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至功立刻说:“是,我也只是经一下手,所有药品都是上面清查准确了,才交给我的。我向您汇报过,然后就转交给第二十二野战医院了。”
他谨慎盯着骆江,“处一长,这个事,有问题?”
骆江一看他的眼神,就看出这件事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这家伙有所隐瞒!
他问:“有清单吧?拿来我看看。现在!”他稍稍加重了语气,眼神也变得阴沉了。
王至功盯了他有两秒钟,这才转身出门。
骆江盯着他的背影,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并且很难处理!
天下最难处理的事,就是贪赃枉法!
1-35
池珺的车在黄兴路顺天茶楼停下。
胡总管急忙下了车,替她打开车门。
胖胖的顺天茶楼老板像个球似的从茶楼里滚出来,跑到车旁,从胡总管手里接过雨伞,一边巴结着说:“大小姐,您来了。”
池珺瞄他一眼,仍然问:“杨老板来了?”
胖老板急忙说:“来了,来了。杨老板也是刚到,正在楼上等着您呢。”
池珺款款踏上石阶,走进茶楼里。
1-36
茶楼里有点闹,喧哗与窃语,波涛似的在店堂里起起落落。
这个时候,正是武汉闲人们坐在茶楼里喝茶嘬牙的时候,顺带着,自然要拉媒牵线,摆谱坐台,勾账兑缝,下引子,放飞鸽,谈论操弄他们三江四海的生意。
伙计们都有眼力架,一看见池小姐进门,立刻拦住上下楼的客人,请池小姐先上。
池珺优雅地提着紫红色法兰绒长大衣下摆,脚下的高跟鞋笃笃地响着,款款走上楼梯。她按照胖老板的指点,最后在富贵间门口停下。
胖老板一掀开门帘,她就看见杨老板一袭藏青色长衫,外罩缎面团花皮坎肩,端坐在桌边,一双深沉老辣的鹰眼,隔着黑框眼镜盯着她。
池珺略一屈膝,算是行了礼,缓缓走过去,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杨老板向桌子对面一指,说:“池小姐,请过来坐吧。”
池珺脱下大衣。她里面是一身黑绸绣紫花的夹旗袍。从她的年龄来说,这件夹旗袍显得相当老气,似乎不应该是她穿的。但考虑到她在江湖上的地位,在池家的地位,这件黑绸绣紫花的夹旗袍,却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比较异样的是,一条粉红色的细羊绒围巾仍然搭在她的脖子上,优雅地垂在胸前,给她,也她那身黑绸绣紫花的夹旗袍,添了一些青春亮丽的色彩。
她落了座,仍然不动声色地看着杨老板。
胖老板亲自动手,给他们两人沏了茶,又摆四个果碟在桌上,恭敬说:“两位,请慢饮,我就在门外,有事您两位吩咐。”说完,就悄悄出去,并放下门帘。
杨老板微微一笑,“池小姐,知道我丢的是什么货吗?”
1-37
整整十分钟之后,王至功果然拿来一份清单,轻轻放在骆江面前,说:“处一长,这就是货单,您请过目。”
这份货单,就是傅医生所说的药品清单。骆江拿在手里,一页一页翻看着。
货单看上去很复杂,一大串说不出名目的药品和器械,详细开列,并有数量。
骆江虽然对药品和医疗器械这些东西很陌生,但大体数量、大体重量,他还能约略估量出来!他毛估估,这些药品和器械,充其量只有二十几吨,甚至还不到!
他虽然不知道“嘉吉号”运来的药品和器械到底有多少吨,但彭绍勇说过,至少十吨!另外,望云路诊所里的药品和器械,装了十几辆卡车,至少也有三四十吨!两者相加,总重量大约要上百吨!所以,“宏远号”的货舱里放不下,一部分药品是堆放在甲板上的!
但这份货单表明,傅医生只收到二十几吨药品!这个数量远远不够!
他抬起头,目光冷漠地盯着王至功,轻声问:“就这些?”
王至功也是个聪明人,已听出骆江的意思,并且看出他眼睛里的愤怒。
他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骆江,小声说:“长官,我大约能猜出您的想法。有这么几个情况请您考虑。第一,运送这些药品的船只,曾经遭到日本军舰的炮轰,听说损失很大!第二,这些药品卸下来,运进仓库,难免有损耗。”
骆江盯着他问:“什么损耗!”
