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你？好巧啊。”
通讯器里传来清朗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笑意，像是三月里温柔的春风。
他说的是英语，虽然只有两句，但熟悉的口音和语调,还是让赤井秀一猛地睁大了眼睛。
一个人的音色或许会随着成长改变,说话的方式也会有所变化,但是……外语不同。
不是常用的本国语言,初学时所掌握的发音方式,不去刻意纠正的话,往往会伴随一生。
而……凌的英语，是他费心教过多年的，早就已经听习惯……又怎么会忘记？
赤井秀一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速度，是他因为太思念听错了吗？
还是太久没见,已经产生幻觉了？
凌……真的,好像凌。
不谈说英语时的停顿方式和语气变化，光是如此有辨识度的声音，和那话语中的笑意……已经有六分像了。
这一刻，赤井秀一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觉得吵了,他急切的想听的更清楚。
……
茱蒂不知道赤井秀一此时的心理变化。
她笑了一下：“是啊,没想到今天又见面了，昨天真是谢谢你了。”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到青年的脖子处。
今天温度很高,青年没有再穿外套,可他这件单薄的衣服，也不合时宜地高高遮住了脖子。
“不用这么客气，我也没帮你什么。”
朱蒂笑笑，随后,有些疑惑地问：“今天温度很高，为什么要穿高领衣服呢？”
“这个吗……”宫川凌说：“是因为我这两天感冒了，又天生格外畏冷。”
“原来如此。”
青年今天没有戴口罩，脸色有些苍白，单从表面上看，确实像是身体不好，感冒了的样子。
茱蒂：“说起来，你的英语说的真好，最开始，我差点以为我们来自同一个国家了。”
宫川凌笑容淡了些：“谢谢小姐你的夸奖，其实……我的英语，是一个朋友教的。”
说着，他稍微移开眼睛，用一种伤感的语气说：“他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这是一个不适合接话的话题了，宫川凌也没打算和眼前的女人继续聊下去，他怀疑她是fbi的人，聊太多没有好处。
但茱蒂却像是没听懂一样，接着问道：“你的朋友是外国人吗？他回自己的国家了吗？”
这种话题都要接着继续试探……宫川凌的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现场陷入了寂静。
更了解宫川凌的伊森·本堂，下意识提起了戒备之心。
他不知道宫川凌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也不会当真，但他此刻能感觉到，眼前青年的心情，非常糟糕。
糟糕到，让他寒毛直竖，脑海中警铃大作。
片刻后，宫川凌轻声说：“他已经死了，抱歉，我不想多聊这个话题。”
“天
啊。”茱蒂连忙道歉：“对不起，我误会了你的意思，真的很抱歉……这样吧，等下你买的书，都由我来付钱，也算尽力弥补一二。”
“不用了……”宫川凌摇头，随后说道：“我先去选书了。”
“好的。”茱蒂的目光，落到了宫川凌身后的男人身上。
但她没有再问什么，因为她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多问了。
等两人走向远处的书架后，茱蒂低下了头。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但是她在问赤井秀一：如何？
赤井秀一也知道她在等回复，沉默了几秒后，他开口道：“他……很像是凌。”
他……就是凌吧。
茱蒂微微皱眉。
事实上，她在看见宫川凌样貌的第一眼，也觉得和赤井秀一给她看过的，宫川凌幼时的样貌有些像。
但世界上相像的人不算少，不能单凭这点来断定，他就是宫川凌。
最关键的是，刚才青年的一举一动，都很正常，包括在提到死去的朋友时，那些许的不自然和对她冒犯的不悦。
青年身上处处是在阳光下生长的痕迹，就连走开时，都对她微笑点了下头，将礼貌进行到了极致。
——如果他真的没有问题，那结合赤井秀一说过的经历，他就不太可能是宫川凌。
但如果他牵扯到了这两天的案子，那他是宫川凌，对赤井秀一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你们关系很好吧？他为什么要说你死了？”茱蒂悄然问。
赤井秀一低头，看着金色的怀表，神情复杂：“那是因为，凌真的以为我死了。”
以为，他已经死在了十二年前。
茱蒂愕然，她本来是想提醒秀，不要因为那个人是宫川凌，就太过用情感判断，但没想到，赤井秀一的一句话，反而让她也有些相信，这人就是宫川凌了。
