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雷火丰(2)

第二章雷火丰(2)

应无恙细细摩挲着手里的藤条,他记得故乡的山里也生长着类似的东西,好像被叫做胡枝子,山民多采来编一些背篓之类。手里的这根藤条却比胡枝子粗了太多,几乎有枪杆粗细,更坚韧无比,轻易刀砍不断。这原是极好的材料,用来建造房屋或是编制甲胄非常适宜。只是,这种植物有个致命的弱点,怕火,一旦点燃便如泼油般烈焰腾空,造房子也就罢了,编成甲胄,只消一枝火箭射来,千百人也顿时了账。

应无恙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了数月,工部的三个侍郎王斗魂、黄铁拳、崔十连击每天都在和整捆的藤条较劲,六只眼睛熬得血红。枉这三位都是工部尚书墨无双自小带大的徒弟,老师兼上级的著作《天工经》背得烂熟,也只落得在草灰里打滚,主意却半个也想不出来。

“如果我是你,便让墨尚书自己挑一个先杀了。”李山谦背着手走上山坡,和值守的侍卫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很自然地坐在应无恙身边,拿起应无恙的茶碗一饮而尽,眯起眼看着山坡下三个忙碌的可怜人。

“好喝么?”应无恙依然摩挲着手里的藤条,低着头问。

“当年举国迁难,太上大王只带出来宝贝似的六缸岩茶,这几年大半已造在你这只茶碗里。如果你沏的千秋雪还不好喝,内库司茶博士那几封罪己书就白写了。”李山谦脸上露出知音般赏识的笑,慢慢把脸转向应无恙。

李山谦承认,应无恙的侧脸真的很好看,尤其是他不愿看你,却难以忍住嘴角一抹浅笑的时候,像四月江南的风。

应无恙道:“废话真多。”伸手把茶碗拿回来,又伸手入怀摸出一枚红丸,捏碎了放入茶碗,沏上水,捧着碗慢慢摇晃。

李山谦嘴角抽了抽,有些委屈道:“我那拙荆的妹子,这两年也到了要觅个良人的年纪,但是这丫头你知道,除了刀和骰子,什么诗书女红之类断然没有半分兴趣,朝里文官来求亲的,她要和人家比武,武将来求亲的,她要和人家赌钱。我那宅子,日日有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青年才俊,输得衣不遮体的赳赳武夫堵门叫骂。朝中六部重臣,她帮我得罪了个遍。”

李山谦定了定神,咽了一口唾液。接着道:“你许多天不上朝会,不知道那些大臣给我的脸色,爽利些的就围上来指摘我家风败坏,肠子多的都结了大小营党在宫外给我造谣生事,如今连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不来向大王剖白心迹,还能去哪里聒噪。”

应无恙的嘴角又往上翘了一些,手里的茶碗依然平稳地晃着,红丸都已化为金色的汤汁,漾着金色的光,仿佛里头就要跃出一条锦鲤来。

“前些年刑部一直在上本参你,说你举止不端,其心必异,连父王也疑心你不是李家的人,给了我几封信保命,说哪天你若反了,我就和四个弟弟一人一封,同时拆开,其中妙计定教你不能成事。”应无恙说完,把茶碗捧在鼻翼下轻轻嗅了嗅,又继续摇晃。

李山谦听着这话,自然想起父亲李风火留给自己的那个考验,连忙站起整了整衣冠,唱了个大诺,腆着脸道:“你晓得我只喜欢与你厮混,就算最不可能造反的墨无双带着三个徒弟反了,我也只会横刀立马挡在大王面前,但求血沃千里,不求忠孝两全。不瞒大王,今日臣斗胆叨扰,只为表我满门忠烈之心,妻妹夏聪花愿入宫,甘以毕生性命与大王相守。”说罢跪伏余地,两手将头护好。

意料中的巴掌并没有到来,应无恙舒展了一下坐姿,把茶碗放下,敲了敲微麻的腿,笑道:“那丫头委实爱极了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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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纠缠要我劝你纳她,说她姐姐都愿意,就是你在弄古怪,时常搞一帮登徒子弟去扰她清静。你如今却要把如此亲近之人送到我身边,是何居心?”