王至功冷静地说:“货物运输永远都是这样,运输途中一定会遭到损坏、遗失或者盗窃。通常损失百分之一二上下,都是正常的。”
骆江不动声色盯着他,“你接着说!”
王至功俯下身,声音也低了一些,“长官,这一类货物,被称作俏货,要说没人从中截留中饱私囊,那是决不可能的!长官,这些情况,我猜您一定知道。但我看出您很生气,可能是其中截留的部分实在太大了!”
“被截留了多少,你知道吗?”骆江问。
“不知道。这些货没有货单,我们不可能知道!”
“这个清单上的货物有二十吨吗?”
“大约二十吨上下吧!我收到清单时就看出来了。”
“但我知道,这批药品大约有上百吨!你怎么看!”
看得出来,王至功也被这个数量吓住了,脸色也变了。但他的眼神也变得凶狠起来。
他小声说:“长官,我也说一句实话,这个差事,我和下面的弟兄们,确实收了一点好处,大约每人七八元钱。长官,您要我们退吗?我们一下子都能退出来!”
他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甚至含着一点威胁的意味!
骆江心里一声冷笑!让手下的弟兄们退赃!他这个处一长今后就当不成了!
但另外,和那么一大批药品比较起来,这点油水算个屁!
他冷静地问:“王科一长,现在,第二十二野战医院正追究这件事,你说怎么办?”
王至功更低声说:“长官,上百吨的药品!只移交不到二十吨!这次截留,确实做的太过分了!但是,话说回来了,如果没有上面的人支持,谁也没这么大胆子!长官,这件事如果有大人物在后面,我建议您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否则,今后可能会很麻烦!”
骆江从他的话听出几层意思,第一,这件事做得这么大,肯定有警备司令部的高层在后面捣鬼!甚至可能还有更高层的人!第二,把上面的人惹毛了,别说我们这些小兵拉子,就是您骆处一长,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此时的骆江,深知自己地位不牢,最怕发生意外。对这件事,他不能不谨慎一些!
他向王至功摆摆手,说:“好了,你走吧。该怎么办,我会告诉你。”
骆江独自坐在桌边,双手十指相对,眼睛却冷漠阴沉地看着窗外。
眼前这件事,他不得不谨慎考虑一下!
1-38
池珺坐在桌边,不动声色,谨慎看着对面的杨老板。她知道,自己不能不谨慎!
池杨两家,虽然近几年不再打打杀杀,甚至也有了一些来往。但她必须时时防备。她早已看出来,杨家没动,不是安稳了,而是没找到机会!杨家时时都在暗中伺机!
茶室的厚门帘,将茶楼里的喧嚣都隔在外面,就显出一种异样的宁静。
“池小姐,”杨庆山同样不动声色,首先开口说:“咱们杨池两家,安稳了几年,你不希望再动刀兵吧?”
“不希望。”池珺一点头,简洁回答。
“好。池小姐,你知道那一箱子货,值多少钱吗?二十斤一箱,一千元!”
池珺盯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二十斤鸦片究竟能卖多少钱,她并不清楚。但一千元,却是一笔巨款!即使对池杨两家来说,也是一笔巨款!
“池小姐,这箱货在池三爷手上丢了!池家,会赔给老夫吗?”
杨庆山此时的眼神更加阴沉,仿佛要吃人似的盯着池珺。
池珺猜测,如果杨家一直在暗中伺机,这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一千元虽是一笔巨款,但对池家来说,还算不了什么!问题在于,这件事一旦传到江湖上,就成了池家的笑柄!是她绝不可以接受的!
“杨老板,”她轻轻的,终于开口说:“据我所知,您的货丢了,是因为有第三方开枪,打死了我的人,这才劫走了货!这个账不应该全算在池家的头上!”
“说的好!”杨老板赞赏地点点头,“池小姐,老夫虽然和你池小姐交往不多,但老夫也看出你的才干。昨天后半夜,其实就是今日凌晨发生的事,你现在就来找老夫,要商量一个解决办法,动作快!很好!你还知道是有人开枪,撞死了人,才丢了货!你很快就掌握了情况,让老夫佩服!你也说了,这个账不应该全算在池家头上,也说得合理!但是,这件事总是要解决的,你说,怎么办呢?总要给老夫一个说法吧!”
池珺冷静盯着他。她心里明白,这个混账事,只能一步一步来,是急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