她回想着青年刚才的表情，有了赤井秀一的话后，那个刚才只是觉得有些悲伤的眼神，现在想来，忽然沉重了许多。
那是沉淀了十二年的思念和痛苦。
“但是他现在出现在这里……”茱蒂敲击的手，停顿了下来，话语的未尽之意，连她都觉得残忍。
宫川凌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除了西丸英，还能是为了什么？
“不会的，凌不会那样做，这只是巧合。”赤井秀一静静说道：“等他离开书店的时候，如果什么都没发生，茱蒂，麻烦你追上去，直接询问他的身份，然后，告诉他我的存在。”
“秀！”茱蒂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这个时间点，秀的存在怎么能暴露？
“不用担心，只是告诉凌的话，没有关系。”
“但是……”
“我已经当着凌的面，死过一次了，那时他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
“我不想，他再多背负那种自责和痛苦，哪怕一天了。”
……”茱蒂深呼了一口气，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我知道了，话我会帮你带到。?_[(”
只是……
她侧眸看向正微笑着和西丸英说着什么的黑发青年。
只是，拜托了，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啊。
就只是个干干净净的宫川凌吧。
……
宫川凌当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了十二年的幼驯染，此刻正在监听着他的一举一动。
在看见茱蒂后，fbi的存在，令他感到心烦，但西丸英还是必须死。
这个任务的时间给的很长，可宫川凌不可能用那么多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一个任务。
他需要登上月杀人排行榜，他要参与那个猎杀卧底的游戏，他想救下更多的人。
他多杀一个，就会少一个人死去。
没有时间在这里和fbi纠缠。
宫川凌走向书架，余光看了眼站在收银台前的西丸英。
这个男人是个名副其实的狠人，明知道昨天一天之内，明业会中死了多少人，但今天还敢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大众目前，仿佛就是个普通的书店老板。
如果组织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他隐藏的确实很好，谁也不会想到，作为重要成员的他，敢在这个节点，不躲起来，还大胆地出现。
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照常上班的书店老板。
可在知道他身份的人看来，这就是下手的好时机。
“《夜》，这本书最近很火啊，你看过了吗？”宫川凌抽出一本书，回头问伊森·本堂。
伊森·本堂摇头：“没有。”
他哪有时间去看这些。
“是外国的书籍，大火之后翻译过来的。”宫川凌随手翻了两页，而后走向西丸英：“老板，这个有原版的吗？”
西丸英早在宫川凌进来时，就注意到他了，不过比起他，西丸英更警惕后面的伊森·本堂。
“之前是有的，但这两天卖完了，下批货还需要几天，不好意思啊。”西丸英面露温和的笑容，憨厚道。
“好吧，虽说日语也很有意思，但我更喜欢英语版本的，因为里面的很多台词，原话更有味道！比如第十章那里……”宫川凌就像经常读书的学生，头头是道地说着，神情和动作都很自然。
西丸英见他知道的这么清楚，后面的伊森·本堂又听得认真，像是来陪孩子买书的长辈，不由稍稍放松了些：“是这样的，很多客人都这样说过。”
殊不知，伊森·本堂对于宫川凌的每句话，都像在做理解一样，听的无比认真。
——能不认真吗！这可是保命的大事！
“老板，你看过第十二章吗？”宫川凌指着章节名，问道。
“看过的。”
“我同学说，这章的杀人方式太离谱了，超出了侦探该有的范围，但我不这样觉得，你认为呢？”
西丸英很有耐心：“我和你想的一样，罪犯利奥本来就是个高智商高学
历的天才，他能设下这种看似无解的局，并不奇怪。”
“您也这样认为吗？！我同学都说我是喜欢太迷利奥，而神化他了！”
“不，没有，这是利奥能做到的，实际上，这段的伏笔，在第八章中就提过……还有……以及……”
“哇塞，我都没注意过这些细节！老板，你真是太厉害了！”宫川凌眼睛亮着耀眼的光芒，语气中满是崇拜。
……
茱蒂不动声色地换了个位置，听清了两人的谈话。
是在说书籍《夜》的相关内容，没有多余的举动。
她的心高高提着，余光一直注意三人，期待和忐忑并存。
“老板，你才该去做翻译这本书的人吧！你翻译的这句话，真的很有感觉……”
“老板你的知识储备也太丰富了吧！”
