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许我斯人未可见

这一气竟说了半个多时辰,见风儿已然乏累已极却只是拼命撑着,中途几次都想停下却不忍心的秦正杰最终还是停下了话头,将怀里的风儿轻轻又放回床上:“风儿,今日就只讲这些。你也乏了,总得好生歇着,若是明日你身子好些,师父接着再讲与你听。”

风儿的眼睛里登时便腾起一片泪光,方才还一脸疲惫万分却得偿所愿的满足神情,此时半是失落半是不甘,情急之下也再顾不得素日惧怕秦正杰的严厉,挣扎着一把扯住秦正杰的衣袖苦苦哀求:“不……师父这一去,明日……明日便不是今日的样子……求师父可怜可怜风儿,就多讲几句……几句也好……风儿只想多听一点点也是好的……”话没说完,几大串眼泪便扑簌簌滚落在秦正杰衣袖上,纷纷砸落在青衫上的眼泪,留下的仿佛是绽开几笔写意的花影。风儿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风儿便是日后都在无间炼狱里,终究也还能有几分指望……”

秦正杰听她竟说出如此言语,又看她脸色甚是不好,心下也觉酸楚,搂过风儿软语安慰道:“风儿莫怕,你只要好好养伤,师父便每日里都来讲你娘的事情给你听,决不食言——可若是你不肯听话,不肯乖乖吃药吃饭好好歇息,师父便再不讲了。”

眼瞧着风儿睡沉了,秦正杰轻轻将自己的手从风儿脸颊旁拿开,见风儿皱了皱眉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醒来。看她睡梦中的娇憨模样,愈发觉得颇像芳伊幼时的情形,秦正杰心中更不禁又多了几分怜爱和忧心。回头看逸阳仍是在一旁侍立,便点手示意他一同出了房门。

秦正杰来到屋外,见中天之上,一轮皓月,清辉朗朗,间或轻风徐来,锁风轩院中竹影婆娑,愈显得清雅幽静,回头再看身后相随的逸阳,正是将近弱冠的年纪,长身玉立,风骨矫然,纵是此时显出些倦容,颊上赫然可见一道鞭痕直贯到下颌,可气度从容,仍旧是一身飒飒疏朗,心下对这个爱徒越发喜爱。柠檬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沉了一沉,秦正杰方道:“逸阳,你脸颊上的伤还疼么?”

逸阳躬身答道:“笛轩日日都送了药来,已然没事了,多谢师父关心。”略一犹豫,又道,“弟子那日当众莽撞无礼,还请师父责罚。”

秦正杰摆了摆手,轻轻叹了口气:“你也是一心要救风儿,算了罢。”将手在逸阳肩上轻轻拍了拍,“这一连几日,你也劳乏得狠了,回你房中歇息歇息罢,今晚就让笛轩来守着风儿。”

逸阳并没有动,抬头叫了声“师父”,又低下头:“求师父让我在这里守着风儿,我不放心她。”

秦正杰心下早明白逸阳的心思,故意略略沉了脸:“师父的话你如今也不听了?”

逸阳惶恐之下抬起头来,朝秦正杰深施一礼道:“师父,弟子不敢,只是风儿如今……”

秦正杰朝他一摆手,脸上已有了淡淡的笑容,止住逸阳的话,又拍了拍逸阳的肩膀:“好孩子,师父知道你的心思。那今晚我在这里守着风儿,你难道还不放心么?你去歇歇罢,你身上的伤也还没大好,自己要懂得多保重自己的身子。”顿了顿,还是决心给这个爱徒吃一颗定心丸,“你若愿意,日后由你照顾风儿的日子,还长远得很。”

闻听师父这最后一句话,逸阳立时便是面皮发烧,心头狂跳,忙忙低下头去。好半晌,才总算恢复了平静,一句“多谢师父,徒儿遵命”,声音仍微微有些发颤。

这难道真的就是师父将风儿许嫁给自己了么?

这一日之中发生的事情起伏太大,让逸阳的脑子一片混沌,此时竟然有些如在梦中之感。

先是风儿的病情突然恶化,后来是师父不知从何处取来几样古怪药物,也不似平时一般给自己讲些药性医理,只急急配了便命槐芬去煎药;再后来是风儿好容易醒转过来,却是一副全无生意的颓然神情,师父情急之下说出风儿的娘亲竟然是师父的师妹林芳伊;而此时,师父又许诺可以逸阳日后能够与风儿长久相处……如此几起几落,委实是几悲几喜,教人连感叹都来不及。

难道师父早就知道风儿的身世来历?还是只编出个故事来哄风儿?

