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是西式的, 热牛奶加麦片,可颂加培根。
坐上餐桌的时候周乐琪已经把眼泪擦干了,和他面对面吃着东西, 彼此都没有话,只是后来她扭头看了一眼开放式的厨房, 发现台子上有一瓶半新的酱油,这令她联想起了一个月前在唐人街看到的那个人影。
她默了默, 向他求证:“你常去唐人街吗?”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摸不清她为什么这么问, 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沉默一会儿,又问:“一个月前去过吗?3月17号。”
他皱了皱眉, 记不太清楚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点了头, 说:“好像去过——怎么了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笑了笑, 已经有些萧瑟的味道了。
因为有了这几句攀谈打底,两人的交流便渐渐自然起来,后来那顿简单的早餐他们吃了两个小时,聊了不少这几年间发生的事。
她告诉他自己最终还是读了清华经管, 现在在投行工作, 这次是来意大利出差的。
他说“哦”,又告诉她他最终读了医学,mb/phd, 刚刚毕业。
她其实看得出来他是去学医了, 昨夜他帮她复位的手法很专业很娴熟,而且对医院也很熟悉。
她问:“是在意大利读的吗?”
“不是,”他摇了摇头, “在英国,oxford。”
这就出乎她的意料了,挑了挑眉,问:“那你为什么会在罗马?……还会意大利语?”
看起来对意大利很熟悉。
“留学合租的时候室友是意大利人,语言我只会一些简单的,”他笑了笑,“这次来罗马只是度假,过几天就走。”
这个答案再次令她意外。
7年的分别太过长久,这使她对他的了解有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她很不喜欢这种陌生感,同时更为一个事实感到恍惚:他只是来这里度假,过几天就要离开……也就是说只差一点点他们就又要错过了。
她忽然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好。
沉默。
找回声音是在一分钟之后,她平复了情绪,问了更关键的问题。
“那接下来的打算呢?”她目光笔直地看着他,带着探寻答案
时特有的专注,“你想在哪里工作?”
会回国吗?
她并没有直接把“回国”这两个字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忌讳,而即便这样他的眼睑也再次垂下去了,成熟的男人已经变得非常擅长掌握对话的节奏,轻易就可以使自己从言语的困境中脱身,答:“还没想好,再看吧。”
冷冷清清的,很明显并不愿意跟她多说。
她察觉到了这种抗拒,眼神变得有些黯淡了,同时更不敢问他们之间最为关键的那个问题:
现在的我们……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呢?
饭后雨停了,但还是阴天,侯梓皓把餐桌收拾了,之后就带周乐琪一起去了警察局。
意大利的治安一直不是很好,尤其在疫情大环境下很多矛盾都激化了,针对华人的抢劫时有发生。他们其实都对抓到抢匪找回遗失物品没报什么希望,只是要去那里挂失护照,否则周乐琪都没法去大使馆办理旅行证。
到了当地警署,所有的事都是侯梓皓在办,周乐琪要做的仅仅是在他的安排下签字,或者对着意大利的警察点头、摇头,对他们用意大利语说了什么完全一无所知。
她坐在轮椅里不方便,他就去替她办手续,离开之前周乐琪问他能不能借用一下他的手机。
“我得给我妈打个电话,”她说,“还有我同事,也得跟他打个招呼。”
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直接把手机给了她,只是在周乐琪问他解锁密码是什么的时候愣了一下,脸色依稀有点怪异,随后一言不发把手机拿了回来,解锁之后才递给她。
这是不想告诉她他手机的密码。
周乐琪的心又微微疼了一下。
他跟着警察一起走了,她就坐在警署办事厅的角落里拿着手机打电话,先打给了余清,因为怕她担心就没说自己被抢劫和受伤的事情,只说自己的手机丢了,现在是借别人的,之后会再买一个新手机,不会断了联系的。
余清一听她手机丢了当然很担心,来来回回嘱咐她在国外要比平时多长个心眼儿,还要注意防疫注意休息,总之是方方面面地提醒。
周乐
琪默默地听着,实际却有些出神,心思还留在侯梓皓的身上,她有点想告诉余清她见到他了,毕竟这个消息她也没有别人可以分享,只是最后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能说出口。
挂断电话以后她的心依然空空落落的,低头看着他的手机如同看着一个门户大开的秘密。
……让她忍不住想要窥探。
他的屏保是系统自带的,app很少,她不知道该看什么,目光在相册那个图标上停留了一下,又在微丨信上停留了一下,手指几乎要靠过去了,可是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去点击。