李山谦抬头苦着脸道:“因为她生得好看,刀又快,可以..做你贴身护卫。”

应无恙眯起眼,脸上慢慢绽出笑来,“如果我没记错,你妻妹的刀法是你教的,你的刀法是我教的。”

李山谦低头道:“大王没有记错。”他偷偷抬眼看了应无恙的神情,觉得对方似乎并没有恼怒,便又道:“她最爱的是刀,但最擅长的却是拳,即便没有兵器在手,寻常几十人也不能近身。做个不引人注目的暗侍卫,足以胜任。”

应无恙并不接话,把茶碗端到李山谦面前,命道:“三息内饮尽。”

李山谦拿起那个茶碗又仔细看了几圈,神色阴晴不定,试探着问道:“莫非,这碗不是茶?”

应无恙道:“这种鸡血藤与我中原品种大异,藤体含油极丰,遇火即燃。黄铁拳拿去造房,用泥浆和碎石将之牢牢封住,就没有大碍。但用其编制甲胄,还需要刷二十余次水胶,这胶从鲨鱼肝中提炼,所费甚巨。而且,最多九个月,水胶的防火能力便褪尽,沾上一个火星,便是弥天大祸。”

李山谦捧着茶碗,等应无恙继续说下去。

应无恙却不再开口,对山坡下招呼了一声,只见王侍郎搀着崔侍郎,后边是拎了两个陶瓶的黄侍郎,三人和兵丁、工匠说了几句,便灰头土脸往山坡上走来。

应无恙说了声:“摆驾。”便从山石、草丛、树上又钻出来数名身材短小的精悍侍卫,与值守侍卫一起,收拾了应无恙的一应器物。

应无恙抖了抖袍袖,也不看李山谦,便径直下山去了,诸侍卫纷纷向李山谦匆忙见礼,追着应无恙而去。走出很远,应无恙的声音飘回来“这个茶碗送给你,闲时便看看,定有裨益。”

此时三位工部侍郎已经爬上山坡,三人均是武将之后,虽弃武从文,但身板还好,除了喘气时舌头伸得有点长外,倒也丰神俊朗,礼数周全。崔十连击已经四十多岁,最为年长,方才在山下实验新胶,被烧去了半边胡须,此时见到兵部尚书大人在此,也不及收拾颜面,连忙一躬到地,口称冒犯。黄、王二人与李山谦平素有些往来,就不像崔侍郎拘谨,分别唱了个喏。

黄铁拳问道:“李大人,大王已经走咧,你端着一杯化胶汤,有何计较?”

王斗魂也上前闻了闻,正色道:“李大人,是化胶汤,不过,三息后已药效大减。莫得用了。”

李山谦看着碗里逐渐变淡的金色,问道:“大王之前在这里不是喝茶?”

崔十连击连忙接话道:“大王昨日说对水胶有新的心得,今日要在此研胶试火。辰时我等三人随大王出宫,未见内司茶仆跟随啊。”

黄铁拳似乎脑筋转了过来,大惊失色道:“李大人莫不是误饮了大王的水胶?”

王、崔闻言均是一愣,二人看着李山谦,脸上神色甚是复杂,大有痛惜哀怨之情。

李山谦想把茶碗塞到黄铁拳手里,奈何黄侍郎两手都提了东西,只得转身要塞给崔十连击,崔王二人连连后退,只摆手道:“小臣不敢夺君所赐,死罪死罪!”

李山谦咬牙恨恨道:“饮了水胶如何?没了解药又如何?”