若是风儿当真是师父故人之女,可怎的这些年来,从不曾听师父提到过还有一个师妹,也从未听他说起过林芳伊这个名字?即便风儿果然是师父的师妹之女,这又有什么不可说的呢?师父为何要一直隐瞒?风儿又为何自幼便流落在外呢?而师父的师妹如今又人在何处呢?

若这只不过是个编出来的故事,又无法解释这些年来师父对风儿的态度,从一开始的宠溺,到骤然的严厉,每每痛责后又是掩饰不住的怜惜。这些不寻常的举动,确确都让逸阳觉得其中自有些古怪,只是师父不说,逸阳也从不打听,此时看来,不由得疑心风儿的来历确实非比寻常。

但不管风儿是什么样的来历身世,风儿都是风儿,都是逸阳牵肠挂肚的风儿,放不下、丢不开的风儿。

可是,可是。

纵然是师父同意将风儿嫁给自己,可风儿的爹娘会答应么?

纵然是风儿的爹娘同意将风儿嫁给自己,可风儿自己会答应么?

纵然是风儿答应嫁给自己,可暮宇会善罢甘休么?

何况,何况。

如今在逸阳和风儿之间,还隔着一个父母硬要塞给逸阳的未婚妻——那位素未谋面、却已然过了文定的魏家小姐。

这些日子,母亲连连修书前来,不论逸阳如何在答信中请求母亲说服爹爹退掉这门亲事,但在母亲的回信中,都是反复只是数说魏家小姐秀深姑娘如何贤德,如何美貌,和如何有才情,并且说,贵妃已知,文定已下,断无更改之理。

一腔心事、悲喜莫名的逸阳踱步转过山子石,抬头望见葱茏树木掩映下的棋窗茶绿,窗口仍透出灯火,便知道有人仍在自己屋中相候,不用猜也知道,该是笛轩。

走到门口,却见屋门开着,孤灯下,果然见一身雪青色衣裙的笛轩独自坐在桌旁,以手支颐,正自打盹。

逸阳轻轻咳嗽了一声,笛轩一惊而醒,猛然抬头,看见逸阳正走进屋来,忙站起身避到一旁,整理一下鬓边和略略有些褶皱的衣袖,方上前轻声道:“大师哥,你回来了。“说罢便洗手给逸阳倒茶。

逸阳心下过意不去,忙抬手拦住笛轩;“你也困乏了,快回去歇着,这些事我自己做便是了。”

笛轩低下头,绕开逸阳,仍旧还是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将茶杯轻轻递到逸阳手边,笛轩只当做一切全不曾发生,一切全如同素日一般,仿佛随口问了句:“风儿可好些了?”口里这样问,眼光却已然在逸阳眉间看出了些门道,除此之外,还看出逸阳一副纠结不得派遣的心思,却不知究竟是什么。

逸阳也望向笛轩,轻轻叹出口气,微微一笑:“笛轩,你回去罢,我今日实在是困乏得紧了。”

风儿只睡了一个多时辰,便给自己的一阵咳嗽惊醒过来。

睁开眼,恍惚中觉出有人正小心地给自己擦去口边血迹,辨认之下,发现正是自己又盼又怕的师父,一时如在梦中,突然便将心中所怕之事脱口而出:“师父……不要打风儿,不要啊……”

听闻风儿瑟瑟哑声求告,秦正杰心知此次风儿是被自己打怕了,心下也颇有些后悔。怜她自幼无母,伶仃无依,伸手抚着风儿的头,软语安慰:“不怕不怕,风儿乖,师父不打风儿,好孩子,你阖眼再睡会子罢。”

风儿愣愣望着秦正杰,猛然想起什么,也顾不得仍是有些气促,却只顾挣扎着攀住秦正杰的手臂,急急哀求道:“求师父……再讲讲我娘罢……我想听,想得要命……”

秦正杰用力将沾了血的帕子攥在掌心里,看着风儿那一脸可怜巴巴的焦急神情,还是开了口。

将芳伊儿时的旧事讲给芳伊的女儿,秦正杰也曾经想过这样的场景,只是没想到却是如今这番情形。

朝夕相处了十六年,寒来暑往,春去冬来,其间多少往事,多少记忆,这些年越是不敢想起,越是记得清晰,点点滴滴都刻在心上,烙在脑中,此时讲给芳伊的女儿,便是讲上一个月都有。

可是,风儿的身体,一个月后不知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芳伊,你到底身在何处?你到底还会回来么?你们母女到底还能不能见面?

风儿如今病成这样,怎么样才能说服庄太师叔不要将风儿送去无相庵?自己到底要怎样才能保得风儿的周全?

这些日子在九离山附近盘桓不去的陌生人到底是不是阿修罗众?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风儿到底怎么会知道要去潜州?难道是她见到了谁?她到底知道不知道杨朝客呢?

杨朝客是不是还阴魂未散?他到底还是要继续和九离山为仇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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