“什么？你居然是那种名牌大学毕业的吗？难怪对这章的点评，一针见血。”
“老板……”
正在茱蒂听的仔细的时候，店门忽然又被推开了。
她扭头望过去，这次进来的人，是一个瘦高的男人，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目光高高在上，又含着点戾气。
男人口袋中放着什么，进来后，第一眼看向了西丸英，然后，又有意识地观察了整个书店的环境。
期间，他看见了茱蒂，但没放在眼里，只是扫一眼，就略过了她。
观察完后，男人微不可见的笑了下。
这人……！
茱蒂飞速传递消息：有新的可疑人物来了！
“老板！”新来的男人，直接上前打断西丸英和宫川凌的谈话，口吻像指使仆人一样：“立刻去给我找几本书！”
西丸英表情没变，但心下高度戒备起来：“可以，客人你需要什么书？”
“走一路都渴了，你先去给我倒点水，弄些点心来！赶快，要是让我等久了，我就要了你的小命！”男人不客气道。
西丸英还没说话，宫川凌先不开心了：“西丸先生，既然这位先生不会尊重人，那你也没必要尊重他！像你这样从外貌、身材，到学历、见识、谈吐……无一处不完美的男人，某些人配不上你的服务。”
“……”西丸英。
“……”伊森·本堂。
“……”茱蒂。
这家伙认真的吗？
“小白脸，你说什么？”男人大怒，一把揪住了宫川凌的衣领。
伊森·本堂见状，装出了着急和防备的样子，但心里已经在为此人默哀。
宫川凌一副有些畏惧，但又很生气的样子：“我有说错吗？老板是我见过最有男子气概、最有耐心、最帅气的男人！他对你客气，那是他温柔，你不要太过分了！”
“……”所有人。
茱蒂正为这个展开懵逼之时，耳麦里传来赤井秀一的声音：“晚点把西丸英的照片发我一份。”
“？”茱蒂。
秀，
你在想什么啊秀？
“就他？”男人冷笑连连，又把宫川凌的衣领攥紧了些，宫川凌有些呼吸困难，伸手去掰他的手。
而就在这一刻，他的衣袖滑落了一些，茱蒂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的针孔。
那个位置上一片青紫，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显眼，像是注射什么东西时，根本没有好好扎，只是随意地扎了进去，造成了淤青。
“小白脸，有种你再说一句？”瘦高男人举起拳头，狠狠瞪着宫川凌。
宫川凌掰不开他的手，于是看向伊森·本堂，眼神求救。
“……”伊森·本堂。
被这个恶魔求救，心情还真是复杂！
他沉了脸，上前道：“放开他，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报警？”男人哈哈大笑着：“你报啊，那群条子，敢抓我？”
因为笑声，他的身体颤动，连带着宫川凌的衣领，也因为他的动作，被强行向下扯下一截。
于是茱蒂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穿高领衣服了。
那截细白的脖颈上，遍布掐痕和指甲的划伤，只是看着，就让人心头一惊，难以想象他经历过什么。
茱蒂震惊的眼神没有掩饰，因为这就是她现在该有的表情。
宫川凌确实没料到这个意外，不过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故作惊慌地捂住了脖子。
瘦高男人也看见了，他忽然懂了什么，看向伊森·本堂：“装什么好人，这小白脸的脖子上的伤，就是你做的吧？对儿子都这么狠，我看条子来了，也先抓你啊！”
“……”伊森·本堂。
他的脸色一下子扭曲了，在外人看来是被说中后的恼羞成怒，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儿子”？？！
这个词出来了，他怕自己活不过今天了！
但宫川凌没有否认，他还不敢否定！
真是有够憋屈的。
好在，这个时候，西丸英有了反应，他上前给瘦高男人道歉，点头哈腰道：“我这就给你准备茶水，先生，你先冷静点！”
到了这个时候，西丸英还维持着自己“书店老板”的人设，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
宫川凌愤怒的叫道：“老板，你凭什么给他道歉？像你这样的男人，能和他说一句话，都是他的荣幸！你今天看了他这么多眼，他晚上都该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够了，真的够了。
西丸英额头青筋直跳：“同学，你不要再……”
“其实老板你一只手就能打败他吧？之所以一直没动手，只是不想伤和气而已！但是你知道吗？有些人他不值得你忍让……”
宫川凌仿佛没看见西丸英抽动的嘴角，义愤填膺的叫着，越说越离谱。
瘦高男人起初盯着宫川凌，活像要一拳打死他，但是听着听着，他的目光就落到西丸英身上了。
西丸英：“……”