要命的道德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摒弃心中的邪念,老老实实只再次点开了拨号界面,打算给曾睿宏打个电话,然而昨晚的争执让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想必她给他打电话也不太合适,因此周乐琪想了想,决定还是给裴启明打个电话吧。
一方面要跟他说自己这里出了意外情况需要推迟回国时间,另一方面也要问他曾睿宏离职后项目该怎么推进。
她开始输入裴启明的电话号码。
刚输入了四位,通讯录里就跳出了一个自动联想,写着——
“她”。
一个汉字。
简明易懂的汉字。
……可是却让周乐琪再次变得恍惚起来。
尤其当她仔细辨认的时候,又发现那个“她”字之下出现的就是自己的号码。
整整7年她都没有换过号码。
刚上大学的时候,每年迎新季学校里都会有各种公司来卖校园号,在北京生活嘛,用个北京的号码也比较方便,可是她却一直没有更换过,一直用着原来的,仔细想想这也不仅是因为她懒,更因为她心里存了一些侥幸的念头,指望着有一天他会再来找她。
当然,她从没等到过他的电话,可是……他却又还存着。
如果不是因为她和裴启明的号码凑巧前几位是一样的,她根本发现不了。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她的心跳开始加快,同时又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歪头看了看,见侯梓皓还没回来,心里就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眼睛盯
着手机侧边锁屏的按钮看了好几秒,终于还是怀着类似赌丨博的心境果断按下了它,再次按亮时面部识别失败不能解锁,于是输入密码的界面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紧张了,手指都有些发软。
可她还是尝试着输入——
9-5-0-1-0-3。
那是她的生日。
叮。
解锁成功。
她忽然感到一阵鼻酸。
宛如劫后余生。
侯梓皓拿着办理好的护照遗失证明回来的时候,周乐琪已经恢复如常,正在跟人通话。
“嗯,对,我还好,没什么事……不用担心……·”
“simon?他情绪有点激动……不,没有,他没有冒犯我……”
“不不不,你不用特别来意大利,我一切都好,只是要延迟几天回去……”
“对,办旅行证加急要两天,对……”
“好,有事我会联系你……裴启明你真的没必要过来,等你来我都要回去了……”
她絮絮地讲着,没有看到他已经回来了,而谈话中所涉及的那个熟悉的名字让他的神情也有了一些微妙的波动,他下意识地咳嗽了一声,让她意识到了他的存在。
周乐琪果然发现他了,对他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又继续对电话那边的人说:“我先挂了,之后再联系——你真的不要过来。”
说完对方似乎又补了一句什么,她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然后才挂掉电话。
侯梓皓更没有表情了。
周乐琪把手机按掉还给他,又看了看他手里拿的纸质证明材料,心情难得轻松了起来。
她没提刚才在他手机里的那些发现,只是神情很自然地问:“哦,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可以去大使馆了?”
虽然没笑,可是却莫名让侯梓皓觉得她的心情很好。
为什么?
因为跟那个人通话了?因为那个人说他要来意大利接她?
侯梓皓垂下了眼睛,神情有些难以描述的阴郁。
但他掩饰得很好,从善如流地说了一声“对”,然后就推着她的轮椅走出了警署,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又变成了晴天,温暖的春日暖阳正在四月下旬的微风中投射下怡
人的日光,他又陪着她去中国大使馆走了一套办旅行证的程序,办完以后就是下午了。
她也不累,而且好像很有兴致,即便坐在轮椅里眼中还是有很柔和的笑意,甚至还问他:“你对罗马熟吗?”
与她相反,他的情绪一路都不太高,现在只是出于礼貌才在保持跟她的对话,但也是惜字如金,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声“还行”。
她并不介意,仍然独自享受着明媚的阳光和美好的心情,在古朴漂亮的罗马街道上四处张望,真的像个观光客一样悠然自得,还提议:“我们去玩儿吧?好不容易来次罗马,总不能只待在房子里。”
他的眉头都皱起来了,站在她身边扫了一眼她仍夹着夹板的左脚,不赞同地说:“你的伤需要好好养,不适宜到处乱跑。”
已经是带了点情绪的回答了。
她却不受影响,仍然笑意盈盈,白皙的皮肤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尤其美丽,像会发光一样。
她还对他笑呢,眼睛像弯弯的小月亮,露出了和少年时代一样可爱的小虎牙,甚至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晃了一下,说:“可是我想去……走吧,嗯?”
作者有话要说:love u all the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