在应该都转生了吧。”
拉结尔轻声道：“相信他们已经沐浴在您神国的阳光中，受着您的恩泽。”
这是一个密辛，当年伊甸园里一千万条灵魂最后只有几百条没有彻底湮灭，神为了补偿这些无辜受难的灵们，让这些红海生灵跨越位阶，转生为天使。
算了算年岁，那些红海生灵转生的天使如今应该也在天界安居乐业，没有前世痛苦的回忆，快乐无忧地过着每一天。
但拉结尔清楚，神一直没有遗忘这件事。
在祂的步步紧逼下，祂最骄傲的那个孩子最后接受了管理者的诱惑，让无罪的红海生灵成为了活火的余灰。但再来一次，也许祂还是会这么选择，因为星光注定要照入黑暗，若不染上邪恶和罪孽，黑暗也不会接受光。*
这也是冰凉的取舍的一部分。
晨星之乱，表面是神和路西法的战争，但从古至今，神的敌意从来只对准混沌之火……可能唯一的意外，只有那个迄今都摸不清来头的红海伪神。
但虽然不能确定红海突然出现那样超越魔王阶级的邪灵的原因，但从邪灵的所作所为看，他毫无疑问属于神厌恶至极的混沌阵营。
伪神的右手，那个罪孽深重的破戒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想到这里，拉结尔眸光微微深沉了下去。
耶和华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我应该说过，让你不要再去怀疑他。”
在神的面前，拉结尔不敢隐瞒自己的心思：“如今天界红发天使不少，但他的色彩，和那位伪神信徒实在太相似了。而且他的成长速度真的太快了，不像一个普通的红海天使。”
过了一会儿，神轻轻叹息：“频繁离开源地，看来你无法控制自己的疑虑，既然如此，那就放手去查吧。”
拉结尔眼底闪过喜色：“感谢神。”
“但你只有二十年时间。二十年后，纪元交替，我会择出我的新副君，昭告三大界，而到了那一刻，无论有无结果，你必须放下。”
拉结尔纠结了一下：“遵从您的意志。”
他说完，依然站在原地，神问：“还有什么事吗？”
“最近生命树下发现了一种新的虫类，很是奇特，似乎是幻虫变异而来。”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中，一只银色的小虫在蠕动。
看了一会儿，神的眼底也闪过一丝讶异：“居然会有这样的特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利用这类特性调查的事，我允许了。”
拉结尔低头，真切地笑道：“感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