“老板！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什么叫世
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不……”
“老板，你不用顾忌我，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懂了，我活着就是为了遇到像你这般英俊、温柔、善良、博识、懂我的前辈，能见到你一面，就算今天死在他手中，我也死而无憾了！请放心出手吧！用你那温暖而蕴含力量的拳头，一招打倒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
“……”西丸英眼看瘦高男人眼神变得嘲讽，随时准备真的对他动手，好让宫川凌看清现实的模样，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忍不住提高声音：“同学，我不知道你在阴阳怪气什么！别说了！我不会动手打人的！”
“不要再同情比你弱的人了！”
宫川凌被一把扔到地上，瘦高男人走向西丸英。
西丸英：“我没有这个意思……”
“能被你打，他出去可以吹三年了！”
“……吹你妈！”
西丸英终于忍不了了！
他嘴巴张的极大，拳头紧握，眼睛瞪大，里面的红血丝遍布，骂道：“乱说什么？和你他妈有什么关系？！你小子是没被掐死嫌命太长是吧？你……”
瘦高男人无视他的怒骂，走到他面前，欲要动手。
但就在这一刻，破口大骂的西丸英，忽然直直往地上倒去。
“砰！”他撞倒了一旁的书架，大量的书掉落，和书架一起，砸在地上。
茱蒂目光一凌。
瘦高男人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西丸英，你可真是胆小啊，我还什么都没做，就吓成这样了？”
他弯腰，把西丸英拽起来：“好好看清要你命的人的脸……”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就懵了，因为，此刻，西丸英已经气绝身亡。
但这一切，在别人看来，就是他动手杀了西丸英。
茱蒂尖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伊森·本堂装作被吓到，把地上的宫川凌拉起后，就往外跑。
两人的速度非常快，仅仅是一瞬间，就离开了书店。
瘦高男人还不死心的去试西丸英的呼吸，结果当然是……没有呼吸。
茱蒂的眼神有些晦涩，即使她一直在盯着，也没有发现西丸英是怎么死的。
理智告诉她，该撤离了，这趟能得到的消息就这么多，但她的眼睛还是不死心的，在附近搜寻着。
线索……
有什么线索？
茱蒂戴上遮阳帽，挡住自己的个人信息，往门外走去。
快要出店门的时候，她的余光中，忽然注意到一抹白色！
——那是一张纸条，静静放在收银台的一边。
茱蒂脚步一顿，她看了眼蹲在地上的男人，当务之急，是悄无声息的离开，不引起这个男人的注意。
但是前往收银台，她的存在就太明显了。
茱蒂望向书店正对着门的窗户，那里被开了一条小缝。
她原本推门的手，改到了另一边，随
着玻璃门被推开，对面的窗户被气流弹开，一股风吹进，将纸条带到了她的脚步。
茱蒂飞快地捡起纸条，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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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速躲进人少的小巷后，伊森·本堂回头看向黑发青年：“任务完成了。”
刚才还被人狼狈的拽在手中的青年，此刻唇角已经挂上了惬意的微笑：“是的，西丸英死了，死法是你选择的那种，怎么样？这场表演精彩吗？”
“很精彩。”伊森·本堂说。
他完全没看出来，西丸英是怎么死的。
这个名叫“以过度的夸奖恶心死西丸英”的死法，真的就像是表面说的那样，看起来从头到尾都只是宫川凌在过度的夸奖西丸英而已。
可是西丸英真的死了。
——伊森·本堂当然不会傻傻的认为，西丸英是被“恶心”死的，他认为这个选项是宫川凌的恶趣味，真正的死法掩盖在其后，就像是魔术一样，表面再神奇，背后也有可以解释的原理。
但，他并没有看出来，这种“原理”是什么。
魔术因此而精彩，现实……也因此，而惊悚。
甚至，连替罪羔羊都有了。
不过经历了那么多，伊森·本堂现在没有一点好奇的心思，他只想赶快回到基地，和这个疯子分开。
“我让你放的纸条，放到位了吗？”宫川凌整理着领口。
“嗯。”
“那走吧。”宫川凌伸了个懒腰：“这次的任务，圆满完成！”
……
另一边，茱蒂离开书店后，没有去寻找宫川凌。
她回到安全的地方，直接给赤井秀一打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