黄铁拳依旧满脸震惊,“回李大人话,饮了水胶有助益气补血,当然不会如何啊。只是,此物取自鲨鱼肝脏,极为精贵,如果我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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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李大人如此奢靡,只怕要痛心泣血,拉上礼部吏部参李大人一本,也未可知。”

李山谦将茶碗端着深吸了几口,疑惑道:“既然无毒,要这化胶汤作甚?”

王斗魂道:“大人不知,这水胶干了之后只能用刀剥离,剥下的干胶却无法再用,极为可惜。而老师调配的化胶汤却能让干胶起死回生。”说罢从怀里摸出几片白色的东西,虽刀痕交错,却光泽如玉。

“大人你看,这是剥下来的干胶。”王斗魂示意黄铁拳放下陶瓶,拿出一个铁盘,把干胶放了上去。

崔十连击这才接过李山谦的茶碗,将水倒尽,从自己怀里摸出一颗红丸,捏碎沏水,慢慢摇晃,直到全部漾成金色。

崔十连击小心地将茶碗中的化胶汤滴了数滴在铁盘里的干胶上,刹那间,原本白玉般的干胶如滚汤泼雪,顿时消失不见,只见数个淡黄色的水胶珠在铁盘上颤悠悠地滚动。

崔十连击叹息道:“水胶与深海明珠一般难得,李大人饮了一碗,真不知是机缘还是罪过。”

话音未落。李山谦已经将茶碗劈手夺去,以袖遮面,一口饮下。

李山谦衣袖放下之时,已是剑眉入鬓,双目如电的忧国忧民之像。只见他拱手正色道:“既是国之重器,本官焉肯藏私,这就回府取宝,力求完璧归赵。告辞。”

最后一个字出口,李山谦人已像一只大鸟腾在半空,两袖展开处风如战鼓,须臾间便自空中向前滑了数丈,又在空中一个转身,面向天空,手脚张开如大字,悄无声息向远处飞去。

崔十连击等均知兵部李大人有绝学傍身,是以见怪不怪,只是纠结李大人准备如何取宝。

黄铁拳道:“虽然不曾试过,但化胶汤是草本炼制,想来对李大人千金之躯并无大损,只是,那水胶珠若在李大人腹中,莫非李大人准备拉出来?”

王斗魂惊道:“谷道污秽,水胶珠经此一役,哪里还能再用?”

崔十连击道:“李大人家学渊源,想来必能另辟…那个蹊径。”言罢只是扼腕叹气,显然不能自圆其说。

王斗魂道:“大王留下李大人自己走了,必是无边震怒,李大人多少也要断个抄家之罪。”

崔十连击抱起陶瓶,苦笑道:“当今朝堂,抄李山谦的家,或许还有几个人敢去。但夏聪花的家,哪个有这泼天的胆去抄?”

说罢又摇头叹息:“可怜师父的六公子,堂堂唐古拉山吞烟大师的关门弟子,在中原也是排得上号的武林俊杰,神机剑客。被夏郡主硬是赢光了最后一条亵裤,赤条条推上大街。”

王斗魂也垂下泪来:“不说也罢,墨公子年少成名,人品出众,王城数万女子,哪个不是翘首以盼。这夏郡主赢了钱就罢了,何苦还要这般羞辱公子,教公子以后如何见人。”

黄铁拳奇道:“真有此事?我彼时被老师差遣去了大瀑,回来就听说六公子之事,但只见李府后门到老师府邸搭建了三里花棚,有毡布围之,壮士守之,我以为这是李府顾及老师颜面,特意给公子回家搭建的通道。”

崔十连击连连拍腿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这夏郡主让人搭建通道,派人看守,只是为了收取什么春光费,寻常百姓,五钱便可于毡布开一孔观看,更请画师于临近楼台之上现场泼墨,作公子探春图贾于市,一时满城妇人癫狂,卖到方圆百里纸张断货,真是有辱斯文。”

黄铁拳听得两眼发光。仰慕道:“这等奇女子,是我母亲多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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